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烟火凡尘(小说)
作者:李建州(甘肃)
四
罗东震携妻带子返回老家江渚县的时候,正是八月农忙的时节。站在家乡盼儿台,顺着东西走向的川道望过去,满道川一片丰收的景象,成垄的玉米秧虽绿渐黄,一些急于播种冬小麦的人,早已开启了秋收工作。一垄垄割倒玉米秆的土地,日渐变宽变长。农人新剥的玉米棒子,在秋日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金黄。川道里也有几处种了高粱,硕大的穗子在夹沟而过的秋风里,摇摇晃晃。河湾平坦处,停放着几辆三轮车,满载着从地里拉回来的冬瓜籽,正在河湾里冲洗瓜瓤和杂质。

已经开学一个多月了,罗东震害怕耽误孩子的学习,在没有找到正式工作之前,他和家人商量着,先把孩子送到乔家湾村学读书,等待一切稳妥了再转到其他大地方念书。
乔玉清忙着家里的事务,不过孩子是不用再接送了,同庄里也有几个,放学后一起结伴回家。由于罗东震腿脚不便,不能上山下地,更不能干一些重活。乔玉清每天做完饭后,就拎着饭菜骑着摩托车送到地里去。老人这几天在山上收玉米,天麻麻亮就出发,夕阳落山后才装车往回赶。下午送饭结束后,她并不急着回家,而是帮着老人装车,用架子车拉回家的时候,早已夜色浓郁,星星点灯了。
罗东震无聊地坐在门前的土墩台上,手里摇着几株枯萎的狗尾巴草。虽然这段时间没有看到父母在地里忙碌的身影,但他知道自家由于缺少劳动力,父母年龄较大,驾驶三轮车上山比较危险,只能换做架子车。每年秋收工作动身最早,结束却最迟。有时,等到左邻右舍农活忙完了,也偶尔来帮几天。很多次,罗东震电话里让父亲不要再种山地,可他总是不听,前几年赶上土地改造,他又叫铲车推平了几处洼地,扩了二十几亩。
想到这里,罗东震揉着有些酸痛的双腿,又不自觉地触摸那个本应敏感却此刻最不敏感的地方,无奈地抬头看着远方。
他的腿伤恢复得倒还可以,走路基本没有什么问题,只是稍微走快一点,就显得有些跛,也不能走得太久或者干太重的活计,否则总感觉右腿不吃力,酸痛得厉害,尤其变天的时候,腿的感知要比天气预报还准。在罗东震看来,这倒没什么,发生了那么严重的车祸,如今还能正常走路,也是福大命大,暗地里烧高香了。不过,令他抑郁的是,至于装在裆里的玩意儿,依旧恢复得不尽如人意,先后找寻了几十个医生,吃了几千块钱的药,效果并不见好。听老中医说起,按摩能起作用,这倒也辛苦了乔玉清,每天晚上哄孩子入睡后,想尽办法进行按摩刺激。每次想同房的时候,他也努力配合着,可惜刚和妻子接触没几分钟,便气喘吁吁地泄下来。罗东震有好几次明显感觉乔玉清有些不满,意犹未尽地背过身假装睡觉了。罗东震摸着不争气的家伙,软得连熟透的香蕉也不如,倒是失望地坐起来,默默抽烟解闷。
更令罗东震有些心寒的是,以前岳父左一个东震右一个东震叫个不停,把他这个女婿看得很重,比亲女儿看得还亲,平日里一旦有一些好吃的,自然会少不了他的份。可自从他从边疆回来,就不冷不热,爱理不理,时常还拉着一张长脸,平日说话稍不注意,要么是斜咬着烟锅瞅他半天,一句话也不说,要么干脆转身走开,不再听他说话。更为甚者,三天两头便让乔玉清回娘家,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也不顾及家里是闲还是忙。罗东震原本认为,这是岳父还跟父亲闹矛盾的心结没有完全解开,把心中的怨气都洒在他这个扮演双面胶的人身上,也没有多在意,时间会磨合一切伤疤,等时间久了,岳父心中的结就会慢慢打开,到时候就会好起来,但他有几次特意提到这事,才发现岳父根本没放在心上,这倒让罗东震深陷疑惑。
