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凡尘(小说)
作者:李建州(甘肃)
三
手术室外,乔玉清焦灼地来回走动,醒目的“手术中”三个字格外刺目。罗东震已经在手术室里五个多小时了,眼见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的心快要提到嗓子眼上了。
乔玉清懊悔急了,知道丈夫这场车祸与她脱离不了干系。她不清楚自己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电话里就不能直接告诉他事情的原原本本,非要可笑地编一个让罗东震最在意最上心的谎言呢。如今,是她亲手把丈夫置于危险中,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该怎样面对亲人,面对生活呢!
乔玉清精神崩溃地捶打着胸腔,一股悔恨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
今天上午,当她刚接完孩子准备去商场的时候,却意外地接到罗东震的电话,不过打电话的是一名警察,言说罗东震遭受了重大交通事故,让她尽快赶到县医院。乔玉清一听东震出事,眼前一黑,双腿酥软,差点晕倒过去。当她气喘吁吁地感到医院时,罗东震已经被送进了抢救室。
医院六楼,手术室的走廊尽头,待乔玉清情绪稍微平静下来后,警察言说了事情的经过。罗东震因突发疾病,意识模糊,高速行驶的车辆撞向了护栏导致侧翻,人卡在了车内,受伤严重,庆幸的是当时周围没有行人,无他人受伤。警察反馈车祸现场后,又询问了一些其他情况,并安慰了乔玉清几句便匆匆离开了。乔玉清头绪很乱,不知给谁打电话。此时他突然想到了乔玉洁离这里不远,大概七百多公里吧,便急忙打电话告知。得知她这几天恰巧也来边疆游玩,大约一个多小时就能赶过来,乔玉清这才放下心来。
原本乔玉清想着,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心想要给家人打电话告知,但千里路上,报喜不报忧,她想还是等罗东震的病情稳定了再另做决定。不过,令她比较焦急的是,刚来医院已经交过一万元了,估摸着也支撑不了多久,现在急需治疗的费用要到哪里去筹备呢?
乔玉清犹豫再三,拨通了丈夫的二弟罗西坤的电话。电话里,罗西坤似乎显得并不在意,只是略略提了几句,当她提出治疗费用不够的时候,那头一声不吭地挂断了电话。
乔玉清心寒到了极点,心里愤愤不平:即便兄弟不睦,在面临生死攸关的时候,难道还放不下心中的积怨吗?
罗小朵很懂事,依偎在她的怀里,早已睡着了。她圆嘟嘟的小脸蛋上还有泪水淌过的痕迹,孩子确实是被吓到了,尽管已经熟睡,但还紧紧拽着乔玉清的衣领,时不时身体猛然抖动一下,长出一口气。乔玉清心疼万分,轻轻在罗小朵的额头上亲吻着,泪水又不觉滚落下来。
晚霞的余晖照亮了有些阴凉的走廊,乔玉清抱着孩子迎着余晖走过去,走廊尽头是一扇只能半开的窗户。隔窗而望,不远处那片低矮陈旧楼房就是他们的小区。也许是角度的缘故,再加上有轻微的风沙,一种惨淡的气象顿时涌入眼眸。平日里倒未曾在意,此时此刻在她眼里看来,那是荒芜,是颓废,是满眼的不合时宜。
一阵高跟鞋踩踏地板的清脆声响在空荡荡的走廊响起。乔玉清闻声扭转身子,见一位打扮时髦的女郎出现在走廊东侧。她个头挺拔,前肩搭着金黄的秀发,一副墨黑的眼镜格外醒目,身穿一件奶酪色风衣,裸露着小腿,身后拉着一个时尚的棕色旅行箱。
“玉清,小妹!”那位女郎望了望怀抱着女儿的乔玉清,突然大声叫了起来。
“玉洁,你是二姐?”乔玉清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那位女郎面前,不敢确信地问。
“玉清,我是玉洁!”乔玉洁边说边摘下墨镜,冲着乔玉清微微一笑,“多年不见,你还能认出我吗?”
