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烟火凡尘(小说)
作者:李建州(甘肃)
六
星期五第三节课刚下,一群孩子正在教室的行道玩泥巴,带头的是班里最为捣蛋的韩大宝。只见他用脏兮兮的泥手,在很多同学身上留下印痕,还大声吆喝着:“吃我一掌,保证让你五脏俱裂,生不如死!”
一群孩子惊慌地四散躲避,当乔玉清走到他们身边,准备喝止,冷不丁一个巴掌打在了她的腰上。
乔玉清本身腰就不好,周末帮家里干活的时候还不小心闪了一下,酸痛不已,这段时间一直吃药,经这么一巴掌打来,她半天缓不上来气,强忍着钻心的疼痛靠着桌子,额头上的汗珠顷刻间就渗了出来。

韩大宝一看误打了乔玉清,扭头就往教室外面跑。同学们吓得不敢出声,鬼鬼祟祟地跑回各自座位。乔玉清忍着满腔的怒火,费劲地返回讲台,刚准备上课,韩大宝却在 教室外面扒着门框,在扮鬼脸,惹得学生忍俊不禁。
“韩大宝,要么你给我进来,要么你乖乖地站在门外,等我下课再收拾你!” 乔玉清手捏一根粉笔刚要写课题,竟被韩大宝的窘样惹笑了,便朝他将半截粉笔扔了出去,故意装作很严厉的样子说道。
“老师,我就是不想上课,你让我干啥都行。要不,我这会儿把整个校园打扫一遍,或者我到河边给你抓个螃蟹?” 韩大宝探出半身,嬉皮笑脸地说。
“还是那句话,要么你进来好好上课,要么你就我站着!”乔玉清望着韩大宝一呼气鼻子吹出一个泡来,急忙用袖子一抹,生气地说,“你先把鼻涕拾掇利索了,再到门口来。”
韩大宝跑远了,直到垃圾仓旁才停了下来。他费力地捏着鼻子,一个劲地在擤鼻涕,还不忘时不时用袖子擦拭。
“同学们,今天我们一起来学习第一单元第三课《让我们的家更美好》,每个人都有一个家,你喜欢自己家的什么?你想过为家做什么吗?我们……”乔玉清写完课题,充满激情地引导学生思考,却被韩大宝的话打断了。
“报告!老师,我把鼻涕擤干净了。”韩大宝站在门外,故意扯着嗓子说,还夸张地吸了两口。
“进来吧,快点回到自己座位上,注意听课。”乔玉清无奈地看了看韩大宝,特意留意了他那发旧的衬衣袖子,因长期擦鼻涕,都能划着火柴。
“老师,我还是站着吧,这样感觉舒服。”韩大宝并没有进来的意思,依旧站在门口。
“那你喊什么报告,诚心捣乱是不是?”乔玉清不解地问。
“我是想告诉你,我的鼻涕擤干净了。”韩大宝嘿嘿一笑,不觉间又冒出一个泡来,习惯性地又用袖子一扯,转身又向垃圾仓跑去。
乔玉清见他飞快跑去,又无奈地把话题引到课堂上。
“老师刚才说错了,不是每个人都有家。不是经常听人说有人无家可归吗,我感觉我也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不行,我得告诉老师去。”韩大宝边擤鼻涕边想起刚才老师说的话,觉得不妥,急忙扯了一把鼻子,就返身往回跑。
“老师,你刚才说错了,不是每个人都有家,有些人就没有家。”韩大宝这次没有喊报告,直接站在教室门口大声说。
乔玉清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同学们也都齐刷刷地将目光从黑板上移到了教室门口,接着一阵哄堂大笑。
“老师,你不要理韩大宝,外是个野娃!”
“老师,韩大宝脑子有问题,说话疯疯癫癫的!”
