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渠公

春和景明,遥想田野上菜花正在浓浓开放,便不能自安。
我算是不长进的人。进城市许多年了,每到春天,心念的还是辛幼安“春在溪头荠菜花”,什么南山樱花、鹅岭菊花、走马桃花、潼南菜花,但凡为我设、引我去的花信,统统提不起兴趣。自以为花是自由的象征,唯有寂寞向天开无主的花可赏。
好容易等到春风如剪,风筝上天,“陌上柔柔破嫩芽”,听成都妹子说菜花真的开了,于是驱车出城去赶菜花。
走华福路,越十丈红尘,直扑外环,都快到江津了,仍然芳踪难觅,城市的侵蚀如此之烈!一团高兴化灰。只得上了高速,又十分钟,看见远方斑斑点点有花讯了,于是在西彭下道。不知谁家开了一条岔路,信手拐进去,无人、无车,几里后,路旁竹木掩映一户人家,少妇在院坝奶孩子,白兔晃眼,旁边一片金黄田野,于是停车出去。外头竟然清风徐徐,鸟鸣山幽,太阳当头暖照。
这片菜花地不足一亩,成条状连绵铺在山坳,农家不甚惜,千万株油菜花管自在日光下踊跃开放。
我见菜花欣喜,菜花解语,看见我来,也一起随风摇摆,欢喜雀跃之态,馥馥郁郁放出它们仅有的芬芳。

走近了看,菜花确乎无甚可观,薄薄四瓣,草花摸样,或鹅黄、或橘黄、或青黄,共拥一簇小小杂色花蕾,就似农家瓢盆碗盏围着灶台情景,一朵一个可怜样。可是退一步,只需退一步之远,你能浏览整株、整畦、整片的菜花了,你的感受大变,轻慢之心立时收敛。

当众多花朵层层叠叠圆圆满满簇拥在一株了,成宝塔状,你探头我扬眉,攀扯左邻右舍,闹闹嚷嚷,几千万株齐努力,铺天盖地,那分明也就是个众香之国。花的阵,花的洋,旗枪闪亮,锣鼓喧天,闹出天地间一遍灿烂辉煌!人看花一笼统的鹅黄,走近了才知道菜花其实黄中泛青,青黄缘于黄的花瓣与翠的茎脉交映在阳光中密不可分,润泽中自有筋节。一株菜花百千朵,也并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是自下而上次第开放的,数十层之多,你方唱罢我登台,显出清晰的年轮层次。此情此景,若设身花看花,就难免献愁供恨、悲喜交加了。

一株菜花,从底下往上开放,长幼分明。最下的花事已了,结出青籽,枉自称花。其上是一轮行将飘落的橘黄败花,既无香也无色,唯有彷徨。再上是当令的鹅黄,万千宠爱在一身,一般的也妖妖娆娆。又复上,是花的蓓蕾,一簇青葱而已。这最顶上的青葱,密密团结的青芽,其实还不是花,称花蕾都勉强,无从散发芬芳,却也在阳光下眉飞色舞,做足了花儿朵儿的眉眼。庄子叹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如此一株菜花,每一朵花都能看见自己在上、在下的年轮,集荣枯于一心,抚天地于一瞬,更情何以堪?
菜花不可不赏,青年赏菜花须看到人生易得,老者在前幼者在后;老人赏菜花知此生不虚,谢花后还可结出累累青籽,酝酿另一番醇厚芬芳;稚者赏菜花,绝知人生大有未来值得期盼。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我惊异于菜花的蕴藉了。结束冬梅,傲视迎春,引桃李芬芳于后,开缤纷世界于前,一株菜花便展现一生一世,从生到老,世间还有哪种花如此光风霁月?
约11点,花正流蜜,招引得蜂儿纷来。有那不晓事的幼蜂,大约初次展翅,匆匆飞到,一嘴儿就扎进了底层败花,呸呸连声,振翅儿飞到鹅黄的花蕊里去了。
花盛矣,同好亟去。

编辑 蓝集明 2024.3.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