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村的孙大娘,名叫孙风英。出生于上世纪40年代末。我婶婶叫她“榆木疙瘩”,意思是头脑糊涂不甚清楚。孙大娘的一生,可以说是:童年饥寒交迫,中年忍辱负重,老年委屈求全。
1 饥寒交迫的童年
孙大娘三岁时,父母相继去世,她是跟着孤寡的奶奶,走东家、串西家讨饭长到12岁。
听我婶婶说,有一年冬天,大雪纷飞,天地间是白茫茫的一片,门前的树林里不时传来树枝被压断的咔嚓声,猫啊狗啊都躲在家里不肯出门。
夜幕降临,婶婶叫小叔早点去给牛槽里多加一些干青草和玉米秸秆。
一开大门,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粒子扑面而来,小叔不禁打了个寒颤,一只脚刚跨出门槛,“嗷”一声又退了回来,指着门口喊:“婶…婶…外面有个人……”
婶婶正在厨房里烧火做晚饭,听到小叔还在门口磨蹭,生气地说:“你今天怎不听使唤,你这个懒虫,咋这么磨叽呢?”小叔一着急就容易结巴,快步走到婶婶旁边,拉着婶婶说:“快来看呀,真…真有…人…”
婶婶赶紧随小叔来到门口,发现门外站着一高一矮两个雪人。那高个子女人看见婶婶立刻跪下说:“老人家,行行好,收留我们一晚上,这丫头脚冻坏了,实在走不动了……”
婶婶二话没说,立马把这一老一少让进屋里,拿笤帚扫了两人身上的积雪。上房的火盆上柴火烧得很旺。
坐在炕沿边,婶婶才看清那位老妇人大概50岁左右的年纪,佝偻着身子,拄着的拐棍放在脚边,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破棉袄。肩上的口袋里背着讨饭用的碗筷。
小女孩八、九岁的样子,实际年龄是12岁了。蓬乱的头发披散着,一张面黄肌瘦的脸,被头发遮挡显得有几分滞呆,上身穿着露出棉絮的碎花袄子,腿上穿一条露出脖膝盖的旧裤子,裤脚上挂着冰碴子,脚后跟的冻疮又红又肿已经溃烂,流着血水……
婶婶看了心痛不已,烧热水放艾叶让她们泡了脚,小女孩疼得龇牙咧嘴,婶婶又叫小叔找来灰包,给女孩的冻疮敷上。
晚上,等那个小女孩睡下后,老妇人才说出小女孩姓孙名风英,家住沙湾大洪沟。她老了靠讨饭,人不人鬼不鬼,实实可怜,没办法养活这个女子。请求我婶婶收留这个可怜的丫头,当女儿还是当儿媳养,全由我婶婶做主,只要给她丫头讨个活命就行。
2寄人篱下的青少年
婶婶答应用两斗小米留下小女孩,给小叔当童养媳。刚开始,12岁的丫头什么都不会干,在婶婶的精心调教下,逐渐学会了做家务和农家活,而且干得又快又好。但是,女红一类的针线活却怎么也学不会。婶婶一边教,一边责怪,说她是个“榆木疙瘩”,就是个一辈子干粗活的命。
人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可这个名叫风英的童养媳似乎没什么大的变化,还是面黄肌瘦,还是弱不禁风的小身板。16岁了好像还没有一点成熟的样子,像一根缺乏营养的豆芽菜。没有前凸后翘的好身材,也没有伶牙俐齿会惹人的一张嘴。有几分木纳,有几分单板。
小叔不太中意这个媳妇。但迫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风英17岁,小叔19岁,那年年末,小叔和风英圆了房,风英正式成为了我们的孙大娘。
3 忍辱负重的中年
孙大娘19岁生下第一个女儿,取名淑芳。然后一年一个,一连生下三个女儿。分别是二丫,三妮,四环。这时,小叔耐不住了,明里暗里嫌弃女儿。说风英只会生赔钱的货,再生不出儿子,就要赶她出家门。风英在小叔面前低眉顺眼惯了,现在越发抬不起头来,自认为是自己肚皮不争气,生不出儿子。
