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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远离你的时候，心绪百结，有许多话要对你说。

   偶尔会采一束花，置于案上。甫插就，给花添水，竟有园子的气息弥漫而来，我的手开始颤抖，眼中生泪。

   那荼蘼在石屋对面，太阳刚刚出来，含露的花血红，有客坐在石桌前，一扭头，看见荼蘼，竟然惊讶，无语。她缓缓站起身，沿着青茵的砖地走，榆叶梅的叶影落在她的身上，有些幻，她走过竹林，沿着碎石铺就的小路走近我的门口，踌躇片刻，然后轻轻地问：“有人吗？”

   我在帘后，她的影子透过竹帘，碎了一地。刚刚插过花的我，还沉浸在夜的清香里，耳畔一片蛙鸣，神情有些恍惚。是一只旧的陶，几朵金黄的忘忧花，一支纤细的竹，一支褐红的梅叶，还有荷塘边的野花，她说：“杂花生芬！”

   老了，许多嘈杂的声音都与我无碍，所有的夜晚，我都能听见园子的宁静，那些天籁独归于我。鸽子在窗台上的呓语，虫子在窑洞的角落走动，粉尘于月光的斜射下缓缓落在我枕边的书页上。于是就想，那一对刺猬，那于紫薇花枝间跳跃的拇指鸟，沿篱笆爬上竹枝的蓝色牵牛。哦，那人，她在发黄的典籍里看我，眼眸盈盈。

   时间与我，漫长而短暂，无论白天与黑夜，我都能看见那群萤火般的灵魂，它们与我，是夜行的温暖与慰藉，我说过，我无法告诉你全部，它们曾经经天纬地，曾经使一个王朝顷刻间灰飞烟灭，曾经告诉我什么是“士”，什么叫“风骨”，它们会在某一个黎明或黄昏，折断自己的剑，会在山崩地裂时沉入水底，会把自己化成一只秋草上的白蛾，或者白发散乱，高歌于乱世的长街。

   无数的夜晚，我坐在荷塘边的石上，等它们飘游到我的身边，我们对视，不说话，它们是一团幽蓝，我的目光能从幽蓝里穿过。有一次，我听见一个声音说：“人，这是我的心，它被光阴淘洗千年，爱我吧！”我看见一双手，捧着一团幽暗的火焰，从莲花间的栈桥上走来。

   过客多多，雨苔上有过一些脚印，很快就被落英掩没了，黄梅谢过，葡萄愈见晶莹，我会继续采一些晕红的花与叶在我狭小的案上，看着她们散漫地浅笑，散漫地绽开与散落。风会从帘缝里钻进来，把几片落英拂到地上，很多时候，我会呆呆地看着她们瞎想。并且寻找我与这座园子，与这些地上的花片，照射在我面前的光芒的因缘，很遗憾，我感受了她们，始终没有找到答案。

   风从那道门口吹过来，鸽子在我周围咕咕叫，是我喜欢的藤椅，还有我的那些被风翻过的线状的书。我有些累了，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园子宁静如常。一枚爬墙虎的叶子从石屋的檐上悉悉索索掉落墙角，一只麻雀在竹梢上喳地叫了一声，飞走了。我在榆叶梅的枝叶间寻找红色的果实，寻到眼花缭乱的时候，思绪开始飞升。

   我想，有一天，我会消失，我会是蓝色的游丝，会回来，会和这些灵魂一起，在梦园的夜里飘浮。或者，我是一朵野花，被虫子蚀过的红叶，我会将自己插于陶器里，任其开放，掉落，成为时光的风景。

                 　　2015.5.14于涧尾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