某天晚上,不知道乔玉清是不满足憋了很久的夫妻生活,还是故意说一些话来气罗东震,便冷漠地对罗东震说她还很年轻,况且当初她嫁过来的时候,早已说好了一件事,等乔玉清生下两个儿子后,小儿子必须要给乔家过继,自开门户,但如今只有一个罗小朵,便没有了下文,她无法向父母交代。
这话算是说到罗东震的心痛处了。罗东震坐在沙发上,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任由乔玉清在那里唠叨,一个人抑郁地抽着烟,心里默念道:作为一个男人,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一亩三分地都经营不了,还算什么真正的男人,还有什么希望追求生活理想,实现远大理想。
想到此处,罗东震长叹一口气,吃完这些药,就不再折腾了。如果事情向好的方向发展,也许还会有所转机,如果事情并没有按照预设的来,他一定会换一种思路,会选择另外一种生活方式。至少,他绝不会让乔玉清有这样的抱怨。
就在罗东震苦苦思索着该怎样转换一种思路的那段时间,他确切地得到了一个好消息,江渚县县委县政府决定实施高薪引进人才战略,罗东震符合报考条件,并且很快就通过了初审。他带领着罗小朵到了县城,在棚户区租住了一间房子,一边扎实复习等待笔试,一边每天按时接送孩子上放学。乔玉清则是待在家里,协助家里人进行秋收工作。
在县城工作,远比待在家里要舒坦得多,最起码不见乔玉清,自己也不会再每晚都陷入一种痛苦的折磨里。孩子放学后,大多时间写完作业,就一个人看会儿电视,洗洗睡觉了。自己则是看看书——这是他多少年来一直坚持的习惯,每晚睡觉前总要看一会儿书,亦或者听听新闻,了解一下国内外时政信息。
大概过了一个多月,事情就有了眉目,他顺利地通过了笔试,又完美地通过了面试,终于如愿以偿地重新获得了工作岗位,担任国土资源局副局长。
那天,他西装革履,如浴春风,当接到通知后,他宛若孩子考了双百一样激动,急忙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了家人。乔玉清虽说嘴上表示祝贺,但语气里明显有一种失落,甚至在罗东震心中想来,是一种冷嘲热讽。罗东震并没有多想,这是他继边疆裸辞后第一次走进单位大门,不免有些悸动。似乎,曾经拥有的东西都长了翅膀似的飞了回来,并且比原来想象的还要好。
罗东震抬头挺胸风光地走进单位大门,大家对他投来了羡慕的目光,毕竟在这样一个单位,在他们所认知的圈子里,能够出现一位英俊潇洒且拥有高学历的人才,还是非常认可和敬佩的。
罗东震第一次参加会议,虽然谦虚地说了几句,但是迎来了足够的掌声,大家无不被他清晰的逻辑思维,精辟幽默的话语所折服,尤其是他那种略略带着边疆话音的磁性声音所吸引。
原本罗东震是不会调入这个单位的,这并不符合引进人才的要求,而优先考虑的是在县委县政府某个部门任职,但领导们充分考虑到他身体还处于康复期,这些部门平日比较忙碌,下乡的时间也多,他身体可能承受不了。另外,最为关键的一点,有人反映说他们夫妻关系不好,可能会分散他在工作上的精力。恰好国土资源局副局长一职缺岗好久,便想着让他在这里先工作,随后选择恰当的时机再提拔重用。这个单位相对轻松一些,平时工作比较单一,会议也少一些,很多同志千方百计地来这里,目的都很明确,就是想放松放松,混到退休年龄,但罗东震和其他同志不一样,工作起来似乎废寝忘食,不舍昼夜,有几次在他们眼中看来完全没有必要加班加点,但罗东震主动留了下来,彻夜忙碌,直到鸡叫头遍的时候,才趴在桌子上眯一会儿。