“老师,你不要招惹那个瓜娃了。他是个愣货,被人给打瓜了,啥话都敢说,啥事都敢做。”
“……”
教室里宛若麻雀窝里戳了一扁担,叽叽喳喳嚷个不停,大家争先恐后地说着韩大宝的不是。乔玉清见状,急忙制止学生。韩大宝却在门外对着同学指指点点,还故意做鬼脸,教室里又是一阵阵狂笑。
乔玉清早已被学生的行为气坏了,重重地用教鞭在讲桌上“啪啪”地抽打了几次,才算稳住了军心。
“韩大宝,请你不要捣乱。还是那句话,你要上课,就好好回到座位上,你不想上课,闲得无聊,找块石子玩去。”乔玉清望着并不安稳的韩大宝,气急败坏地说,“你不好好学习,请你不要再影响其他学生学习。”
“好嘞!我玩石头去了。”韩大宝如释重负,急忙蹦蹦跳跳着离开了,还边走边嗨起了跑掉的流行歌。
乔玉清被韩大宝这一折腾,反倒打乱了上课的思绪,学生也早已没有了心思。她干脆让学生反复阅读课本,没有再上新课。
周一早晨,乔玉清在学校灶上吃饭的时候,闲谈间说起了韩大宝的事,没想到一下子引起了大家的兴趣,个个都争先恐后地说起了关于他的轶事。
原来,韩大宝这几年一直陆陆续续逃学,最近才在村干部和学校多次劝说下来校的,属于控辍保学的对象。韩大宝的父亲外出打工,多年未回,联系不上,其母在大宝刚满周岁以后外出打工没有回来,据说跟人跑了。韩大宝现在唯一剩下的亲人,就是患病在身的老奶奶,尽管还能勉强行走,但是康复效果并不好,已经出现了偏瘫步态,下一步就是卧床不起的征兆。韩大宝原来很聪明,后来大脑受到了创伤,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现在,韩大宝成了韩家坳名副其实的守村人。
“守村人?”乔玉清有些不解地说。
“呵呵,肤浅了吧,我来告诉你。不过,我也没记全。”杨溪林看到乔玉清有些惊愕,便主动炫耀起来,边用手机查找,边逐字逐句念了起来,“网上是这么说的:所谓的守村人,是指那些心不坏,有点傻,甚至有点疯癫,村中大小事都知道,村里红白喜事会主动去帮忙,只要给口吃的就行,但不会被当作正常人看待。相传‘守村人’是来到人间苦修的,他能为村子消灾挡难,把所有的噩运挡在自己身上,今生苦是为来世福。一般来说,‘守村人’天性善良,但大多都五弊三缺,五弊即‘鳏、寡、孤、独、残’;三缺即‘缺钱、命、权’。所以守村人,一般寿命都不长,而且命中注定孤独终老,受世人嘲弄。”
“原来这么可怜!”乔玉清听完杨溪林对“守村人”的解读后,又想起韩大宝的行为举止来,不觉有些可惜。
“我看大家的说法有误。韩大宝是中途才变成这样的,又不是天生就是网上说的那样。”郑世达见乔玉清有点儿伤心,劝慰说。
“是是是,我也赞同郑校长的观点。大宝只是在成长的路上出现了岔子,又不是娘胎里带来的基因。”乔玉清附和道。
大家在轻松活跃的氛围里,谈论着韩大宝。乔玉清也听得很认真,适不适被韩大宝莽撞或者诡异的行为逗笑。至于大冬天韩大宝舌头被粘在铁门上、偷吃邻居家的蜂蜜被蛰肿了脸之类的事情,乔玉清只是微微一笑罢了,但又几件事情,乔玉清陷入了思考之中。
有一年深冬的早晨,气温极低,韩大宝一觉睡过了头,等匆忙赶到学校,发现校门早已上了锁,老师都去教室跟早自习了。韩大宝在校门外喊了半天无人应答,只好变着法儿想进学校。由于学校围墙很高,铁门又太滑,他试了几次都爬不上去。绕着学校围墙转了一圈,他发现了能借着一户人家的院墙走到学校的墙顶上,再从墙上溜下来,那里是垃圾仓,有一道矮墙,问题不是多大。说干就干,韩大宝将书包先扔进了校园,然后往手心里唾了两口唾沫搓搓,沿着这户人间靠墙的一棵杨树快速爬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沿着墙顶往前挪步,就在他快要走到学校的围墙边时,这户人家的院子里冲出来一只挣脱了缰绳的大藏獒,不偏不倚,刚好拽住了韩大宝的裤腿。