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烟火凡尘(小说)
作者:李建国(甘肃)
七
罗满堂正在田间地头忙活。川道的秋霜下得早,远远比不得南方,也无法和前塬的早晚相比较。虽说是初秋,但露水特别大,背阴处更是有着一层淡淡的白霜。
尽管地里的活计还没有大面积地摊开,但农村的琐事往往就是从早晨开始的。天窗刚放进来一点光亮的时候,罗满堂就起来了。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每到这个时间点,他就无聊得睡不住了,倘若睡久一点,浑身就不舒服。他匆匆起床后,也没有洗脸,而是径直走进了牛圈,给牛槽里添了一些草料。老牛没有草料的支撑,繁重的体力活是吃不消的。今年的一百多亩玉米地,就全靠这头老母牛往回拉玉米棒子,趁着这段空闲时间,把牛喂勤一点,毕竟后面要折腾一两个月。他又喂了一趟猪,这头猪是过年准备宰杀的,到时候全家人围着火炉,啃着猪蹄和排骨,其乐融融,想想都很幸福。等到天大亮的时候,他取过搁在屋檐下的一把镰刀,准备上山给羊砍一些树梢回来。

罗满堂这么早就上山,习惯使然。然而更多的是,他心里装着满肚子的破烦事。昨天夜里,他半醒半睡,惆怅了一整夜,其实武菊花也并没有睡着,翻来覆去,直到鸡叫头边的时候,才听到一些微弱的熟睡声。
这几年,关于罗东震的事情,罗满堂也是略略有所耳闻。罗东震和乔玉清的关系闹得很僵,这已是公开的秘密,左邻右舍亲、戚朋友都在议论,甚至有人还跑到跟前让他劝劝孩子。他们闹别扭的第一年,罗满堂和几位堂弟以及罗东震去过乔玉清的家,但两边说得都不好,索性乔玉清在娘家过年了。第二年,他又叫了一些人前去说和,也没啥效果,为此他还和乔栓虎骂了一仗,不欢而散。这事情后来就这样一直搁了下来,时至今日,也没有和好。这些年两家心里都憋着气,谁也不肯低头认错。原本罗满堂想着,时间会磨平一切棱角,过上两三年事情总该会有转机的。没想到,罗东震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竟然在外面干起了拈花惹草的勾当。他听说这件事情后,内心五味杂陈,既暗地里高兴,又深陷懊恼之中。高兴的是,一直困扰儿子的心病应该是有所好转了,这是傻子都能想明白的事,这世上没有一个女人会守着这样一个残废的人整日打情骂俏,朝夕不离。懊恼的是,他不应该这样对待乔玉清,毕竟为他付出了太多,况且再退一万步说,他和乔玉清还是法律上的夫妻。现在东震的做法叫什么,这叫赤裸裸的婚内出轨!一想到这里,罗满堂就感觉脸上无光,舌头大地压住了嘴,即便再有理,也仅凭这一点,让他哑口无言,打落的牙齿只能往肚子咽。
不过,他和乔栓虎争吵的时候,似乎发现他还不知道这茬子事,只是说罗东震如今还是一个废物,耽误了他抱孙子的时间。
说句实话,罗满堂内心也挺恓惶乔栓虎的,眼瞅着忙忙碌碌一辈子,黄土都要壅到脖颈处了,还没有个孙子,确实是短精神的,成了别人的笑柄,说话也没了底气。当初,他们谈论孩子的婚事时,其他的根本就没说,唯一提出的要求就是要过继一个孩子给他们乔家延续香火。谁也没想到,事情最终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甭说抱孙子了,眼看着连夫妻也做不成了。
罗满堂在一处平坦的地方,歇歇有些酸痛的身子,从腰里抽出一把一尺多长的旱烟锅,吧嗒吧嗒抽起烟来,脑海里又浮想起昨天的事来。
昨天,罗东震回过一次老家。他不是专门回来的,而是要去乔家湾看看灾后重建情况,临近傍晚的时候,他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踏进家门。
“你咋这时候回来了,没啥事吧?”罗满堂正和武菊花两个合力铡草,见罗东震走进院来,他不禁有些紧张地问。
罗东震将一袋水果放在院子的石桌上,径直走了过来,笑着说:“妈,让我来铡草,你歇歇吧!”