罗东震加班就住在单位,无奈只留下罗小朵一个人在家,自己照顾自己。起初,罗小朵也很害怕,常常打电话给父亲。后来,她见父亲并没有回家,只是电话里一阵安慰,也慢慢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但是每逢打雷闪电的时候,罗小朵就惊恐地蜷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乔玉清一次进城准备为家里买些生活用品的时候,特意来看看久违见面的女儿,由于错过了接孩子的时间,便决定到父女俩租住的地方来找。乔玉清推开门的一刹那,顿觉眼前金星乱冒,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的怒火。女儿蓬头垢面,笨手笨脚地在燃气灶上为自己热馒头,灶头上堆放着好久都没有洗漱的碗筷,桌上放了一堆不知何时就买回来的咸菜。更令乔玉清气愤的是,罗小朵一见母亲来了,哇地一声扑进她的怀里,嚎啕大哭,言说自己在这里很害怕,尤其晚上一个人住的时候,总能听见耗子声。乔玉清气愤地边骂罗东震,边为邋遢的罗小朵梳头洗脸。等乔玉清将女儿送到学校后,便怒不可遏地赶往罗东震的单位。
那次,乔玉清直接在罗东震开会的时候,在会场一顿臭骂,让他羞愧难当,颜面扫地,直至局长出面调解,才算平息下来。但自此以后,罗小朵被乔玉清接走了,又返回到了村学念书。
罗东震没有了女儿的后顾之忧,基本上将单位视为自己的家,吃住都在办公室,甚至连周末也懒得回出租屋了。在罗东震的感染下,局里的工作作风有了明显的好转,原来拖拖拉拉的陋习,也正在悄然改变。原来逢会必点名批评的国土资源局,如今成了香饽饽,成了领导常夸不已的优秀单位。
不知不觉间,这一晃就是三年多,罗东震终于从副局长的位置上升了上去。原本他想着这只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岗位调整,但没想到承担的责任更多,工作自然也多了起来。有一次他想回出租屋找一些书籍回来,但寻了半天,连自己租住的地方也弄错了。房东笑着说,莫不是每月按时交房租,他还以为客户退租了呢!
就在罗东震满怀信心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一个极其平常的酒会差点毁了自己的前程,这令罗东震多年来,时刻如鲠在喉,觉得对不起组织,对不起自己的亲人。
原来,和他一起上初中的史莱克,恰好有事需要到罗东震单位办理相关手续,听说是罗东震在这里当局长,非要拜访不可。罗东震见到他时,若不是提前通过电话,早已记不清眼前这位腆着鼓胀的肚皮,满脸肥肉的人是谁了。在他记忆里,这是一个成绩优秀但总爱捣蛋违纪的孩子,上学那会儿常常私底下从学校外面买一些零食回来,再高价卖给学生从中谋取利润,老师抓住也只是批评教育,不做过多的追究。因为他常说他是喜欢某个老师才会爱上某门学科的,如果老师把他逼急了,他连试都不考,他不仅这样说也经常这样做。在那个教师实施岗位淘汰制的年代,老师的调动主要取决于学生的成绩是否优秀,因此对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干出格的事情,老师们都不会加以制止,谁也不希望一个能考一百分的孩子最后考个零蛋而影响自己的前程和个人命运。多年未见,眼前的史莱克,俨然是一位出手阔绰的大老板。单从他抽的烟、带的酒、开的车,就足以让罗东震望尘莫及。尽管是同学,罗东震还是秉承公事公办的原则,该办理的手续尽快办理,不能办理的手续,不能私开绿灯,坚决不能办。另外,罗东震见放在沙发旁的高档烟酒,有些生气,再三叮咛,带来的东西必须原封不动地带回去,否则能办理的事情也坚决不予办理。史莱克还想辩解,却见罗东震动了真格,便悻悻地收了回去,不过他提出周末约上初中同学一起聚聚,罗东震并没有反对。毕竟这么多年来,尤其是他一个人忙于工作,忙于事务,也没有和同学有过几次交往。罗东震答应自己做东,让他负责筹办,史莱克听了兴冲冲地出门去了。