乔玉清无奈地摇摇头。这一晃十余年过去了,在她的记忆里,乔玉洁整天将脏兮兮的她领在身边,左一个妹妹右一个妹妹唤个不停。那时二姐特别聪明,书也念得最好,更是她们姊妹三个中最容易博得家人喜欢的。那是她嘴最笨,二姐常犯的错误,都想法设法地转移到她这个妹妹头上,为此也没少挨过家人的责骂或者毒打。大姐乔玉冰倒是挺正直的,平日里沉默寡言,不愿和人交流,一有时间就去看书或者帮家里人干活,遇到姐妹之间的琐事,她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谁也不偏,谁也不向。她和二姐其实心底里都害怕,对大姐安排的事情都比较上心在意。
“想什么呢,罗东震又闯什么祸了?”乔玉洁又将墨镜重新戴上,有些不悦地说, “你电话也打得正是凑巧,迟来几分钟我都上旅游车了。原本同行的人都提议去一个著名的景点,谁知竟让你一个电话给我搅黄了。”
“东震出了严重的车祸,现在还在手术室里,我怕一个人忙不过来。”
“还没出来?这都几个小时了?”玉洁有些夸张地说,“难不成你是准备让我过来陪你的吗?你要知道,我可忙了,一大堆爷儿们……不,是同事还在等我呢!”
“进去五六个小时了,我都快要急死了。这边我一个人确实忙不过来。”乔玉清说着,又带了泪腔。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花钱叫一个护工,啥难题都解决了。这个社会只要钱能解决的事,都不叫事。不过,阎王要人三更死,绝对活不过五更。阎王爷不要人死,想死都死不成!放心,好与不好,听天由命!”乔玉洁说着,又嗅了嗅,“咦,这里的空气难闻死了,一股子药水味道。”
“医院怎能比得了家里,将就将就就行。”乔玉清见状,无奈地叹口气,心中的想法也没有说出口,“要不,你带着朵朵到附近买一点吃的吧,孩子饿了一天了,我估摸着东震的手术快要结束了。”
“妈妈,我不去,我要守在这里!”罗小朵被刚才的说话惊醒了,听说要跟眼前这个陌生的二姨去,急忙辩解说,“爸爸呢,爸爸还没有出手术室吗?”
“朵朵最乖,你跟二姨买点吃的吧,我在这里守着就行了。”乔玉清心疼地抚摸着孩子红润的脸蛋。
罗小朵头摇得像拨浪鼓,望着眼前陌生的女人,吓得紧紧依偎在乔玉清的怀里。
“算了,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我刚才也是按手机导航过来的。孩子已经饿了一天了,不在乎这会儿功夫。等安顿好了,你们娘俩好好吃顿饭。哦,对了,刚才我们一行的人,发定位让我赶快过去。”乔玉洁边拨弄着手机边抬头冷漠地对乔玉清说道。
“那你忙去吧,害得你白跑一趟。”乔玉清望见乔玉洁这样铁石心肠,强忍着内心压抑的怒火。
“等我回宾馆了,给你打电话。拜拜!”乔玉洁说完,径直转身下楼去了。
“那就是你常说起的二姨,她这个人怎么这样呀,爸爸生病了也不知道关心一下,倒好像是来看咱们笑话的。”罗小朵依偎在妈妈的怀里,嘟着小嘴,有些不开心地说。
“她不是你二姨,我从没有这样的姐姐。”乔玉清摸过眼泪,又轻抚着罗小朵的额头,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
“那会儿你说是我二姨,现在又不是我二姨了,妈妈你把我弄糊涂了。我想不明白,她跑到这里干什么?”
“朵朵,你就甭问了。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
乔玉清扭头望向走廊的尽头,她怕无法回答孩子的提问。此刻她心彻底冰寒,心里埋怨道:玉洁,我的二姐呀!多年不见,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即便这么多年我们离多聚少,但我还是你的妹妹呀,东震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不理不睬,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你可真是铁石心肠啊。你难道真不知道我内心有多痛苦吗?我叫你来,并不是真正让你侍候东震的,而是想让你给妹妹一个心灵的慰藉,最起码遇事也有一个好商量的人。我们母女俩没日没夜地将要守护在这里,你怎能忍心离去。你对我有成见,撇开我不说也行,难道你看朵朵不可怜吗?难道我们之间的联系就仅仅剩下那陌生的电话号码吗?这些年你东荡西闯,啥时候关心过家人,你可知道,爸妈为了你彻夜难眠,寝食难安,很多时候总是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你,希望你能回来,哪怕再穷回到他们身边就是最大的安慰。二姐呀,别怪妹妹心灰意冷,即便你再打扮得人模人样,又有什么美丽可言呢,内心这么冰冷,怎么连一个孩子都不如呢!