“你多少年都没劳动过了,小心别把你大手铡伤了,还是我来吧,就剩这一点了。你先回去歇着,我铡完了给你做饭。”武菊花不放心儿子,坚持着要把剩下的一堆草铡完。
“那就做上一些细面吃,你做的手工臊子面最香了。今天到乔家湾忙乎一天了,本来有工作餐,但我还是想吃你做的饭,好久都没有吃你做的饭了。”罗东震拿过一个小凳子,坐在他们不远处,边抽烟边感慨地说。
“回来没啥事吧?”罗满堂望见儿子有些不自在的样子,还是关心地问。
“没事,就是想你们了。”
“我是你大,你还忽悠我呢!你当我真不知道你心里有没有事,你看你的表情,写满了一脸的心事。”罗满堂望见罗东震不自在的神情,有些气恼地说,“算了,不铡了,这些长草直接扔到羊圈里去。”
罗满堂站起身,披了外套,揉揉胀痛的腰,塞满一筐刚铡好的青草,朝院外的羊圈走去。
“你瞧你大,做啥事都没有一点耐心,这么好的草扔进羊圈岂不是白白糟蹋了嘛。东震,你真的回来没有啥事?”武菊花还是不放心儿子,见罗满堂出去了,急忙轻声问道。
平日里,只要罗东震有啥话,都是背地里给她说。罗满堂的脾气不好,如果能顺着他的脾气还能多说几句,若不顺着他的脾气,一说二打的,孩子们都怕他。
“还是待会儿给你和我爸一起说吧!”罗东震提着水果,边说边走了厨屋。
武菊花望着罗东震离开的背影,不住地叹息。从他的话语和表情里,她八成已经猜到了儿子的心事。
“什么?你真要离婚!”吃罢饭,罗满堂刚放下碗筷,准备抽一锅旱烟,却听到罗东震说明天要去办理离婚手续,气得咆哮起来。
“没办法,我总不能害人一辈子。跟一个彼此不相爱的人过日子,真是一种折磨。”罗东震也放下碗筷,从炕沿上坐到了沙发上,心平气和地说。
“那你当初是眼瞎了吗?既然不爱,谈什么爱,结什么婚,又生什么娃!你今天精尻子撵狼——胆大不知羞地说要离婚,你这不是把我老脸往地上擦吗?”罗满堂大发雷霆,冲着罗东震大喊道。
“你们父子有啥话不能好好说嘛,干吗非要高喉咙大嗓子地吆喝呢!”武菊花边收拾着碗筷边埋怨罗满堂说。
“爸,你听我说。我们想离婚,这不是三天两头才有的想法。况且我都是四十好几的人了,也对一些事情有自己的认知和看法。确实,我离婚害苦了玉清和朵朵,但是我也有我的苦衷。想当初,我们一起去了边疆,生活过得有滋有味,也对未来充满着无限的期待,但是谁曾想一场车祸将这一切化为乌有。我受了严重的伤,伤了根,伤了我后半辈子的生活。我岳父那边怎么交代,他心心念念盼着孙子,难道我坐视不管?还有玉清,她还很年轻,难道就忍心让她活守寡?提到离婚,我的心也如刀割一般,尤其是想到朵朵,无辜受到牵连。”罗东震情绪激动地说。
“东震,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就偏要离婚,再有没有更好的办法去解决呢?”武菊花依靠着栏槛,担忧地说。
“妈,我也想过很多种方法,可我始终过不了那一关。与其两个人都痛苦着,倒不如让我一个人承担,这也算是对玉清一个完美的交代!”
“交代个屁!你这是更大的伤害!”罗满堂一听罗东震满嘴歪理,气得浑身打颤,指着他破口大骂,“我来问你,你跟那个女的是怎样的关系?”
“哪个女的?”罗东震不敢正视罗满堂,低头底气不足地说。
“我把你个日吧歘,恨不得给你来一砖头,让你清醒清醒!你做的好事,你还不知道,你真是把我们罗家人的脸面当抹布使唤呐!”
