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等，等时间“倒流”，等夏季重回。

文/龚缘缘

重庆的季节常被人形容是“夏”“冬”之间的相互转化，要说之前，我是深有体会的，但现在却不同了，许是心境的变化连带着我对周围环境的改变也变得敏感。

上了初中之后，我对夏季产生了恐惧，不再喜欢夏天。记得有一年夏季的周末我只是和朋友玩了一个下午，回来就中暑了，身上也晒得特别红。那种走路都晕乎乎的感觉，全身发烫，整个大脑变得十分沉重，明明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直接坠入梦乡，却又因为承受着脑子里传来的巨大的疼痛，那种全身的神经都断裂似的疼痛，让我清醒得难以入睡。从那之后，我对夏天的喜欢荡然无存，夏季的时间我很少出门，只求夏季能赶紧过去。重庆的其它三个季节都是凉爽性的，尤其是冬季，迎面扑来的冷风恨不得全部钻入我的身体，冷得我浑身发颤。即使是这样的天气，我依旧厌恶、恐惧夏季，久而久之，一年四季对我而言变成了只有“冬”“夏”的两季，而夏季占的时间少的太多。

若我不曾经历初二学年的暑假，我会一直期盼夏季的“消失殆尽”。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人会离去？一个生龙活虎的人为什么会永远地闭上眼睛，不再看看这个世界，不再看看他最爱的人？

我刚上初二的时候，父亲就从厦门回到了重庆，可是我多么希望他不曾回来，或许这样就不代表他已病入膏肓、药石无医。正好周末放假在家，我就在门口等着父亲回来。一阵鸣笛声后，绿色车身闯入我的眼里，一位身着绿色短袖，淡色偏长款短裤，手里提着红色的大袋子的男子从后门下来，他笑得特别开心、特别高兴，灿烂的笑容将他的皱纹挤在一起——我的父亲。他高兴地喊我的名字，“缘缘”，冲我挥手，我也很激动地站起来喊他，“爸爸”。父亲回来之后，家里就变得热闹起来，但背地里大家又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妈妈总会在晚上一个人的时候悄悄抹眼泪，我也会在一个人的时候偷偷哭泣。

父亲回来的那时，夏季还未走完，他总是搬一个板凳，旁边放着他常用的水杯，晒着太阳，在院子里靠着它坐很久。那个凳子通身是浅绿色的，有靠背。我放假在家时偶尔也会端着小板凳坐在他旁边，和他聊很多的事情，起初，他总是笑盈盈的答应我，和我聊他的以前。可后来他回应我的次数越来越少，到最后都没能回应我，我也再没看到过他的笑容。

我无法想象他正接受着病魔的折磨，又受到另外一个更大的打击的心情，那是我现在回想起来都窒息的一段时间，是我无法用文字表达的极大的痛苦。他自身都病入膏肓，又收到了亲哥哥去世的消息。而在参加完葬礼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笑起来的样子，我看着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瘦到能看到他的骨架，能看到他的根根肋骨，我看着他的身影逐渐从夏日的阳光下消失，整日躺在床上；我看着他被病痛折磨的难以入睡，整晚整晚都辗转难眠，连吗啡都不能缓解他的痛苦；我看着他骨瘦如柴的身体，我甚至觉得他以前也是这个模样；我看着他的情况越来越糟却又无能为力。

可我们不想放弃又去了区里的医院，我陪着他在医院住院。他拒绝输营养液，可他吃不下，每天只能吃一点点，我说了很多，依然劝不动他。住院那段日子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天晚上我买了泡椒鸡爪，红烧牛肉方便面，也有一碗清淡的稀饭。他说他想喝点牛肉面的汤，吃几个鸡爪，我惊讶地看了看他，然后飞快地给他倒了一点在碗里，夹了几块鸡爪给他。我看着父亲一点一点地吃完，那个时候我撕裂的心又悄悄地有了希望，被我自己重新缝补如初。父亲是不能吃这些东西的，可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如果他能吃下这些，是不是也代表他能慢慢吃下其他东西，然后能吃下更富含营养的食物，逐渐回到从前。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真的很残酷。初二下册的暑假，他不再回应我了，他无法再看看我们；他不再和我一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了。我重新缝补好的心被扯裂成不计其数的裂口，痛得我难以呼吸。我只记得那一天的早上我躲在门后，侧出半边脸看着他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说话也不清楚，眼里的泪水湿润了他的眼眶，同时也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心如死灰地凝望着他，喊出了人生中最后一声“爸爸”。至此，我的余生唯有用“他”来作为代替，只怕那两个字再次揭开我心脏千疮百孔的结痂，再一次鲜血淋漓。他不曾消失，不曾被遗忘，他永远留在我记忆的最深处，陪伴我走过一个又一个夏季，他永存于我的笔下，作为他一直存在的证据。父亲这一生都太苦，我希望他能似夏风，不受任何束缚，热烈肆意地走遍世界。

他从夏季回来，又从夏季留下我，一个人悄悄去看外面的世界，和夏季的股股热风一起去往世界的各处。本来我应该更加恐惧、厌恶夏天，它承载着我这一生都无法再想象的痛，可当我回想起和父亲的点点滴滴，却又大部分都在夏季。其实最难过的不是一个人离开的那一瞬间，而是在他离开之后我想起有他身影的时时刻刻。我总是回想我和父亲之间的趣事，仿若他从未离开。吃饭时，我会突然想起他炒的肉丝，下意识想叫他再炒一盘；听歌时，听到他喜欢的歌曲，我会想告诉他这些歌虽然发行很久了但还是一如既往好听；上街时，看到橱窗里各式各样的男士服装，我会想起以前对他说的“等我以后上班赚钱了一定给你买好多好多衣服”的承诺。

即使是冬天来了，我的回忆还是一往如初，但它们似乎变得遥不可及。和父亲过冬的记忆我却是一点也不记太得，在这个说话都冷得发抖的季节，即使我常常回忆，可那都是发生在夏季的事情，我还是觉得与他隔着特别远。心境的变化，我敏捷地发现四季的更替，“春”是润湿的，空气中还夹杂着春雨浸润泥土的气息，“秋”是干爽的，不管风有多么的大，都能让人心旷神怡。我开始期待每一年的夏季来临，等着热风从家门吹过，看着阳光一片一片地落下，将你曾躺的那个房间照亮，我偶尔还是会在阳光不那么毒辣时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只可惜那把你常坐的椅子和喝水的杯子都没了，不过，它们却永存于我的记忆，永存在我的笔下，时间冲不淡它们的痕迹，也无法抹去我的记忆。

时间是四季的更替，它会再次倒流，春去秋来，冬完夏临，周而复始。我一直在等待着，等时间的再次“倒流”，等待着每一年夏季的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