乔玉清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被罗小朵的喊声打断:
“爸爸,爸爸,我们在这儿!”
手术室的门缓缓打开,一些身穿深绿色工作服的医生走出了手术室的大门。罗小朵挣脱妈妈的手,急忙向病床跑去。乔玉清双腿抖得厉害,缓缓站起身,挪着灌铅似的双腿向迎面走来的医生靠了上去。
“爸爸,爸爸!我是朵朵,你睁眼看看我!”罗小朵哭喊着,跟着病床一起向前移动。
“请家属照顾好小孩,病人此刻意识模糊,还需要休息。”医生善意地提醒道。
“医生,我丈夫的病情怎么样了?”乔玉清拦着医生的去路,焦急地询问。
“病人已脱离生命危险,具体的情况请你咨询病人的主治大夫。抱歉,我们这里不方便透露。”医生摘下口罩,冲乔玉清点点头,“现在,麻烦请你让行!”
罗东震手术后被推进了重症监护室里,是第二天黎明前后慢慢苏醒的,一夜的仪器设备检查不停,望着心电血压监护仪上的数字,乔玉清害怕错过一个数字。她时不时就往护士站跑,拜托护士看看数值是否正常。在护士苦口婆心的劝慰下,她才逐渐放下心来。
当乔玉清取完药品准备交给护士站的时候,值班的护士告诉她,病人仅仅是脱离了生命危险,但病情还是比较严重,今天早晨药开出后,余额已经不足了,趁有空,尽快缴纳至少两万元的医疗费。
“能不能先少交一点,我这边正在积极想办法筹钱。”乔玉清带着哀求的语气向护士说道。
“这没办法,我们也无能为力。没有足够的金额,我们这边药开不出去,病人不能按时用药。”护士边整理手头资料,边温馨地提醒说,“哦,对了,你还需要在这些单子上签字。具体的内容我就不一一细说了,你看一下,没有异议尽快签字。”
乔玉清只顾在相应位置签字,根本无暇去看具体的要求。此刻,她思绪很乱,脑海里全是筹钱的想法。
“我可以找主治大夫问问病人情况吗?”乔玉清将签完字的资料轻轻放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问道。
“这会儿大夫应该还在,你去医生值班室问问。”
当乔玉清刚踏进医办室,主治大夫拿着病历走了进来。
“你好,我刚才找了你半天,没见你。病人还在重症监护室,身边最好要有亲属陪护。”医生边打开病历边坐了下来,温馨地提醒道。
“不好意思,我刚到一楼取药了。”
“你坐下,我有话对你说。”医生推了推下滑的眼镜,慢条斯理地说,“你和家属什么关系?”
“爱人!”
“你知道他曾经患有严重的眩晕症和高血压吗?”
“有高血压,不过不是很严重。至于眩晕,我不清楚,只不过他有时候感觉头晕得厉害,总说是高血压引起的。”
“高血压的确也会引起头痛头晕。不过,我想说的是,病人患有严重的高血压和眩晕症。我建议待病情好转后,再做进一步的检查。”医生用笔圈出了一项检查指标,接着说,“你们平时夫妻性生活怎么样?你和爱人现在有孩子吗?”