狗往下面拉,韩大宝趴在墙上往上拽。就在韩大宝精疲力尽的紧急情况下,他急中生智,忙拽开了系在腰上的一根绳子,藏獒拽着韩大宝的裤子重重地跌进了院子。韩大宝也因失去重心,一个跟头栽进了校园的垃圾仓里。不知早晨谁刚倒掉了炉灰,韩大宝不偏不倚一头栽了下去,蓬头垢面全是灰尘,还没有完全熄灭的火星子,烫得韩大宝急忙跳了起来。大冷天冻得韩大宝直打哆嗦,却又光着屁股不敢见人,只好待在垃圾仓里向外张望。直到一个老师下早自习后去倒炉灰,才发现瑟瑟发抖的韩大宝。后来,学校一位老师有个小女孩,和韩大宝同岁,才凑合着给了他一身女衣,这件衣服一直穿到第二年初春,韩大宝才心疼地换了下来。
由于缺少父母的监管,韩大宝从上幼儿园起,便我行我素,不愿意受到别人的约束。等到上了三年级,更是把逃学当成了家常便饭。有一次,新换的班主任不了解实情,发现韩大宝没来上课,又联系不上家里人,决定到家里去看看情况。韩大宝在半路上老远就瞅见了老师,惊恐万分,猫着腰钻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班主任误以为是韩大宝家,特意叩门进去。这户村民听说来意后,一脸茫然,并未见到韩大宝。几人正在纳闷的时候,鸡窝那边传来一阵鬼哭狼嚎,只见韩大宝衣衫不整地钻出鸡窝,头上粘了不少鸡粪,痛苦地双手捂着脸。原来,韩大宝见老师进了院子,惊慌之下钻进了鸡窝。受到惊吓的老公鸡一顿胡啄乱蹬,把韩大宝的衣服弄破了,脸上更是划出几道血痕。班主任见状,忍俊不禁,却又丝毫不敢怠慢,急忙找了村医为他治伤。
去年春季学期期中考试结束后,郑世达接到学区通知,说是有工作组来校检查,要全力做好准备,确保任何环节都不能出现问题。他不敢掉以轻心,决定停课组织全校师生做好迎检准备。科任老师领了任务后,都争分夺秒地安排学生进行卫生清洁。韩大宝最喜欢劳动了,一听不用上课有活干,高兴地手舞足蹈,主动请命。班主任也把大家都不愿意去的厕所清洁任务分派给了他,并叮咛他卫生清洁完毕后还要在厕所外墙上喷上字体。韩大宝花费了一个上午,直到工作组进校前几分钟才顺利完成任务。虽说是小学校,但检查组成员在学区领导的陪同下检查非常详细,不觉两三个小时过去了。工作结束后,一位领导准备上厕所,结果走错了,误进了女厕。这位领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急忙退了出来,但发现墙上明明写的是男,却怎么会有女教师呢!郑世达不看不要紧,再一细瞧,头皮发麻,发现墙上的字喷错了,女教师厕所稀里糊涂地换成了男教师厕所标识。学区领导也是尴尬万分,拍着郑世达的肩膀说:“老郑呀,你的心思我明白,这几年一直没有批你们的厕所改造工程,心里是有怨气呀!不过,这招棋真高!明天我想办法就给你们批!”原来,学校的厕所年久失修,遇到雨天便成了水帘洞。学校多次上报上级部门,也终因经费紧张无济于事,没了下文。郑世达虽然脸上挂不住,等工作一走,狠狠批评了老师,不过心里倒是挺高兴的,要不是韩大宝这个宝稀里糊涂帮了大忙,厕所问题也许到猴年马月才能解决呢!
更为可气的是杨老师,她说那次让韩大宝给她水缸里添水,不知韩大宝啥时候给水了放了一只大青蛙,半夜的时候,水缸里传来呱呱的叫声,吓得她缩在被子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一想到吃的水,恶心得半个月都没有食欲。直到今天,她舀水的时候,还要特意留一下,水缸里有没有青蛙。
正当大家笑得前俯后仰的时候,郑世达却阴沉着脸重新走进餐厅,看到乔玉清正在洗碗,急忙说道:
“乔老师,你先等一下,我问你一件事。韩大宝今天来校了吗?”