周六的晚宴是在县城最为豪华的一家中式餐厅,当史莱克告诉他聚餐位置的时候,罗东震心里就有些犯怵,这么高贵的地方,估摸着他一个月的工资也难以填补,但话已出口,驷马难追,作为东道主,他也要硬撑着面子前去。他原本是想接上乔玉清的,尽管有几个同学她也认识,但这些年来大都没有几次来往。更有甚者,她这些天还一直跟自己闹矛盾,况且同学聚会也有异性,又让小心眼的乔玉清胡思乱想,反倒觉得不妥。
史莱克已经在门口早早地迎接着罗东震了,笑着说一切事情已经办妥,只欠他这道东风了。史莱克还说,他就是这里的总经理,今晚一切开销都是他的,让罗东震放心地吃喝玩耍。
罗东震没想到史莱克能有这么大的能耐,的确前段时间他听说这个酒店被一个富商承包了,生意非常兴隆,但没想到总经理竟然是他,直到带着疑惑踏进大厅之后,服务员口口声声称着总经理的时候,这才相信眼前的一切。
当罗东震落座以后,这才看清酒宴大概邀请了二十几位,大家在介绍中才相互说起曾经上初中的情景,有一些事情罗东震早已忘却,但大多数的情景经同学们一提,倒是记忆犹新。也许是史莱克故意安排,也许是无心之举,在罗东震身边靠右的位置上,坐着一位打扮时髦的美女,身材高挑,旗袍裹身,凹凸有致,弯弯的睫毛,淡淡的红唇,洁白的脖颈上带着一颗耀眼的绿宝石,言谈举止,优雅高尚,出尘脱俗,宛若天女降尘。见到罗东震坐了主位,弯腰微微一笑,一颦一笑间尽显大家闺秀之气。罗东震嗅到了一阵淡淡的茉莉花香,无意间瞥了一眼,顿觉心里一惊,此人虽然并不认识,但绝对称得上是天女下凡,梳云掠月,风姿绰约,不觉心里默念,果然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那隆起的胸脯前,一道深深的乳沟格外醒目,真可谓“水晶帘下恣窥张,半臂才遮菽乳香”,特别是她那一双眼睛,盈盈秋水,风流万种,似乎看透了罗东震的整个躯体。
罗东震突然有了强烈的反应,不觉全身燥热起来,幸亏大家当时都在笑谈中,并没有谁在意他的不自在。罗东震假意手伸进裤兜准备掏出手机,顺便隔着衣服触摸了一下裆里,令他激动不已的是,那里确实有了变化。
酒席间,众人觥筹交错,你来我往,有玩猜拳的,有摇骰子的,女同学们更是玩得很嗨,端着酒水,专找帅气的男同学碰杯。罗东震起初并没有海喝,只是稍微呡一些便匆忙落杯,后来在史莱克的怂恿下,大家都来敬酒,特别是那些女同学更是蜂拥而上,原本就不胜酒力的罗东震,耳根又软,架不住大家的攻势,一番敬酒之后,早已在酒精的刺激下兴奋不已,一顿狂喝,到最后还直接贪杯,替别人饮酒。
在美女的主动介绍里,罗东震这才知道,坐在他身边的是客房部经理,是史莱克手底下最为得力的干将。原本她是不能参加今天这样的聚会,但是史莱克特意要求她必须赴约,并且叮咛要陪好今天的主人公。见罗东震酒劲上来,她也端起酒杯,主动和罗东震攀谈起来。也许在酒精的刺激下,她故意将身子靠近罗东震,动作也变得轻浮起来,言语间专挑一些亲昵的话语。罗东震又瞥见了那道乳沟,甚至还隐隐约约看到了那衣领被高高撑起下半掩的乳房,没想到刚安慰不久的小弟,又蠢蠢欲动起来。
罗东震并不清楚自己是如何离开酒席的,只是隐约记得喝了不少酒。当正午的阳光温暖地照射在床铺上的时候,他才舒坦地伸了伸懒腰,有些惊愕地打量着房间。根据房间布局来看,显然这是一家客房。正当他纳闷的时候,昨晚那位客房部经理笑盈盈地走了进来,不过今天她穿的是正装,径直走到床边,笑着说:
“罗局长,您醒了,还难受吗?”