“还可以。我们有一个女儿,就是病房里穿橘黄色裙子的那个。”
“你丈夫的病情比较严重。目前还没有完全脱离安全期,很多检查还没有进行。不过,有一点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您说,我有心理准备……”乔玉清紧张的双手紧紧拽着衣角,额头的汗珠顷刻间渗了出来。
“你先别打断我的话。尽管现在所有的检查没有进行完毕,但根据现有检查的情况来看,你丈夫的右腿膝关节伸直功能受限,半月板、韧带损伤较为严重,极有可能会影响将来的走路姿势,根据后期治疗情况再确定是否进行二次手术。还有,患者由于大腿根部与裆部受到猛烈地撞击,泌尿生殖器官受到严重变形,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局部神经损伤,极有可能影响今后的性生活,甚至严重的话会导致让你无法正常受孕。后期,我建议你最好找这方面的心理专家予以咨询,这也能转移患者的过度焦虑,帮助患者树立自信,减缓病情。”
乔玉清听到这里,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忍不住低声抽搐起来。前段时间,罗东震还跟他说,再过两三年准备给父母抱个白白胖胖的乖孙子回去。那是父母最开心的事,尤其是在农村,谁家没有个男孩,就会断了香火断了根,定会低人一等,连说话都不接地气。乔玉清姐妹三个,没有一个男孩,父母为此事可是一辈子都觉得脸上没有光彩,这点她比谁都清楚。
“我看你身体也比较单薄,还要照顾女儿,最好再通知一位男家属陪护,很多检查单靠你一个人是不行的。”医生递给她一张湿巾,安慰道,“患者最好的治疗就是保持好心情,你要注意保持乐观,并且要开导你的丈夫,这样才能帮他很快好起来。”
乔玉清连客套的话也都没有力气再说,满脸泪水地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出了医办室。长长的走廊,尽是些脚步极快的患者家属或者护士。乔玉清拖着羸弱的身体,沉重地依靠在拐角处。
罗小朵见父亲的滴瓶没有了液体,迈着轻快的步子跑出来准备叫护士换药,无意间瞅见了瘫坐在墙角的乔玉清,便转身跑了过来。
“妈妈,爸爸的液体输完了。”罗小朵边伸手拉着母亲,边替妈妈擦去脸上的泪水,“妈妈,你别哭了,爸爸醒来了,要见你。”
乔玉清费了半天,总感觉脚使不上劲,勉强站起来,也是双腿发酸,微微打颤,无奈只能先让罗小朵叫护士换药,她稍歇一会儿就马上过去。
乔玉清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把刚才哭红的眼圈轻轻用湿巾擦拭了一遍,强逼着自己做出一个微笑,缓缓地向病房走去。
罗东震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麻药已经散去,伤口正在经历撕裂般的疼痛,豆大的汗珠早已打湿了床单。由于刚做完手术,他不能用枕头,需要平躺。见妻子和孩子走进了病房,罗东震便强打着精神,努力装作一副轻松的样子。
“朵朵,来爸爸这里。玉清,你也坐下来歇歇吧。”罗东震吃力地伸起右手,示意他们。
“不,爸爸,我想和妈妈一直陪在你身边。”罗小朵蹲在床边,双手托着下巴,认真地说。
“傻孩子,哪有小孩照顾大人的,况且你是学生,要以学习为主,学校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可这里有我最最最爱的爸爸呀!”罗小朵嘟着小嘴,一连说出了好几个“最”字。
“朵朵只不过是见到你亲得想撒撒娇而已,她听话着呢!等到开学了,我保证第一个送她去学校。”乔玉清拉过女儿的手,害怕压着罗东震输液的胳膊。
“玉清,开学以后,我可能接不了朵朵了。毕竟伤筋动骨需要百天的养护。”罗东震的声音微弱而颤抖。
乔玉清看着罗东震,眼中闪过无比的同情,但她却温柔地笑了:“东震,没关系,我每天准时会接送朵朵的,毕竟马上要上三年级了。她也知道一些生活常识,今年也懂事多了。”
“谢谢你,玉清。”
“爸爸,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罗小朵见插不上话,急忙拽着爸爸的手,神秘地说。
“什么秘密?”
“我的二姨下午来过了,穿得很漂亮,不过我不喜欢她,妈妈也很讨厌她……”
“朵朵,谁让你多嘴,你还不让爸爸好好休息?”乔玉清忙拽着孩子的手,有些生气地说。
“玉清,玉洁真的来过了?”罗东震有些吃惊地问。这些年来,他见过乔玉洁的面屈指可数。
“别听朵朵在那胡说,她没有来过!”乔玉清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明显不悦,嘴上也带了几分劲儿。
“妈妈你怎么说谎话,你不是告诉过我,说谎话不是好孩子吗?”罗小朵听见妈妈在说谎话,故意瞪了他一眼,急忙辩解说。
“孩子说的没错,咋了,你们吵架了?”