“你就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和你大到现在还不太清楚。”武菊花睒了一眼罗满堂,转身又坐到了罗东震的身旁,拉着他的手说。
“说来话长。几年前,我和她只是一次偶然的相识,没有过多的交往。她是咱们县上一个酒店下设的宾馆大堂经理,和我同岁,丈夫几年前死于车祸,膝下无子女。说直白一点,都是逢场作戏,谁也没有付出真感情。”罗东震背靠沙发,有些无奈地说。
“逢场作戏?你说话哄鬼鬼都不信,相处好几年了,几百处本戏都该唱完了!”罗满堂翻着白眼,重重地将身子重新靠到摞好的被子上。
“我和她之间仅仅是生活上的关系。这几年,玉清不在我身边,有时候工作实在太累了,想从她那里得到一些安慰。况且我也知道,我和玉清的夫妻关系还没有在法律层面上完全撇清,即便有再多的想法,也不敢造次,那是违法犯罪的。”
“把一个屎贴子捂脸——臭不要脸的事还说的这样头头是道,你还真是这些年把嘴练成了!”罗满堂哭笑不得地说,“按照你的意思,就是说玉清不能给你安慰了?我看你就是活生生的陈世美,多少年的结发妻子说不要就不要了。”
“爸,妈!我承认之前是我提出的离婚,那时候我的身体还很糟糕,四处求医问药。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可能一个人还能好受些。这些年我确实犯了错,作了过头的事,这些我都承认,但我不是电视剧或者小说里的主人公,十全十美,毫无瑕疵,让大家追捧为偶像!我也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我也有七情六欲,也有儿女情长,我是食人间烟火的,也是凡尘中的人,不是一尊神!”罗东震情绪有些激动地说,“我过去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为了玉清考虑的,但最后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朝着自己的预期而来。如今,要离婚的不是我,而是玉清,是她主动提出的,我又能奈何得了啊!”
“你说这次是玉清要提出离婚的?这瓜孩子,她到底为了啥呀?”武菊花惊愕地望着罗东震,半信半疑地问道。
罗东震无奈地长叹一口气,点了点头,有些沮丧地说:“也许,她感觉我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了,如今我正逢事业上升期,前途一片光明,而她连一份稳定的工作都没有……”
“你放狗屁!有啥差距?我和你妈过活一辈子了,我是高中生,你妈大字不识一个,还不是过活一辈子了,谁弹嫌谁呀!”罗满堂磕磕烟灰,瞪着罗东震说,“我就想不通,现在这些人都咋想的,原来毛驴驮回来的或者自行车捎回来的媳妇,都能安安稳稳过日子,现在豪车大轿娶回来的媳妇,三天没到黑,就心揣着离婚的念头,把过日子当成了谝闲传。”
“你就别在这里吃着煮白菜的命,操着领导人的心了。现在这是大形势,又不是我家东震一个人这样。你往咱们大队瞅瞅,离婚的少说也有二三十家。”武菊花见罗满堂又发起感慨来,有些好气地说。
“我看这是乔栓虎这个老东西把奸心想下了,怪不得一直拽着玉清不让回来。”罗满堂又从被子上弹了回来,坐直了身子说,“不行,我们不能傻傻地坐在这里,被人家当成猴耍了还不知道,我得抽空去打听打听。”
“这事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要不给朵朵说说,让她劝劝玉清,也许事情还有回头的可能。”武菊花还不死心,提议道。
“正是害怕搅合到了朵朵,所以才急着在她回来之前就把这件事解决了,免得让她深陷其中,左右为难。”罗东震望着武菊花满脸的愁容,劝慰说, “妈,毕竟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情我们都能想得到想得开。强扭的瓜不甜,我们与其痛苦地生活在一起,倒不如分开各自过活,倒是一种解脱。”
武菊花见罗东震已经死了心,不好再说什么,心想晚上再跟儿子好好叙叙,特别是她关心的儿子身体问题终究有没有好转。没想到晚上九点多,罗东震接到单位电话,返回县城去了。
就在罗东震前脚刚走没有多久,罗南风打来了电话,电话里说他那边情况不太好,赔多赚少,难以维系日常的生活,准备返回老家来投资建养殖合作社。罗满堂一听儿子又要折腾,本来他此时就是一个热锅,再加上这股热油,顿时火冒三丈,在电话里把罗南风骂了个狗血喷头。
罗满堂在半山腰上砍着榆梢,家里的母山羊这几天就要下羔,趁着这个功夫再添上一些草料,好让母羊有更多的乳汁。不多时,他早已砍完一大捆枝条,用系在腰里的粗绳捆好。他并没有借着地势将它背起来,而是缓缓地坐在硷塄上歇缓。