“没有,上周五下午放学时就不见了。”由于韩大宝一直断断续续旷课,所以乔玉清并没有在意。
“刚才韩大宝一个叔父打电话说,韩大宝上周五在河道里搬石头的时候,不小心被石头砸伤了脚。星期六星期天也没顾得上休息,还在带伤搬石头,直到今天早晨他才发现韩大宝脚面肿得厉害,这会儿正往医院送呢!”郑世达见乔玉清并没有在意,有些着急地说,“关键是韩大宝受伤那会儿,学校还没有放学,他还说是你让他找石子玩,现在他的叔父揪住这点不放手,让咱们想办法。否则,他们就要到教育局去告咱们。”
“不会吧?我只是嫌他捣乱课堂,无事可做,去抓石子消遣,没有让他到河里去呀。”乔玉清急忙辩解说。
“啥也别说了,你洗完碗筷和溪林一起到我办公室来吧!”郑世达说完,边拨打电话边快步走出餐厅。
“报告老师,咱们垃圾仓快满了!”生活委员站在餐厅门口,气喘吁吁地对乔玉清说。
这周轮到乔玉清所带的班级负责清洁垃圾仓,上周五的时候才清理过,怎么刚刚一个早晨,垃圾仓就满了。
“怎么回事,这才星期一呀?”乔玉清有些不解地问。
“垃圾仓里全部都是石头!”生活委员满脸委屈,无奈地说,“实在是太多了,我们清理不了多少。”
“哪儿来的石头?”乔玉清更加迷惑。
“还用问吗,一定是咱们的宝儿周末的杰作呀!”杨溪林一旁笑着解释,“否则,双休日韩大宝忙着搬石头,石头都搬去哪里了?”
“知道了,你先去吧,我随后处理!”乔玉清脑袋嗡地一下就大了,这个韩大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当郑世达和乔玉清坐着杨溪林的小车赶到县医院时,韩大宝刚从骨科医办室走了出来。韩大宝的叔父说,情况稍微好一点,没有伤到骨头,就是由于活动量过大,导致脚面受伤部分淤血肿胀,医生开了一些消炎药,让回家静养。乔玉清正想询问原因为自己辩解,却被一旁的杨溪林拽住了。杨溪林附耳让她买些水果之类的东西,又问清医院开销后帮忙转发了费用,并多给了二百块钱。韩大宝的叔父本来想好要说乔玉清的不是,经杨溪林这一番操作,反倒显得不会了,只是有些怨气地说:“你给乔老师传个话,管理学生要注意方式方法,别简单粗暴,尤其是对韩大宝,说话一定要注意。我清楚大宝,他是一个非常听话却又爱钻牛角尖的孩子。”
“这你放心,我回头再给他说。”杨溪林搀扶着孩子下了楼梯。
“让孩子静养几天,等身体恢复了,再送到学校吧。至于乔老师管理中出现的问题,我们一定会倍加注意,引以为戒。同时我也会对她本人严加教育的,这点请你放心。”郑世达摸着韩大宝的头,温和地说,“咱们顺路,一起坐车回家!”
乔玉清买了一些水果,递给韩大宝,拍拍他的脑袋说:“好好养伤,等你康复了,老师再在学校里等你!”
韩大宝乖顺地点了点头,伸手将买来的桔子分给在场的几个人。
“你为什么不吃呢?”见韩大宝没给自己拿一个,乔玉清不解地问。
“我要留给奶奶吃。她最近躺在床上很难下地,需要营养。”韩大宝有些沮丧地说。
“大宝真是个孝顺的孩子。那好,我把这个桔子也放进去,留给奶奶好不好!”乔玉清说着又把刚才接过的桔子重新放回袋子里,轻轻摸着韩大宝的头说,“大宝,我抽空一定来家里看你和奶奶的!”