“没有,她是下午来过了,只不过是路过。”
“爸爸,还有一件事。妈妈刚才在外面哭了……”罗小朵见乔玉清的脸色很难看,突然想到刚才她哭得很伤心,就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玉清,你是不是知道我得了什么病?”东震见妻子脸色很难看,急忙问道。
“不是,那么大的车祸,你能捡条命回来,我这是激动。刚才医生说了,你主要就是眩晕症和高血压,这些都是小病,从今以后只要坚持服药就可以了。不过,很客观地说,现在你的右腿受伤,还需要卧床休息些日子,正好这几天还是暑假,我和朵朵就一直陪在你身边。”
“这次肯定花费了不少钱,我知道你手头也没积攒多少,你就用我给你的那张卡吧,那里面大概有十万元。”
“你没有记错吗,哪有那么多?”乔玉清心里咯噔一下,又试探性地问道。
“我是准备闲下来的时候,想带你和朵朵出去走走。这些年,确实辛苦你了。”罗东震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摸着玉清的手说,“我想到时候给你和朵朵一个惊喜,没想到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那天,我只顾着回家,满脑子都是你和朵朵的影子,总觉得车开得很慢,回家的路特别长,开着开着啥都不知道了,大脑一片空白。现在想想都很害怕……”
“别说了,等你好了,我们全家就去旅行。”
“哦,对了,你电话里不是说朵朵生病了,她到底怎么了?”
“你就别问了,朵朵好着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把我弄得稀里糊涂。”
“你就别问了,等你病好了我慢慢跟你说。”
“再过两三天就要开学了,我估计今年的调动已经有眉目了,你随时注意打听消息。”
“你不是已经知道我调动了吗?”乔玉清有些疑惑地问。
“怎么会那么快呢,那天你说工作调动了,我就纳闷怎么会这么快,今年新招录教师面试还没有结束呢,然后就和教育局一个朋友问了情况,人家说局长还在外地培训着呢,等回来了再上会研究。我准备给你说,又怕扫了你的兴。时间一长,我倒给忘了。呵呵,你瞧我这记性!”
“哦,原来是这样。”乔玉清故作镇定地说道。
“不过,最近网上诈骗电话很多,有帮忙调动工作的,有帮着子女解决上大学的。前段时间有一位领导,受到了电信诈骗,报警后竟然还牵扯出了他这个贪官,可把我们忙坏了。甚至,前几天的一个中午,竟然有个人将诈骗电话打到我这里了,而且对我的情况十分清楚,问我需要不需要工作调动。我笑着说了工作单位,那家伙吓得二话不说就挂了电话。”
“真的?”
“真的,要不然你还真的认为我在外面沾花惹草呢!”
“别涮嘴皮子了。医生说过你要好好休息。我这会儿出去给你买一些东西回来。让朵朵陪在你身边,有啥事就喊护士和医生。”乔玉清松开罗东震的手,急忙站起来,叮咛再三后,快速转身出门去了。
在下楼梯的时候,当乔玉清给同事打完电话后才知道,同事跟她开了一个玩笑,专门哄骗她的,没想到她还当真了。乔玉清闻听此话,恨不得电话里脱口而出几句脏话。她又试探性地打那个电话,谁料号码早已成了空号。
乔玉清直接跌坐在楼梯上,顿觉天旋地转,眼前冒着金星。幸亏一名路过的护士见状,急忙搀扶起她,让她坐在走廊的藤椅上休息。
乔玉清魂不守舍,既要照顾丈夫,还要照看女儿,一个人实在忙得脱不开身,又不敢跟丈夫提起他检查结果的事。有几次她想把电话打给家里求救,但她冷静下来又想到,即便是告知了,两地相隔几千公里,亲人也是来不了身边,无济于事,还白白让家人担心受怕。她犹豫再三,决定联系医院一位护工,帮忙料理。
一晃三天过去了,东拼西凑的两万元如融雪般很快就花销掉了,这让乔玉清愈加焦灼万分。更令她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临了,罗东震的伤口愈合并不理想,而且伴有严重的炎症,一直高烧不退。医生已经找她谈过好几次了,待炎症消失后,要尽快安排第二次手术,以免错过最佳治疗时间。