早起的人家已经开始烧炕做饭了,缕缕青烟慢悠悠地飘出烟囱,聚集在夹沟的村庄里。罗满堂从青烟的味道里,嗅汲着早晨谁家饭菜的味道。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夹杂着一些雄鸡迟到的叫声。
村庄就在青烟、狗吠、鸡鸣声中醒来,然后催促着村庄的人忙碌一整天的事。按照以往这个时间,他要么围着炉子熬一罐罐酽茶,要么把院子清扫一遍,给牛羊再添一些新草。甚至无事可干的时候,他就背着手走到田间地头来,看看一夜之间庄稼长势如何,但绝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露水上这半山腰来。
罗满堂抽着旱烟,望着眼前的庄稼地,自言自语到:“可惜了这么好的长势,终究毁在了一场雨里。”
眼前的玉米地,因那次暴雨的缘故,倒伏了很多。那些倒下去的玉米减产是绝对的,但令他惋惜的是,这些挨地的玉米棒子大多被雨水浸泡,发霉变质。侥幸悬在半空没有完全倒下去的玉米秆,虽说逃过雨水的浸泡,却又碰到了成群的野猪来袭。
每年这个时候,野猪还没有进到庄稼地。荒山野岭一些成熟的野果,足以让野猪填饱肚子。其实野猪也很聪明,轻易是不会下地寻觅吃的,除非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来糟蹋粮食。野猪往往成群结队,瞅准一块成熟的玉米地,一夜之间几乎糟蹋个精光,连吃再踏,一片狼藉。农人也不甘心一年辛辛苦苦的收成就毁在野猪的身上,每到玉米快要成熟的时候,庄舍里就聚集一些劳力,三五成群结伴上山守夜。他们在田间地头生火散烟,或者敲盆放炮,制造一点声音。起初野猪也是闻声而逃,后来渐渐适应了,野猪也变得聪明起来,常常迂回到看守薄弱的地方伺机进入玉米地。等到守夜的人发现并追赶过来,它们才掉头窜逃。
由于玉米秆倒伏,这为野猪觅食提供了便利。罗满堂今天早晨出来砍柴的时候,路途遇见马老四在田间地头一顿谩骂。今年他家的玉米长势最好,也是倒伏最多的,由于是早熟的玉米,倒下去的玉米大多已经成型,用不了十天半个月就能丰收,但是野猪一夜之间就将近糟蹋了二亩。
今年的庄稼地,罗满堂比任何一年都要精心料理。他心想再努力这一年时间,把玉米卖掉就能将来为罗南风结婚筹备一些费用。
一想到三个儿子,罗满堂不由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看着远处,吧嗒吧嗒旱烟抽个不停。
罗东震是罗满堂的长子,曾经最是他引以为傲如今却令他失望不已的孩子。这些年,罗满堂从来没有舍得说一句孩子的不是,从孩子上学开始,他几乎没有为孩子的学习操过心,罗东震自律性很强,成绩一直很优秀,曾经还代表县里到市上参加过竞赛,获得了大奖。有年冬天,罗东震早晨发高烧,浑身打摆,他心疼儿子不要去学校了,谁知罗东震硬是要坚持去学校,他不放心一路送到了学校,在返回的路上,班主任打电话说儿子晕倒在了教室。即便如此,他也是仅仅吃了几粒药又匆匆返回学校。罗东震所住的那间房子,三面墙几乎贴满了奖状。有时候,罗满堂还对老伴说,等他死后,就把孩子这些奖状拿到坟前烧给他,他也好到阴曹地府去夸耀。不过,罗东震上高中之前,那时候光景过得很穷酸,曾为了交学费,可谓是砸锅卖铁,省吃俭用,好在孩子知晓家里的难处,从不胡乱花钱。等上了高中之后,花销更大,没奈何他撇下一家人,外出行医占卜,赚得一些零花钱,总算渡过难关。这十多年的光阴,为了罗东震上学,几乎掏光了家里的钱财,也熬干了他的心血,不过让他欣慰的是,儿子终于长大成人,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作为村子里第一个走出去的大学生,他心里充满着无限的自豪。他这么多年走南闯北,一辈子救死扶伤,终究还是积下了功德,他逢人便夸孩子有多优秀,这是发自内心的实言,时常言语间藏掖不住那种自豪和骄傲。
大学毕业后,罗东震曾开导他,言说将来的社会必定需要高学历高学识的人才,他不想趁此大好前程而半道放弃,决心考研究生。看到儿子这般有出息,他也是暗捏一把劲,即便是勒紧裤腰带,也要帮助儿子实现梦想。他也没想到,这一供竟然供出了博士生。在上研究生的时候,他和同镇的乔玉清相恋,到最后两人发展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乔家也是三姐妹,没有一个男丁,乔栓虎见女儿已经恋爱并且有了对象,决定不再供养她继续上研究生。在两家请了媒人说事的时候,一切都顺顺当当,只不过最后乔栓虎提出两人婚后的孩子必须要有一个男孩改罗姓乔,延续乔家香火。罗满堂心里自然不畅快,心想自己的孙子无缘无故地成了别人的了,事情一直僵持了半年多,最后在媒人和族里长辈的劝说下,才算答应了这件事情。
