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民老汉的烦心事(散文)
作者:季志林
我和三民老汉是接送孙子上学时结识的。共同的任务使我们经常打照面,但从未说过话。
那天下午我们照例在英才学校围墙外边等候学生们放学,他突然主动和我打招呼:
“乡党,你好像是礼泉人吧?”
“是啊!你也是礼泉人?”我反问道。
“看来我猜对了,过来过去都看着你有些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原来真是乡党。”
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既然是乡党,我们就毫无拘束的攀谈起来。听他张口一个“我老汉”闭口一个“老汉我”的,我不禁问他:“今年多大岁数了?”
“六十五了,你呢?”
“六十八。”
“嗬!你比我还大呀!城里人保养的就是好。我真没看出来,那你是老哥!”
说话间,他向我伸出了一双粗糙的大手。
我仔细的打量着他:中等个头,身材略瘦,眼眯眯的,头发花白且有点稀,脸上爬满了皱纹,这应是在农村辛苦付出的见证,难怪他自称老汉,他也确实有些显老。看他那副憨厚的样子,我笑着说:“咱们是乡党,就不计较谁大谁小了,不知你的大名怎么称呼?”
“张三民,我爷给我起的名字,老人家是民国时期的人,他拥护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好!三民主义现在也没有过时,不过你口口声声说你是老汉,我还是叫你老汉吧!”
闲聊中他告䜣我,他家住乡下,儿子儿媳都在外地打工,把孙子留在家让他们老两口照管,孩子大了,村上没有小学,要上学得到十几里外的镇上去,整天跑来跑去极不方便,看着邻居的孩子在城里上学,他便和老伴合计着准备送孙子到城里读书,老伴负责做饭,他负责接送,说什么也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他己经打听过了,只要有在城里居住的证明就可以报名上学。
于是他便进城租房子,单元房租金太高,他出不起,他觉得租两间民房最合算,房主要价每间月租四百元,他好说歹说,降到了每间三百元,这个地方离学校不远,接送方便,他感到很满意。
他凭着房屋租赁合同到社区居委会开了居住证明,然后带着孩子去学校报名,除了那个戴着深度近视镜的教导处主任斜着眼睛看了他几眼之外,所有过程都很顺利,他不禁暗自得意起来,农村娃能在城里的学校上学可是不容易!
然而他得意的有点早了,随后一个接一个的事让他烦恼不已。
房子租好了,按房东的说法是这一带最低价,可算下来一年也得七千多元,对他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他咬了咬牙寻思着为了孙子上学,这钱花着值。
房子打扫干净了,得有几件家具,比如床,桌子,椅子等,三民老汉是个过日子的人,他到家具店里转来转去转了整两天觉得太贵没有买一件家具,只好去了旧货市场,这里边的东西既齐全又便宜,他只花了不到了一千元就把所有东西置办齐了。
接着他得张罗着买厨具,锅碗盆勺案板菜刀,最贵的是那一套煤气灶,等这些东西全办妥,三千多元花出去了。
孙子上学了,他长出了一口气,儿子儿媳妇分别打来了电话,他俩还算有心,每月发给他一千元生活费,不过城里的东西都挺贵,这一千元在农村够用了,在城里还要仔细一点花。他寻思着今后可以一边接送孙子,一边干点零活儿,花钱的日子还在后边呢,能挣一点算一点吧。于是他跑到劳动力市场,那里每天早上都聚集着许多务工人员,刷墙的,送货的,拉沙子的全是力气活,自己肯定能干,去后一打听,才知道这些人多为郊区农民,人家一伙儿一伙儿的他根本插不进去。他连去三天结果都是空手而归。
到了秋收时节,他把接孙子的事交给了老伴,自己得回去收秋。今年雨水好,他家六亩多玉米丰收了,看着黄灿灿的劳动果实,他却高兴不起来,这两天来村上收购玉米的客商倒是不少,但是价格太低,每斤一块二毛五分钱,他忍了忍没有卖,反正家里有地方存放,搁到明年开春也许能有个好价钱。
种完小麦后他该回城了,这十来天没见孙子也非常的想念,这小傢伙是他生命的延续,他非常喜欢孙子虎头虎脑的模样,尽管日子不够宽裕,但他宁愿自己辛苦点也不会委屈孙子。眼下农活基本干完了,地里还有一些南瓜等着他收,这种懒庄稼产量倒是蛮高,他一口气拉回了三架子车。正当他面对成堆的南瓜发愁时,在城里工作的侄子来家问他回去不,要回去就坐顺车一起走。
他指着面前的一堆南瓜说:“我走了这些东西咋办?”