周六的一个晚上,等罗小朵在临时搭起的地铺上睡着后,乔玉清决定还是和丈夫商量一些事情。
“东震,这次你意外受伤是不幸中的万幸,你能捡回了一条命,这比任何事都值得庆幸。不过,你现在伤病处恢复依旧不太乐观,估摸着后期还要继续做治疗,甚至包括手术,这需要花费一大笔钱。前几次我也是搜肠刮肚才勉强填补了医疗费。但这些举措不过是扬汤止沸,解决不了多少问题。我想着咱们还是卖掉那套房吧,等你病情好了,我们就回去,回到老家去生活,一方面我们能照顾好老人,另一方面我们在那里打基础,好好奋斗。说句实话,我再也不想来这个伤心之地了。”
“玉清,确实是我拖累你们娘俩了。你要乐观一些,至于我的病,还远远没有到了卖房筹钱的地步,那天不是让你把卡上那十万元都取出来吗,我想应该足够治疗费了,况且将来医院还会报销一部分。至于回去的事,我还得再斟酌斟酌,我问题不是太大,回去可能会比较轻松地找一份工作,但是你呢,你好不容易找了一份工作,怎么能轻易丢弃呢。我们如果回去的话,也就意味着在这里的一切都化为乌有,我们这好多年的努力就会灰飞烟灭。”
罗东震听说乔玉清要卖房回老家,确实有些吃惊。其实,他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些事,父母年事已高,罗南风又不在身边。罗西坤尽管在家,但也整日忙于农务,根本无暇顾及二老。可如果他就这样回去,该如何面对父母,又怎么能告诉他们自己身受重伤,只是这心里的话一直没有说出口,没想到今天妻子却主动提了出来。
乔玉清看着窗外的风景,心中充满了不安和期待。她知道,回到故乡将面临许多挑战,但她相信,他们完全可以克服这一切。
“玉清!我们一定会没事的。”罗东震的声音坚定而温柔,深情地望着妻子说, “我对自己的病情保持乐观的态度,你放心就好了。”
其实,罗东震已经从医生那里获知了相关病情,他的右腿受伤严重,需要进行昂贵的手术,这倒是次要的,更令他着急的是,需要赶紧找到解决自己私处伤势的办法,否则他将可能永远失去生育能力。
乔玉清看着他,心中充满了希望。她知道,无论面临什么困难,只要有他在身边,她就有勇气面对一切。
“我本来就没有多大的事,只不过这些年在外面闯荡,留着父母在家不放心,这次遇到这事,突然想家了。”
乔玉清从丈夫的话里判定出,他一定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只是不愿意在她面前提起罢了。于是,她决定把压抑在心中很久的话也一吐为快。
“你听我话,谁也不求,咱们就老老实实卖房看病吧。只要有人在,一切都会有的。我就实话跟你说吧,卡上的钱一分都不剩了,全被人骗走了……”乔玉清说到这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我真对不起你……”
罗东震听此话也是大吃一惊,紧张的身体一阵猛抽,输液的针头深深刺痛了胳膊。他知道这些钱是来边疆之后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为了归还房贷车贷他们一家三口勒紧裤带过日子,节衣缩食,好不容易积攒了一点钱,没想到竟被骗光了。
罗东震很想发火,但看到乔玉清哭得伤痛欲绝,便强忍着内心的不甘和怒火,劝慰着她。
乔玉清止住了哭泣,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还把那张邮件里的调动文翻找出来给罗东震看。
“我的玉清呀,你咋这么糊涂,你哪里见过教育局发文使用电子邮件传送给个人的。你看这张PDF文件,你的名字明显有过修痕,你看看你的姓名四周是不是有阴影,明显是被什么东西遮挡之后翻拍的。这么笨拙的手法都能把你哄相信了。”罗东震看着手机上的图片,越发地感到气氛,“如此看来,难不成我个人的一些信息也是你泄露的?”
