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陈振民
马力同志是一位很有才华的作家,好些作品都很入骨,很风趣,惹人爱读。其创作高潮在文革之后。《大年初一》、《没有准备的发言》、《黑牡丹》、《荷花出水》等,接连发表于省刊,一时震耀山西文坛。
不久前,马力的自选集《黑牡丹》出版,蒙其惠赠,我得以通览他的创作精华。据我看,马力的小说具有“四化”特色,即主题思想的民本化,故事情节的戏剧化,人物对话的性格化,叙述语言的形象化。下面分别来谈:
马力的小说创作往往使人有个明显的感觉,就是作者置身于历史潮流,与民同忧,与民同乐,为民出气,为民发言。这分明是以民为本的可贵思想的体现。这种民本思想,既是孔孟所倡,也是我们党的宗旨,马力在其小说中基本上一以贯之。《大年初一》他自感写得“很爽”,爽在哪里?就爽在粉碎四人帮后,群众干劲勃发,生活愉快,真正过了一个喜喜欢欢红红火火的春节。作者与人民同命运、共呼吸的情态,在过大年的描写中坦露无遗。《没有准备的发言》更使人看出作者对四人帮统治下推行极左路线,危害生产,欺侮好人的愤慨,看出对老辕牛为了维护集体利益与四人帮爪牙们对着干的英雄气概的赞美。作者喜人民所喜,恨人民所恨的情绪溢于言表。《黑牡丹》是他获得赵树理文学奖一等奖的扛鼎之作,它讲了一个既热爱丈夫又热爱集体的性格倔强的农妇黑牡丹由反对丈夫干队长到支持丈夫干队长的故事,反映了四人帮的倒行逆施给人们造成的精神创伤,和粉碎四人帮后人们释放出来的冲天干劲。这里,作者以人民利益为标尺衡量一切是非的民本思想,同样在熠熠闪光。由于他的小说大都贯穿着这种思想,跳动着时代脉博,表现着正义与非正义的搏斗,因而其主题内蕴就有了一定的深度和份量,绝非一般反映个人遭遇、有趣故事和好人好事的小说所能比肩。
马力小说在表达自己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上并未陷于概念化的说教,而总是以生动的情节引人入胜,使人感到津津有味。其特点是静中有动,动中有静;文中有武,武中有文;紧中有慢,慢中有紧;平中有曲,曲中有平,全部情节结构完全戏剧化,显得起伏多变,错落有致。在这方面《没有准备的发言》就很典型。公社开小麦管理现场会,大家都哗哗哗地拍手叫老辕牛介绍经验,气氛十分热烈,不料又忽然静场了,来了个老辕牛不讲。好容易被老马动员得讲起了科学种田,却又追叙了个狗屎槐下死命令不准你科学。老辕牛决心与狗屎槐唱对台戏,搞了场面对面开火,读者正为老辕牛取胜的这场火力大战叫好时,文章又转了个弯儿,老辕牛挨斗了。游斗场面出来了,该是狗屎槐发威了,却又是老马的“批斗个屁,下来!”接着是“菜往桌上一摆,酒往盅里一倒”,与老辕牛“交杯换盏”起来。这种既出乎意料,又合于情理的戏剧化情节,固然与生活本身的曲折有关,但作者如果没有一支曲笔,如果不善于安排矛盾冲突,也不会把它剪裁组织得如此自然、紧凑和巧妙。《黑牡丹》、《荷花出水》、《恋爱经验》中都不乏这种手法的运用。在仅数千字的短篇小说中竟有如此复杂的变化安排,令人如读古典传奇那样感到曲尽其妙,实在不能不归功于作者的丘壑胸怀。