同样在生产队劳动,回到家里,小叔抱着旱烟袋,靠着被窝在那吞云吐雾,风英不但做饭,还要喂猪喂牛。几个女儿趴在锅台边,又哭又闹,喊着叫着要吃饭,小叔不会搭一把手,还嫌风英做饭太慢,不住口的催促谩骂,有时饭菜稍不如意,还要拳脚相加。可怜的风英有理无处说……
婶婶在世时,护着风英,小叔还有所顾忌,婶婶去世后,风英失去了庇护后一味地忍气吞声,小叔更是有恃无恐。
每次挨完打,风英忍住悲痛,擦干眼泪,该干啥还得干啥,照常到生产队劳动,照常做一家子的一日三餐,喂猪喂牛还喂狗。风英就像一只陀螺,得一刻不停地转。四个女儿的吃喝拉撒,浆洗缝补全等着她,忙得连上厕所的工夫都没有。
风英第五胎终于生了个儿子,小叔对风英的态度有所改变。小叔把儿子看得像稀世珍宝一样贵重。生怕跑了,取名栓子,意思是把这个来之不易的儿子牢牢栓住。
栓子两岁时,小叔嫌一个儿子少了,怕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断了根脉,又让风英怀了第六胎,说这胎生下是儿子就收怀,不再生了。哪知道,天不随人意,又生了一个女儿。
也许是认命了,也许是年龄大了,知道疼这个小棉袄了。也可能是这个女儿长得太招人疼爱了,像个七仙女落入凡尘,小叔整天抱着、亲着,不肯松手。
小叔也逐渐知道心疼风英了。收工回来,小叔会主动挑水、劈柴、喂牛,风英做饭,他烧火。风英放牛遇到下雨,他会主动去送伞。
4 委屈求全的晚年
时光荏苒,一晃一群孩子都长大了。栓子头上的四个姐姐相继出嫁了,每个闺女小叔都收下了那个年代相对丰厚的彩礼,为唯一的儿子将来娶媳妇做好了钱财方面的准备。
小叔说,好女人旺三代。给儿子娶媳妇可不能马虎,不能让儿子犯下他当年的错误。一定要找个上得了厅堂下得去厨房的好媳妇,来接风英的班。那怕比别人多出几个彩礼钱都愿意。
小叔央媒人多方打听,最后还真的找了一个能干的儿媳妇。人不但长得漂亮,针线茶饭都是村上数一数二的。小叔和风英高兴得合不拢嘴。
儿子栓子也很帅气,一米八几的个头。唯一不足的是小时候得过中耳炎,没及时治疗,落下耳疾,听力不太好。
媳妇嫁过来后,小叔和风英完全放权让儿媳妇管理这个家,想过几天轻闲日子。哪知道,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媳妇的贤惠孝顺只伪装了几天,就露出忤逆不孝的本色。
一天到晚,儿媳把两个老人指挥的没有片刻休息时间。这活没干完,下一个活又安排上。不停的劳作不说,还要忍受儿媳的指桑骂槐。说家里都是吃闲饭的老树桩,两个老不死的吃得多,饭量大,家都要被吃穷了。
风英年轻时坐月子没养好身体,老了落下一身病。严重的风湿病导致手指脚趾变形,走路一瘸一拐的,吃一口饭都要看别人的脸色,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本来就虚弱的身体彻底垮掉了。
压死风英的最后一根稻草,不光是儿媳妇的谩骂,还有她最贴心的小女儿在外打工遇到意外,风英一夜之间头发全白。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让风英生无可恋,从此卧床一病不起。
一个月后,风英悄然而世,追随她的小棉袄去了另一个世界。
纵观风英的一生,是劳累凄苦的一生。一辈子都为别人而活,为公婆,为丈夫,为孩子,唯独没有为自己。她的一生勤劳、善良、节俭、隐忍、懦弱。正是那个年代千千万万个家庭妇女的真实写照和缩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