“谢谢经理的关心,好一点了,就是感觉头晕沉沉的。好久都没喝这么多了,有些失态了。”罗东震将身子蜷缩在被窝里,他很不习惯睡觉的时候,有陌生人出现在眼前,尤其还是陌生的漂亮女人站在房间里,而且最为要命的是他此刻还赤裸着身子,“经理,麻烦你先出去一下好吗,等我穿上衣服好不好?”
“别张口闭口一个经理,叫我芳芳就行。”她似乎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妥,而是弯腰捡起地上的衣裤,递给还在惊愕中的罗东震,笑着说,“看来领导憋坏了,好久都没这么舒服过了。”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罗东震羞愧难当,脸色绯红,愣在那里,忐忑不安地说。
“都是成年人,你情我愿的,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赶紧起床吃早餐,我已经把早餐给你带到房间了。”她见罗东震因害羞而不敢穿衣服,便笑着解释说,“其实,你也挺厉害的,只不过就是时间短一点而已。以后,有时间了多练练,熟能生巧嘛!”
罗东震索性将头也缩进被子里,伸手将衣服拽进被窝,折腾了片刻,才面红耳赤地踉跄下床。
“领导,昨晚有好几个电话打进来,我怕误了你休息,便直接关机了,你抽空回一下。”她递过手机,站起身子,理了理身后的工作服,“如果没什么事情吩咐,那我就先忙去了,回头见!”
当她走出房间之后,罗东震羞愧万分,恨恨地抽了自己几个巴掌,愤愤地骂道:
“罗东震啊,罗东震,你他妈就是个混蛋!”
罗东震逃也似的离了宾馆。深秋的阳光普照着县城,虽说不及伏天那般毒辣,但秋老虎的噱头也不是浪得虚名。罗东震手提着外套,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若是平日,倒是一个值得放缓脚步慢慢欣赏县城秋景的好日子,但是此刻的他,彷佛身上贴了标签一样,感觉每个人的目光都怪诞不定,似乎都在说,瞧他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昨夜干了见不得人的事。他越这样想,越觉得确实如此,不觉额头汗珠滚落,急忙快速穿过人群,朝自己的出租屋奔去。
令罗东震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出租屋里他碰到了乔玉清和罗小朵。原来昨晚罗小朵持续发烧,呕吐不止,镇上的小诊所也是无能为力。乔玉清打电话给罗东震,却一直关机,无奈何只能连夜租车赶到县医院,经过一夜的折腾,这才算是平稳了下来。罗小朵输完液体,嚷着要见爸爸。无奈何,乔玉清极不情愿地领着孩子来到这里。
罗东震望着脸色有些煞白的女儿,心里不住地骂着自己。好在乔玉清只是简单询问了一下,他骗说自己下乡未回便仓促搪塞了过去,但乔玉清似乎从罗东震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道,只是碍于女儿在场,便生气地没有再问。
当晚,乔玉清领着孩子返回了医院,罗东震陪着女儿到了晚上十点多,才忐忑不安地回到了住所。他思前想后,总觉得这件事做得极不光彩,他不确定昨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如果有,是不是那个芳芳,否则她怎么会有那番说词呢?尽管她表象显得很开朗,那为什么要主动投怀送抱呢,是不是目的不纯,会不会另有所图?但他更加确信确有此事,因为他知道裆里的东西是不会说谎的。罗东震想到这里不寒而栗,担心史莱克等老同学们会说出去,或者那女人再来纠缠并以此要挟,如何是好!而且最为重要的是,罗东震心里明白,万一哪一个环节出现问题,崩说是家庭不睦,即便是丢了工作,锒铛入狱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件事一直伴随他好几年,每每想起来都有些后怕。好在东窗事并没有发生。