等到博士生毕业以后,罗满堂几乎是家徒四壁,债台高筑了。不过,这些困难他从来没有在儿子面前提过。谁曾想,罗东震在上研究生期间,深受导师的感染,决心要支援边疆去,准备在那里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大展宏图,大干一番事业。罗满堂听说儿子要去边疆,又是多少年不见其面不闻其声,心底里有些不舍,便再三阻拦。最后,事情僵持不下,还是罗东震的几个亲戚朋友劝说,才算顺利到了边疆。
成事在人,谋事在天。罗满堂万万没有想到,就当儿子花费了几年时间站稳脚跟,满怀信心地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却未曾想一场车祸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当他得知儿子意外受伤以后,整日茶不思饭不想,懊悔自己当初就不应该让他们到边疆去,可如今一切都成了现实,再懊悔也无法挽回,便不厌其烦地电话里想让他们一家三口都回来,便于他们照顾。没想到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们回到家乡后,却又陷入一场婚姻大战之中。昨天他和罗东震的谈话,他承认是自己脾气火爆,火药味十足。不过他心里清楚,一方面是说儿子的不是,另一方面他感觉更多的是在说自己,这一切都与他的决定有关,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是他亲自把儿子推向了火坑。
二儿子罗西坤,也是学习上不开窍,倒是对农村的事情格外上心,初中勉强上完后,就在家务农,娶了一个当地的媳妇。婚后第二年就分了出去,如今也有了一儿一女,不过令他欣慰的是,两个孩子在学习上都没有遗传他的基因。两个孩子学习都非常优秀,年年都是全校第一名。罗西坤在家里栽植了一处五亩左右的苹果园,又养了几头猪,每年收入算不上多少,但是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不过,令罗满堂唯一不满意的地方,就是他一直抱怨说当初了为了让罗东震上学,把家里的钱都花光了,以至于分家的时候,非但没有分给他钱,还额外承担了四万元的外债。因此这些年来,他们弟兄之间的关系很僵。
至于小儿子罗南风嘛,老来得子,对他来说,则更多的是内疚和无奈。罗南风从小贪玩惹事,今天不是打了邻家小孩,明天就是解开了人家猪舍的门栓,导致庄稼遭殃,罗满堂为儿子向左邻右舍赔礼道歉的事时常发生。上学以后,三天两头,罗满堂被请到了学校,向老师赔礼道歉的话整理起来都能写一部长篇小说了。好不容易熬到初三,又因一次和同学打架,致使同学严重受伤,学校让他领回家好好教育。罗满堂火爆脾气,未说三言两语,就是一顿毒打。谁知第三天,他就瞒着家人悄悄去了南方。这一晃十多年了,杳无音讯,再也没有回来过。为此,他们老两口也是朝思夜盼,希望他能早点回来。前年秋收的时候,他不知从何出得到家里电话号码,先给罗东震打了一次电话,随后又打给了他们,电话里说他已经结了婚,找了一个外地的媳妇,不过彩礼还没有还清,需要五万元。他还说那边的生意还能勉强凑合,等有闲暇时间就会回来。后来,在罗东震的追问下,确有此事,罗满堂这才放心地汇过去了五万元。不过,自从汇款之后,罗南风再也没有和家里人通过电话。昨天这个电话,让他气愤不已,回乡办合作社说得轻松,钱从何出来,况且养猪他养了一辈子,从来都没有在这方面想着能发家致富,更何况一个黄毛小子呢,啥经书都不懂,岂不是瞎折腾嘛!

罗满堂掸尽烟灰,把烟锅往腰里一别,顺着硷塄的地势,双臂插进捆紧的绳索里,前后晃荡了几下,借着惯性迅速背起一捆湿重的榆梢来,踩着湿滑的草丛,从半坡上迂回下来。
村庄里,早已青烟散去,空气里充溢着饭菜的味道。罗满堂嗅到了空气里熟悉的闻到,不觉一顿饿意袭上心来。

作者简介:李建州,甘肃合水县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甘肃省作协会员,高级教师。发表作品四百余篇,散见于《未来导报》《读友报》《甘肃工人报》及地方期刊杂志,部分作品发表于中国作家网、都市头条、书香神州、陇东黄土地文学、塞北文学、兰苑文学、九州作家、西部风微刊、蒙东作家等网络平台,2017年8月参与合水县县委、政府组织的《合水旅游概览》一书编辑,并担任副主编,2018年8月承担合水县县委、政府组织的《合水八大文化》之《秦直道文化》部分编写任务。2017年出版散文集《生命的闪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