“我没有家,你还是别来了。”韩大宝沮丧地说。
“胡说!”韩大宝叔父有些不高兴地说。
郑世达见此情景,急忙说道自己还有课要着急赶回去,大家闻听急忙上车,一路疾奔。由于返回学校的途中,路过韩大宝叔父家,他们便提前下了车。
“甭看韩大宝这个叔父人模人样的,平日里对韩大宝一家不理不睬,要是出了事都急着抢着跳出来争风头,看能不能捞些好处。今天幸亏是韩大宝没有什么大碍,要是骨折或者更为严重的话,我估摸着他非得狮子大张口不可,区区几百元是远远不够他胃口的。”郑世达点起一根烟,慢悠悠地说道,“曾经咱们一个老师朝他堂侄踢了一脚,也没啥大问题,只是屁股有些红肿,那个孩子父母倒没什么,就是他一直在背后捣鬼,住进医院耍赖皮,最后花销了一万多元,全部让科任老师进行承担。那位心灰意冷的老师,第二年死活也不在这里待了,暑假托人便调到了另外一所学校。”
“哎,咱们都是弱势群体呀。谁都能沾染上咱们!这些年教书反倒成了其次,更多时候我们都在做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今天统计这个表、写个工作报告,明天挑灯夜战准备迎接检查,后天还得低声下气地给人赔礼道歉,我总感觉老师这几年的地位低得可怜,活得恓惶,处处提防,处处难以圆场。仅有一根蜡烛的光,非要照出一百瓦灯泡的亮度来,难为死人了。”杨溪林边开车边感慨道。
“玉清,今后一定要注意工作方式方法。今天只能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你要引以为戒,莫可再犯。”郑世达语重心长地说。
乔玉清“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此刻,她的心里不是滋味,突然间又想到了在边疆的一些事情,便扭头望向了车外。远处,那点鲜红的颜色迎风飘扬,拐过那道弯,再上个陡坡,就到了学校。
午休时,校园里一片寂静。学生在教室里午休,趴在桌子上小睡一会儿。乔玉清逐班检查完毕后,返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依照往日的习惯,躺在床上看会儿手机,再休息半个小时,准备下午上课。但是她今天却毫无睡意,又想起了上午的事。
今天上午,她已明确得知罗东震要她星期三的时候一起去民政局。这回她并没有在电话里争吵,尽管她知道和罗东震通电话的次数也许就这么一次了,但她心平气和地听完罗东震说出的条件,表示完全同意。至于罗小朵的抚养,他们并没有过多的探讨,任由孩子自行选择。
挂断电话,乔玉清突然有些后悔,后悔当初自己执意要从边疆返回到家乡来。原本自己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一个才貌双全、凌云壮志的好丈夫,现在想想,自己丢了工作,沦落到推天混日的地步。即便将来自己通过公益性岗位重新上岗,但底气远远不足昔日,她心里清楚,这毕竟没有正式工作那样牢靠。当年罗东震在边疆的时候,虽说在县公安局上班,但是得到了领导的大力赏识,前途也是一片光明,尽管平日里工作忙应酬多,也经常出差在外,但是她的心底里是踏实自在的,是默默支持丈夫事业的。还有自己的宝贝女儿,那时还常常带在身边,整天笑嘻嘻地说这问那,好不温馨。现在呢,自己混得没有个人模人样,婚姻也出现了很大问题,罗东震如果真的在外面有了女人,不可否认是有他的错,但细细想来,扪心自问,自己就没有错吗?正是自己一步步将他逼到了悬崖边上,才会有了今天的窘境。她清楚之所以现在跟过去判若两样,就是从那一场车祸开始的,而那场车祸的始作俑者,并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她更清楚自从车祸以后,罗东震想跟他离婚的原因,就是怕她过着形如寡妇般的生活,想让她另择佳婿,能为乔家延续香火。她尽管看懂了罗东震的心思,却没有及时伸出援助之手,任由他一个人在溺水的世界里呼救。然而,这几年自己却稀里糊涂地反过来又要闹着离婚,到底为了什么,连她自己都说不清讲不明。如今,家人都一个个向她施加压力,她骑虎难下,连借个肩膀歇歇的人都没有,更有甚者,她觉得自己就是古代里为了实现两国短暂和平而进行的和亲女一样,只有牺牲自己,大家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那天乔玉冰对她说得很直白,她当时还觉得匪夷所思,但当真正冷静下来细细品酌时,事实确实如此。