乔玉清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哭得更厉害了。
“你是警察,你一定有办法,能帮我追回那些钱,那可是我们的辛苦积攒下来的血汗钱啊。”乔玉清彷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有些失态地说。
“你小声点,你这一哭闹,别人还以为我挂了呢!你咋不动脑子想想,我到哪里去抓呀,人家在国外进行非法活动,我也无能为力。”罗东震见妻子有些失态,急忙劝阻说。
乔玉清浑身瘫痪地坐了下去,背靠着墙,任由一股眼泪顺着脸颊躺下来。罗东震也是情绪激动,不愿再说下去,他想让自己静静,考虑接下来该怎样面对这一烂摊子事。
乔玉清终于接到了乔玉洁的电话,便把这里的情况如实说了一遍,希望他能劝劝罗东震。没想到,就在罗东震心神憔悴住院的日子,乔玉洁又把这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了远在家乡的父母。
乔栓虎和陈巧娥焦急万分,却又无可奈何。陈巧娥在一次赶集的过程中,恰巧碰见了亲家母武菊花,便详实地把事情经过告知了。
罗东震整天忙着接家里的电话,就像查岗一样,这个电话未挂,那个电话就打进来 了。其实,罗东震和乔玉清当时还并不知道,家里的亲人早已闹得不可开交了。
罗满堂翘着腿坐在沙发上,脸色阴沉地瞅着亲家。空气中弥散着浓浓的火药味。
“我就想不通,一日夫妻百日恩,结婚这么长时间了,玉清怎么能这样做事,怎么忍心让东震承受这样的痛苦!”罗满堂见大家都默不作声,便说了心里话。
“玉清也是无辜的,她也想不到会出这茬事。”陈巧娥辩解说。
“这都是孩子的命运,我们无法改变。”乔栓虎冷冷地看着罗满堂,也没好气地说。
“但这完全是人为形成的,与命运有个毛关系!”罗满堂一听这话,就来气,声音不由得越来越高,直到变得歇斯底里,“要不是你女儿胡搅蛮缠,我儿子现在能躺在医院吗?”
“咋不说你儿子本身就有病,我女儿叫他回来是没错,但我女儿没叫他往墙上撞呀。开车撞墙的他,不是我女儿把车推上去的!”
“你满嘴喷粪!”罗满堂气得浑身哆嗦,一狠心摔碎了水杯,伸手就要揍乔栓虎。
“你们两个好好说,别动手呀!”武菊花和陈巧娥慌忙起身拉开他俩。武菊花拽着罗满堂重新做到沙发上,有些埋怨地说。
“就是!大家都有想法,能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吗?今天我们两家是来商量解决事情的,又不是冲着打架骂仗来的。”陈巧娥也赶忙圆场。
“谁满嘴喷粪?你今天把话给我说清楚!要不是当初你儿子执意要去边疆,发什么大财,追什么梦想,会有今天的事情吗?我念起你比我年长几岁,有些话我不想说得太深,别蹬鼻子上脸!咱们都是黄土快要壅到脖颈子上的人了,说话要立得住场,站得住脚跟,别张嘴就是脏话。”乔栓虎也是走南闯北的人,一见罗满堂来横的,也没有惯着,理直气壮地说。
“行行行,那你说咋办,我儿子现在都成了这个样子。着急的是我,你知道不?”罗满堂蔫了许多,缓坐下身子,双手一摊,气得浑身哆嗦。
“难道我也不着急吗,那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女婿。”乔栓虎瞪了一眼罗满堂,吧嗒吧抽起旱烟来。
陈巧娥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眼见得两个糟老头针尖对麦芒,急忙劝说:“情况都已经这样了,你们再这样吵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再说,你们这样高喉咙大嗓子地喊叫,就不怕左邻右舍笑话咱们吗?退一步说,孩子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我们却在这里唾沫星子乱飞,是商量事情的方子吗?你俩现在都有火气,犟牛一根经,谁也说不过谁,还是等等火气消了再说吧。无论是东震也好,还是玉清也罢,他们已经受到了无法挽回的伤害,这是孩子的错,也是我们的错。我们这些年来对孩子关爱太少了,任由他们在外面闯荡。我们必须也要承认自己的错误,尽我们所能去弥补他们。玉清电话里哭哭啼啼地说,他们想回来,我看行,就让孩子回来吧,有个啥事也便于照应。”
“我也是这个主意。不过,东震还犹豫不定。回头我电话里再劝说劝说。”武菊花也是唉声叹气地说。
“孩子没钱,咱们都想想办法。我给孩子转过去两万元,你看着办,不给都行!”罗满堂起身往外走,边走边将靸着的鞋穿好。
“我不像你,我给孩子三万。”乔栓虎掸掸烟灰,把烟锅往腰里一别,赌气地说。
“你们都别提钱了,孩子把那里的地方卖掉了,看病足够用了。”
罗满堂听完,犹豫了片刻,没有说话,径直走出了院门。武菊花见状,也是向亲家忙赔了笑脸,跟了出去。
“玉清不是常听你的话吗,打电话告诉孩子关于我们的决定,让他们回来,天塌下来,还有他家里这个大个子顶着呢!”乔栓虎气嘟嘟地冲着陈巧娥说道。
住院的这些日子,罗东震最终下定决心要回去,是受到了两件事的影响。一件是打电话给罗西坤准备借钱。然而他的态度不冷不热,一直推脱说没钱,甚至搬出二老需要他照顾的理由,罗东震知道,再这样和罗西坤僵下去,他们连做兄弟的名分也没有了。另外一件是,家里的老人既然知道了这件事,甚至从乔玉清那里还知道了最近为此事父亲和岳父都闹得不可开交,这些琐事是他自己惹起的,一定要妥善处理。更让他没有退路的是,乔玉清这几天一直和玉冰联系,她一直在外地干着房屋中介的工作,人脉较广,没有几天时间,便把那套房子出手了,如今临时租住在一个离医院很近的棚户区,只要等到他出院,他们就赶回去。更令他焦躁不安的是,罗小朵并没有按时到校,老家那边已经托人联系好了学校,就等他们回去。孩子的学习,一天也不能耽搁!