一晃近十年过去了,一切都相安无事,彷佛从来都没有发生过。期间他也常常和同事朋友喝些小酒,偶尔也出去放松放松,只不过令罗东震懊恼的是,这几年芳芳也隔三差五总要约他出去,起初罗东震左右为难,他感觉这个世界上,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就是那个芳芳,后来在史莱克的怂恿下,他们去过几次,喝喝小酒,放松放松,最令罗东震感觉心情舒畅的的是,每次见到芳芳,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发生变化。罗东震有段时间精神恍惚,总觉得自己已经离不开芳芳了。从最初的拒绝到最后的主动相约,罗东震感觉自己又一次掉进了甜蜜的爱情蜜罐里,以至于很多时候他们都在谈论着关于组建家庭的事情,自然他们也随意找个留下来的借口,相依相偎,偷腥尝鲜。尽管时间很短,但每次罗东震都有一种飘飘欲仙的快感,这是乔玉清远远不能可比的。
天下终究没有藏不住的事。乔玉清虽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总感觉罗东震这几年变化挺大的,尤其是他独自在县城上班的时候,几乎几个月也不着家。即便是见了面,也是三言两语就把天聊进了死胡同。乔玉清相信自己的判断,猜臆到罗东震一定是移情别恋了。当她准备好好跟罗东震坐下来谈谈的时候,没想到罗东震主动提出了离婚。
罗东震提出离婚并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甘愿拜在芳芳的石榴裙下,如果非说与她的交往有一定的关系,罗东震也不否认,毕竟离婚的其中一个诱因,就与她有关。
其实,当罗东震在医院知道病情后,便有了和乔玉清离婚的想法。只是那时还远在边疆,如果乔玉清离开了他将会无依无靠,来自生活和心理的压力,定会击垮这个凡事都很要强的女人。回到家乡后,乔玉清对他不冷不热,岳父对他冷眼嘲讽,愈发加重了他和乔玉清的裂痕,但好在事情终究没有发展到这一步田地上。那年,他不可否认自己曾经坐在家乡的高咀上想着该以怎样的方式劝说乔玉清离婚,毕竟她还年轻,不想苦害乔玉清一辈子,但总觉得她还没有找到稳定的工作,孩子还小需要照顾,再加上家里正忙着秋收,便打消了这个想法。但世事难料,如果说第一次和芳芳有了肌肤之亲,是一种无心插柳,但这几年和芳芳的主动接触,倒成了有心栽花。时至今日,他越发觉得对不起乔玉清,索性直接说了出来,对两个人都好。
乔玉清也清楚罗东震不止一次有过这种想法,只是当他提出来的时候,还是惊愕万分。乔玉清只是淡淡地说,咱们可以撇清夫妻往来,但名义上的夫妻关系还得保留,她不想让父母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等到孩子大学毕业,他们就会选择离婚。
自从和罗东震仅存名义上的夫妻之后,乔玉清一直隐瞒着女儿。他不希望女儿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甚至在女儿刚上大学的时候,还偷偷去过女儿学校。他不希望女儿在求学的时候谈恋爱,要以学业为重,不要再犯她曾经的错误。罗小朵也是懂事,还不忘叮嘱她要照顾好爷爷奶奶。
这十多年来,乔玉清一直把心思放在老人和孩子身上,甚至为了方便照顾他们,自己也没有再找工作。据说家乡要修建高速,她家的土地要被征收,届时家里的活计也少了起来,那时女儿也即将大学毕业,已不再需要她鼎力供养。只不过,最近这两三年,父亲又在她耳边嘀咕抱孙子的事情了。乔玉清感觉待在家里已不是长久之策,决定找一些事情干干,至于挣钱不挣钱都无所谓,主要是散散心,养养神,调整自己多年来的疲惫的心。