乔玉清喟叹不已,感觉自己上了无底船,掌舵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是任由别人呼风唤雨,在大海里飘飘荡荡,无法靠岸。
今天看到韩大宝,她并没有一点责怪他的意思,反倒觉得韩大宝十分可爱。不难看出,在他表象看来十分愚蠢的行为里,却隐隐藏匿着一颗未曾泯灭的爱心,一颗价值连城的赤子之心。
乔玉清准备下周无课的时候,专程去趟韩大宝家,进行家访活动。
就在乔玉清毫无睡意胡思乱想的时候,传来了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进来!”乔玉清闻声从床上坐了起来。
“老师,是我!”韩大宝鬼鬼祟祟地躲在门外,悄声说道。
“你不好好躺着,咋还到处乱跑呢!”乔玉清示意韩大宝进来,有些责怪地说。
“我给你送鸡蛋来了。”韩大宝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两个鸡蛋,轻轻放在桌子上。
“你哪来的这两个鸡蛋?你身体不好,留给你自己吃吧!”乔玉清让韩大宝原将鸡蛋装进去。
“这是我大大家的,今天我和他下车回家,他把你买的水果全给了他家的孩子,我要不给。临出门的时候,我瞅见他家鸡窝里有鸡蛋,便抓了两个塞进怀里,想着给你送来。”韩大宝乐呵呵地说。
“你这种做法不可取,小孩子是不能随便拿人家东西的,你得还回去。”乔玉清一听韩大宝偷了鸡蛋,有些气恼地说。
“老师,这可是你花钱买来的,并不是我偷来的。你想呀,你花了那些钱买的水果,都被他拿走了,这叫霸占。我顺手拿他这些东西,也是应该的。这就好比你拿钱买了两个鸡蛋,有什么不可以的。”韩大宝辩解说。
乔玉清一时还真不知道说他什么好,总觉得韩大宝这样做不对,可又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老师,还有一件事。我上周搬了那么多的石块,就是想把咱们学校垃圾仓附近的大坑垫起来,我害怕老师倒垃圾时掉进坑里……”韩大宝扭捏地靠着桌子,笑嘻嘻地说了起来,“我害怕老师打我,我就先放在了垃圾仓里。”
“这件事老师为你点赞,不过最近河湾淤泥太多,很危险,今后保证不要再去了。”乔玉清想到洪水过后,河边一定会堆积很多的淤泥,担心地说。
“还有,校长骂你的时候,你就说是我干的。我最害怕别人被冤枉,要不是当年我被冤枉挨打,也不至于是现在这个样子。”韩大宝望着乔玉清,皱着眉头说。
“怎么回事?”乔玉清低声问道。
“老师,你就不要问了,我得回家去给奶奶烧炕了。”韩大宝说完就朝门口走去。
“我下周来看你。”
“到时候我给你抓螃蟹!”韩大宝听说此话,呵呵一笑,又习惯性地用袖子擦着鼻涕,手中比划着抓螃蟹的动作。
乔玉清望见韩大宝远去的背影,心里默念道,他一点也不傻!

突然,乔玉清想到了罗小朵,这周末她就要回家了。此时此刻她心里很矛盾,既想见她又怕见她,在阵阵叹息声中,她又重新躺在床上,无聊地望着天花板出神。

作者简介:李建州,甘肃合水县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甘肃省作协会员,高级教师。发表作品四百余篇,散见于《未来导报》《读友报》《甘肃工人报》及地方期刊杂志,部分作品发表于中国作家网、都市头条、书香神州、陇东黄土地文学、塞北文学、兰苑文学、九州作家、西部风微刊、蒙东作家等网络平台,2017年8月参与合水县县委、政府组织的《合水旅游概览》一书编辑,并担任副主编,2018年8月承担合水县县委、政府组织的《合水八大文化》之《秦直道文化》部分编写任务。2017年出版散文集《生命的闪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