凡成功的小说,都重在人物形象的塑造;而赋予人物以个性化的语言,又是塑造人物形象的基本手段。马力同志在这方面下了一定的功夫。他笔下的人物对话,大都具有较强烈的性格色彩,使读者能闻其声而知其人。《黑牡丹》中女主人黑牡丹的语言就典型得很。话一出口,那神气、个性、思想、感情都活脱脱地表现出来,人物形象立即站在了读者的面前。当她见大伙又选丈夫呈祥当队长时,一面光荣地笑着,一面想到四人帮时丈夫干队长挨斗的事,便拧了丈夫一把低声说:“你要再当这个队长,我非要和你死到一块不可。去,就说你不干,死都不干。”当呈祥反而向大伙表态“死都要干”时,她气得回了家,却又心疼丈夫还没吃饭,给他弄好了吃的,就怀着怒气蒙着被子躺下了。呈祥回来正要上炕时,她忽又掀开被子没好气地说:“夯食布袋,你不吃?你不喝?饿不死你!”等等,不胜枚举。这些对话把牡丹对丈夫既关爱周到,又管束苛刻,严厉中有怜悯,疼惜中有责备的性格情态刻划入微。《荷花出水》中老支书程清水的语言则十分富有镇静沉着甚至不看紧慢的性格特色。他嘴里总是迸几个字,顿一下,又迸几个字,顿一下。这种语言方式在不同的情况下有不同的效果。在与大家研究工作时,它是一种冷静,在面对邪恶者的催逼时,它是一种傲慢。就这样,以人物自己的语言刻划人物,成了马力小说塑造形象的一个特长。这是他对中国古典小说名著白描手法认真继承的结果。
我国现代小说与古典小说的一大不同处,即作者自己的叙述文字远远超过了人物对话的篇幅。这就要求叙述语言也具有形象生动的特点。否则,大段大段平直枯燥的作者叙述,会令读者昏昏欲睡。马力同志深谙此道,不仅使人物对话性格化,而且力求自己的叙述语言也形象化,生动化。这在他的全部小说中可说俯拾皆是。《七月七》中“曲曲折折的石头路上,车和人好像在拧着绳。女人笑,孩子叫,羊肠子小路的每一块石头上都踩着穿新鞋的大小脚”;《大年初一》中“‘叭,打——呛’,炒台的锣鼓像刀裁一样,齐齐地煞住了”;《没有准备的发言》中“头发和胡茬都是短短的,硬硬的,和细铜丝蘸了黑漆一样,起明发亮。紫红色的面孔像是枣木雕的,浑身的肌肉像用紫铜铸的”;尤其是《黑牡丹》里“‘嘶——嘶——嘶——’索子绳在鞋底上抽动的声音很好听,就跟广播里小提琴独奏一样”,“‘嘶——嘶嘶!’索子绳在鞋底上抽动的声音不甚好听了,像蚂蚱磨翅膀一样”,“嘶嘶一一嘶!’索子在鞋底上抽动的声音很刺耳,像木匠刷锯一样”。这些形象的,象声的,比喻的叙述语言,你读起来能厌倦吗?恐怕厌倦不起来,反而会觉得很美呢,很爱读呢!它与作者那俏皮的人物对话相辅相成,成了塑造形象、增加美感的有机组成部分。作者如果不熟悉农民生活,在语言上没有高度的美学修养,怕是很难达到这个境界的。
马力同志的小说由于以上“四化”特色,当年在山西文坛颇获美誉。可以说、他的大部分在思想上和艺术上有份量的小说,都是他深入生活,能全面把握现实矛盾,正确地、艺术地反映客观事物的结晶。尽管有个别作品在对问题的认识上还应讲究辩证唯物主义的思想方法,语言锤炼上还有进一步求精的必要,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小说创作的总体成就。作为马力同志的文友,我谨以此文祝贸他的自选集《黑牡丹》出版发行。
2002年11月22日
(选自《陈振民文集. 文艺卷. 评论》〔作家出版社〕)
马力介绍:
马力本名马天文,1937年生,山西万荣县皇甫乡东杜村人,副研究员职称。曾任万荣县文化局长、县文联主席、省人大代表、县人大常委会委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西作协理事等,正式出版小说集《黑牡丹》、《马力文选》(诗歌、散文、戏剧三卷)、《万荣72争笑话精粹》等,曾获赵树理文学奖。
都市头条编辑:张忠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