一提到工作,乔玉清反倒犹豫起来,毕竟她们姐妹三个都不在家,出行太远放心不下老人,当年从边疆返回来的主要原因就是准备好好照顾家人,至于去县城务工,总觉得一方面是距家太远,来回不便,另一方面对于她来说,厌恶一个人便会厌恶一座城。她不想和罗东震共同生活在一个县城,这些年努力地回避着关于他的一切消息,也许不见便是最好的相处,也是最好的结局。
乔玉清思来想去,决定去村校找份工作。由于乔玉清之前常把罗小朵放在村学念书,她又当过几年的临聘教师,学校里教师都认识他。近段时间恰巧有位老师退休,学校人手紧张,听闻消息后,乔玉清自然高兴不已,她想借此机会,重温已经丢弃很久的学业,即便她现在四十多岁,早已没有了考取正式教师的机会,但是为了今后能够胜利工作,她将边教边学,因为在这之前,已经申报了县域内的公益性工作岗位。
乔栓虎见乔玉清去了学校,心头的疙瘩也算解开了不少。这数十年来,为了女儿的事,让他苍老了许多。他清楚地记得,第一次乔玉清和罗东震吵架后的当年,他并没有让女儿回婆家过年,大年三十他们两家还为了乔玉清回婆家的事争吵不休,第二年大年三十又吵了一架,乔玉清依旧没有回去,至此以后,罗家再也没有来过。不过,这几年情况好了一些,罗东震也经常来看看他们。陈巧娥也是喜出望外,天天盼着他们和好如初。不过乔栓虎明面上和平相处,但心底里总有一股子怨气喘不上来,特别是对亲家罗满堂一提起,就喋喋不休,能骂几天。
去年,乔栓虎心想着再盖几件房子,毕竟原来的那三间房子已经破旧不堪,还是生了外孙女罗小朵那年盖的,一晃近二十年了。当他把这个想法说给罗东震的时候,罗东震回答得很干脆,这件事情比较棘手,现在盖房远比不上当年那样轻松,不是说盖就能盖的,需要办理很多的手续,即便如此,未必能如愿以偿,他利用空闲时间跑跑关系,试试之后再说。乔栓虎像吃了颗定心丸一样,突然间对罗东震热心肠起来。

其实,罗东震办理这件事并不费劲,职责所在,只需要向乔家镇土地管理所打个电话或者向镇政府通融通融,事情就会有眉目。这些当官的也知道他现在所处位置的重要性,将来更是前途不可估量,自然会给一些脸面的,但这些做法并不可取,罗东震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但不想挫伤老人的信心,便故意撒了谎。乔家湾这片区域,按照县委县政府的五年规划,早已成为修建高速的必经之地,是绝不允许私自盖房的。在一方面,他们卡得很严,基本上这几年一个都没有批,他不可能为了岳父而开这个先例。
就在乔栓虎苦苦盼着罗东震带来好消息的时候,没想到这一场暴雨不约而至,让他损失惨重。不过,乔栓虎并不心疼,心想这才是一个最好的借口,等到地基批了,一切事情都好办了。届时,既就是罗满堂跪地求他,他也会嗤之以鼻,不正眼看他,甚至那个时候,她再也不会理会罗家任何一个人了。
陈巧娥把乔栓虎的心思看得明明白白,这些年的夫妻生活,让他对乔栓虎的做事风格了如指掌。一想到盖房之后的事,罗家可能要遭殃,她便整日坐卧不安,想找个机会给罗东震兜兜底,但有乔栓虎在,多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作者简介:李建州,甘肃合水县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甘肃省作协会员,高级教师。发表作品四百余篇,散见于《未来导报》《读友报》《甘肃工人报》及地方期刊杂志,部分作品发表于中国作家网、都市头条、书香神州、陇东黄土地文学、塞北文学、兰苑文学、九州作家、西部风微刊、蒙东作家等网络平台,2017年8月参与合水县县委、政府组织的《合水旅游概览》一书编辑,并担任副主编,2018年8月承担合水县县委、政府组织的《合水八大文化》之《秦直道文化》部分编写任务。2017年出版散文集《生命的闪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