这些罗东震都能理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是他一直惋惜乔玉清辞掉了工作,要知道当年来这里工作的时候,她彻彻底底煎熬了一个多月,整天挺着大肚子忙于复习,最终才获得了教师这个岗位。他觉得在这一点上确实对不住妻子。要不是当年妻子主动放弃学业,跟随他来到边疆,那她的求学之路比自己更长,前景更为广阔。
在结束第二次手术之后的半个月,医院终于开具了出院证明。在历经四十多天花费了十五万元的巨额费用后,罗东震终于重新站了起来,只不过他的右腿有了一个明显的特征,走起路来稍微有点跛,时间一长右腿就会酸痛无力。这些罗东震都能想得开,只不过最令他痛苦不已的是,他的夫妻生活问题,迟迟没见好转。
当罗东震打理完一切,终于坐上火车的一刹那,默默望着在这里生活十余年的边疆,悄然落下热泪,他不知道这是幸福的转身,还是痛苦的诀别。
火车在晨曦中缓缓驶出了熟悉的车站,罗东震默默地紧贴着窗户,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随着车轮滚动的声音,他的心也跟着起伏不定。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太过熟悉,每一个砖瓦,每一片叶子,都承载着他曾经的梦想和希望。
多年前,他带着满腔热血和无限憧憬来到这里,希望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他梦想着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为家人创造更好的生活。然而,生活并非总是如人所愿,现实的残酷和无情逐渐消磨了他的激情和信心。
随着时光的流逝,罗东震逐渐认识到这个世界的复杂和艰难。他经历了失败,承受了挫折,甚至有时候感到自己仿佛被生活抛弃。然而,今天他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困境。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亲人,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们自己的遭遇和心境。他害怕他们的失望和责备,更害怕他们的同情和怜悯。他希望能够以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来,但现实却让他感到无力和迷茫。
与此同时,乔玉清紧闭着双眼,眼泪不停地流淌下来。这些年来的苦楚和委屈仿佛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无法抑制。她曾经也是一个有梦想、有追求的人,但生活的磨难却让她逐渐失去了方向和目标。她曾经努力过,奋斗过,但最终还是被现实击败。
火车继续向前行驶,罗东震和乔玉清的心情却如同这列火车一样,充满了未知和迷茫。他们不知道未来会带给他们什么,但他们知道,无论面对什么,他们都必须坚强地走下去。因为他们相信,只有坚持不懈地努力,才能迎接属于自己的曙光。
作者简介:李建州,甘肃合水县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甘肃省作协会员,高级教师。发表作品四百余篇,散见于《未来导报》《读友报》《甘肃工人报》及地方期刊杂志,部分作品发表于中国作家网、都市头条、书香神州、陇东黄土地文学、塞北文学、兰苑文学、九州作家、西部风微刊、蒙东作家等网络平台,2017年8月参与合水县县委、政府组织的《合水旅游概览》一书编辑,并担任副主编,2018年8月承担合水县县委、政府组织的《合水八大文化》之《秦直道文化》部分编写任务。2017年出版散文集《生命的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