侄子说:“这东西拉到城里兴许有人要,咱农村谁稀罕!是这,我正好开的皮卡车,干脆拉到城里你慢慢卖去。”
于是他早晨送走孙子之后便提了几个南瓜在路边去卖,过往行人问多钱一斤?他说:“这是自家种的,我没有称,按个便宜卖了就行,大的十元,小的五元。”其实大点的南瓜少说也有七、八斤。有一个人问过价刚掏钱要买,突然城管来了:“这里不准摆摊,收拾东西走人!”
“让我把这这一个买主打发了再走行不?好不容易刚开张。”他带着央求的口气说。
“不行!都像你这样随便摆摊,这城市不乱套了?”城管说话很严厉,看来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时候,买南瓜的人帮他说话了:“城管帅哥,你就让我把这个南瓜买了吧,我还看上这南瓜了。”
“那也不行!起紧收拾走人。”眼看着城管帅哥明显生气了,三民老汉害怕人家万一没收他的南瓜咋办?于是赶紧收了摊,回去的路上,那个好心的行人还是悄悄的塞给他十元钱买了一个南瓜,他总算开张了。
“乡党老哥,你说咱农民进城咋这么难呢?”三民老汉给我讲完这些遭遇后不解的问道。
我无语了,农民确实太难了,种庄稼得靠天帮忙,收成不好发愁,收成好了照样发愁。一年到头辛辛苦苦挣点钱,到了城里紧着花还是不够用,然而为了下一代的健康成长,再难也得向前奔啊!
大约一个月后,我再次遇见三民老汉,他面带喜色对我说:“乡党老哥,我碰上好事了。”
“啥好事?”我问道。
“我侄子有个朋友介绍我到学校跟前的小区打扫卫生倒垃圾,早上把孙子送走就去干活儿,方便得很。”
“那好啊!这一下你可有收入了。”
“就是,人家给我每月发一千三百元,我老伴也找下活儿了,她给人擦玻璃收拾房子,一天能挣一百多元,一月还能干上几天,想不到我俩加起来还能挣不少钱,不少了,真不少了。”他连声说道。
看到他喜不自禁的样子,我也替他高兴,他整天为钱发愁,如今总算有着落了。
今年春节过后,我送孙子上学时再次见到三民老汉,我问他:“年过的好么?”
“唉!好是好,可刚刚好了几日,烦心事又来了。”他苦笑着说。
接着他给我讲,他虽然上过中学,但是以前学过的那点东西早忘光了,现在孙子在家做作业自己根本辅导不了,有人劝他把孙子送到托管班去,那里有老师,能辅导学生完成作业,不过每月收费大约一千元。
我笑着对他讲:“那刚好啊!你每月扫地的收入有用场了。”
“这还不算,孙子放学回来说,同学们都报了兴趣班,还有的报了校外的这个班那个班,他也想报,你说,咱不让娃报心里过不去,让娃报吧,我从哪儿弄那么多钱去?”
我的孙子也上三年级,日常花费我自然清楚。现在要上一个教学质量好的学校,得先交几万元的择校费,据说重点学校收费更高。我记得二十多年前国家实施“普九”教育工程时,每个村的学校全部进行了整修或者新建,如今却一个接一个关门了。我的母校曾经是全县有名的完全中学,先后培养出不少优秀人才,最终也没有摆脱停办的命运。这些学校关门了,农村人只好把孩子送到城里去读书。要说供养一个小学学生不应该有这么多的负担,国家不是说实行九年义务教育么?但事实上小学学生花费的确不少,对于没有固定收入的农民来说,这个沉重的负担只能无声的承受着,孩子从小学读到大学,还要花费多少钱?三民老汉不敢想,和他一样的所有农村人大概都不敢想,但是为了孩子只能拼命挣钱,他今年六十五岁,在城里应该早早退休了,但他还得继续干下去,他别无选择。望着他那张充满沧桑的脸庞,我在感慨、疑惑、思考的同时,所能做的就是鼓励他继续走下去,因为,中国农村的发展,希望就在下一代身上!
作者简介:季志林,陕西省咸阳市农业农村局退休干部。《世界文学》优秀签约作家。
北京中宣盛世国际书画院研究员;
北京润墨斋书画院高级院士;
陕西省书法家协会会员;
陕西书画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陕西省咸阳市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著有长篇纪实文学《大漠生命线》,
其军旅小说,诗歌,散文,书法作品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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