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全国老年人持杖健走活动,领到配给的一双红色布面旅游鞋,健走竞赛,锻炼身体。活动之后很少再穿。有一次穿着出门健走,一位邻居感叹道:这颜色!
此后更是很少穿。家里人说,颜色刺眼。我觉得挺合脚的,还是留存着,有时穿。
后来带回一条大红颜色围巾,那鲜红有特别的纪念意义。我就读的吉首大学在纪念建校六十周年之际举办“我的故事”演讲会,十六位校友代表每人佩戴一条鲜红围巾逐一登台,分享自己的故事,讲述奋斗历程,激励自我。
我的那双健走旅游鞋跟围巾颜色很合辙,收藏着,有时穿戴,如同本命年扎红腰带,有着特别的祈求吉祥、希望平安的象征意义。穿红鞋,回顾自己穿鞋的历程。
小时候,脚穿草鞋出门放牛或者劳作,在家穿布鞋。每天晚间回到家,脱下草鞋,洗了脚,换上布鞋,我们将那布鞋叫“趿脚鞋”。
布鞋是母亲做的“千层底”。全家人的鞋都是母亲一针一针纳绱的,全家人衣服破了也都是母亲补。我们穿的衣服总是补丁重补丁。穿到再也补不了连不拢,母亲将其撕开打袼褙。用魔芋浆糊粘贴,一层又一层,针脚密密扎,鞋帮密密缝。农家妇女手里么时候都在纳鞋底。母亲的木盒里装有大大小小多种鞋样,农家娃儿穿着沾有妈妈体味的布鞋,穿了一双又一双。
那年头穿草鞋的时间多。草鞋用稻草编织而成,有的在适当部位夹以树皮,使其更加结实耐穿,一个工日可以编织七八双。一双草鞋一般可以穿五六天,如果去县城往返百里走长途只能穿一天。穿草鞋上坡劳作比穿其他鞋溜巴多了,进了泥沙很容易控抖,特别是下雨天穿,很是便当,所以又叫“水草鞋”。冬天上山劳作,我们用棕片包住脚,套在草鞋里,保暖,实用。
我们家乡山区雨水多,经常是一个月内见不到几个有太阳的天日。我们到乡村小学上学,家庭富裕的才买得起雨鞋,许多同学赤脚上学。天气冷起来,赤脚走田坎路,到校后洗了脚穿上布鞋。一些学生在脚上绑高脚蹬代步,挎上书包,双手握两根木柄,木柄下部砍出脚踩处,用以在雨地行走。后来,有关方面将高脚竞速整理成一项民族传统体育项目,分单人竞速、多人接力竞速等。高脚加长了步子,跑起来速度快。
我上小学到高年级的年头,每天步行往返十几里,家里好不容易积攒了点钱,买了雨鞋,穿着上学,就好多了。雨鞋通常有胶面雨鞋和帆布面球鞋,穿胶面雨鞋,容易汗湿;穿球鞋,里面比较干爽一些。
我徒步50里到红岩溪上初中,有布鞋,也有雨鞋。
那时候出现一种塑料凉鞋,夏天穿着舒服,可以穿着淌水过河,很快就干了。干部子弟和有钱人家才买得起。好羡慕能有一双塑料凉鞋,可我一直没有。
恢复高考后,我到吉首大学上学。那时候,穿塑料凉鞋是很普遍的现象。我穿的是补丁衣服裤子,睡的是带补丁的被子。全校只有我一个穿着打补丁,在同学中间感到很不自然。更不要说戴手表,只有我一个人惟独没有手表。
那年头,买一双塑料凉鞋已经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了,大家都有,其中有的同学穿的是高级皮凉鞋。我还是难以买得起一双塑料凉鞋,而以一块多钱买了一双用手推车外带切割的凉鞋。那种凉鞋我在家劳作时就穿过,用手推车外带切成,用手推车内带切成面条样的细条做成鞋带系在脚上。穿着那种简易凉鞋修筑公路很合适,那种鞋不怕炮炸石块尖利锋边切割。新时代在大学校园穿补丁衣服裤子的惟独只有我一人,穿手推车外带切割的凉鞋只有我一个人。真是给学校丢脸了,给社会主义社会抹黑了。
到北京工作以后,将近三十岁的我才穿上十一二岁时就很是羡慕的塑料凉鞋。我的衣服裤子和鞋都是穿得很旧也舍不得扔掉。在都市不好意思再穿,收起来,留着回老家后打柴做农活时穿。
脚趾头是有记忆的。我的足踏穿鞋历程只有脚知道,几十年来都穿了些什么鞋只有脚知道。我的脚知道鲜红布面旅游鞋是否合脚,我的脚知道那大红鞋很少穿但却收存着不时穿一穿的心理。我的脚理解我那鲜红围巾围着的脖颈以上部分的所思所想吗?我为什么不时戴一戴那鲜红围巾,有谁个知道!

作者简介:杨盛龙,湘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北京作家协会会员,在文艺报、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学报、《散文》《中华散文》《美文》《中国散文家》等发表作品约两千篇,《中国少数民族文学经典文库1949~1999》《中国散文大系》《读者》等选载,出版散文集《西湘记忆》《二酉散简》《杨柳依依》《心心相依——中华56个民族散记》等二十余种,《中国当代文学史》等十多种文学史著专节专题评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