申卫华
每当有人问起我去得最多的景点,我总会毫不犹豫的回答:是淮阴区的刘老庄。除了每年去祭奠瞻仰,为淮阴大地的解放事业,而献出生命的八十二烈士之外,那里也是我亲爱的父亲,一直长眠的地方。
我的父亲是南通人,名叫申国君。1942年就参加了新四军,在我的心目中,应该算是一位老革命。1962年的年初,为支援淮阴地区的交通运输事业,被省交通厅从扬州调到了此地,并担任当年淮阴地区航运局运务科科长。1963年年初,由于父亲曾读过私塾,所以被组织信任,成为了当年“四清”工作队队长。所谓“四清”,是六十年代初,继“整风反右”、“三反五反”后的,又一场在全国开展的运动。其内容,本是在农村中进行“清工分,清账目,清仓库和清财物”,后期则扩大为城乡中“清思想,清政治,清组织和清经济”的政治运动。
正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父亲当年带着十多个人的“四清”工作队,下基层,到船队,进单位,全心全意,不辞辛劳,努力去完成党交给的政治任务。据母亲讲:在1963年年底最后一天,父亲本该是结束下船队,进行工作总结的。因为有一个船队的船员,反映队长有贪污腐化的行为。所以为了进一步查清核实,父亲在家中只待了一晚,又马不停蹄的登上了这个船队。未曾想这一去,竟是阴阳相隔,父亲确将他的一百多斤,交给了京杭大运河。
追溯历史,所谓的“四清”运动,其实就是整人的运动。在那个政治敏感的特殊年代,如果被查出有贪污腐化或有关政治上的问题,那可不是一般的倒霉,轻者肯定丢掉工作,重者必须判刑坐牢。但当年的父亲,并未意识到这整人的工作,会演变成自身的危险。也就是那场政治运动,父亲在出差的船队上,途经运河泗阳段时,竟在半夜时分,不明不白的落水身亡。噩耗发生后,公安机关曾一度以谋杀案进行了排查。结果,由于证据不足,最终以因公殉职,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父亲去世的那一年,年仅四十一岁。当年虽未获得烈士的荣誉和称号,但所享受的待遇,足以说明组织对父亲为党的事业,奋斗一生的充分肯定。1964年元旦后,在父亲下葬时,省交通厅副厅长亲自来淮为其送行。楠木打制的棺木,水泥覆盖的坟茔,汉白玉雕刻的墓碑,并将其棺木埋在了淮阴县刘老庄公墓,从此于八十二烈士为伴。如此高规格的安葬,在当年应是对后人的最好慰藉。
也就从那一年开始,刘老庄成了我们全家人,每年必去的地方。而回忆一下,当年刘老庄公墓的状况,应该是贫脊而萧条。除了父亲的坟茔座落在一遍麦田中之外,就是南头一座稍大点的坟头与其为伴。那坟前“永垂不朽”的墓碑,据闻是纪念一位不知名的抗日小战士,在他牺牲后埋此所立。而每年的清明,在为父亲祭扫之后,总会情不自禁的来到这座烈士墓前,为他深深的鞠上三躬。当年,在父亲坟茔以东的不远处,还有一座淮阴县老县委书记石光辉的墓碑。据说当年的石书记,曾为老淮阴的解放和建设事业,呕心沥血,立下过汗马功劳。而在父亲来此之后,安葬在刘老庄公墓的前辈,还有左邻的颜一平同志;右舍的李福景同僚;近邻的苗县长(原淮阴县副县长)等人。他们虽不是父亲的故交和战友,但都是为共和国的解放和建设事业,为淮阴的这块大地,献出自己生命的革命老干部。
所以党是不会忘记他们的。只记得,父亲安葬在刘老庄公墓后的1965年、1966年,当年的淮阴地委总会在清明节那天,安排专门的客车,将我们全家老小接到刘老庄,到公墓里进行祭扫。而祭扫过后,还在烈士陵园管理处的职工食堂安排一顿丰盛的午餐,不过如此待遇只持续了两年。后来随着wg的开始,关心去世老干部家人,在清明节的专车待遇,已经无人问津。所以自行前往刘老庄,成了后来清明的不二选择。
想当年,到刘老庄的路程,虽在淮阴县的远郊,仅区区的几十公里,但其行路之难,在六十年代中叶,还是不言而喻。首先,得从市区的淮海东路汽车站,乘上开往各县区的定点班车;车到王营后,再转乘淮阴县汽车站,开往古寨方向的定点客车(中途经过刘老庄下)。因该车是两小时一班,常常在清明时节,总会遭遇等车的煎熬。而再谈起开往刘老庄的那条路也不敢恭维。虽在当年是人们熟悉的,开往连云港的省道。但碎石铺就的路面,坑洼不平的路基,让过往的车辆,总是在铺天盖地的扬尘中驶过。
当年要到刘老庄,必须途经五里镇。而下了省道之后,那映入眼帘的全是镇中不规则的一排排破旧草房。至于驶出五里镇往东,客车在开在开往刘老庄的乡间土路,更是颠簸不已,就如同行驶在老天准备的搓衣板上。记得有一年的大姐,在到刘老庄的中途,就已经翻江倒海,将吃过的早饭全部吐在了沿途的盐碱地上。应该说,每年清明前往刘老庄为去世的父亲扫墓,如果是一次必须完成的任务,倒不如说是一次必须承受的历练。
时间回到上世纪的七十年代,由于当年的老淮阴地区有不少的老干部去世后,其家人都习惯将灵柩或骨灰,安葬或寄存在远离市区的刘老庄公墓。所以从那年那月,老地委的行政管理部门在每年清明时节,又恢复了专门车辆,于市区的忠字塔和地委西大院等地点,接送前往刘老庄,去进行扫墓的家人。也从那时起,我们全家终于摆脱了前往淮阴县的乡间,那扫墓路途上的艰难。
1976年初,我当兵入伍到南京。因哥哥姐姐均下放农村,这到刘老庄祭扫我父亲的任务,就交给了当家的外祖父。不过外祖父那年清明的祭扫,竟差一点出事。据弟弟叙说:那年的清明,外祖父本是手拿小花圈,在忠字塔的台阶上等候前往刘老庄,为女婿扫墓的便车。可一直到晚上天黑也未回到家中。后经多方打听才得知,外祖父是被当年的造反派给抓了起来。说是他参加了由北京天安门广场,发起的悼念周恩来总理的“反革命政治事件”。后来的他,虽然被居委会主任出面担保,并回到了自己家中。但正是那场运动的惊吓,一年多后,和蔼可亲的外祖父,便驾鹤西去。其骨灰也在当年,被舅舅带回了南通老家。
十三年前,我们把去世母亲的骨灰,也送到了刘老庄,与已故五十多年的父亲,相依再守,一同安葬。从此,刘老庄更成了我们常去,和日夜思念的地方。如今的刘老庄已今非昔比,随着改革开放,四十多年的洗礼,当年贫脊和荒凉的土地,已成为了历史。而那里的人们,早已建成了幸福的家园,奔向了富足小康。至于刘老庄八十二烈士陵园,已作为全国红色的教育基地,成了全国人们都向往和常去,纪念和缅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