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虽然用现代战争的视角看,小岛既不能先期报知,更不能迫敌展开。但守卫者们却始终像上甘岭的卫士那样,枕戈待旦,恪尽职守。那时老兵给新兵灌输的总是化装成水鬼的小股匪特抓哨兵的故事。因此,无论是谁上哨,一双眼睛总是眨也不眨地盯着茫茫大海,猜测着哪一朵闪着磷光的浪花下可能有敌人的潜艇,哪一块退潮退出的礁石后面藏着爬上岸来的特务。几乎每周都要有几次紧急拉动,全是因为胆子小的哨兵,不是把海边的磷火看成有人抽烟,就是把月亮星星在积水中的反光当成灯火,慌慌张张抓起电话就报情况,结果搞得全连不得安宁。
让人好笑的是连队养的小毛驴,白天让苍蝇咬得不敢露头,晚上却满岛撒起欢来,在宿舍门前跑来奔去,驴蹄声声,“有情况!”随着一声喊,战士们一下都冲了出去,折腾半天刚躺下不久,这驴儿又突然引吭高歌,很像那断断续续呜呜咽咽的军号,呼呼啦啦又把全连搞了个紧急集合。
尽管一次次都是重复“狼来了”的故事,但官兵们从不敢有半点懈怠。那厚厚的值班记录上,一件件一桩桩,记述着守卫者们对祖国的责任担当:×时×分,一艘战斗号货轮离岛3500米,自南向北航行,×时×分消失。已报师值。×时×分岛西北距离2000米,方位47-50发现海漂数十个,经观察可能是漂流的渔网浮标,已报连。×时×分在岛东南约万米的高空发现几个空飘气球,向西北飘移,在距岛6000米的海面上有一气球自动起爆坠海,连队及时组织正在近海捕鱼的山东渔民将漂散的收音机,牛肉罐头,反动传单等蒋军心战品47件打捞上岸交师保卫科……
提高警惕保卫祖国时刻准备打仗的思想在官兵们的头脑中根深蒂固。然而几十年来这里却始终没有战争的硝烟,甚至连“狼”的影子也没见过。但是守岛官兵始终严阵以待,用青春芳华悉心呵护着祖国的这扇门户。
肆虐的台风持续刮了二十多天,已经四周没来船了。菜没有了,战备仓库里有足够吃半年的五餐肉和香干罐头。猫耳洞里还一溜摆着六大缸战士们钓的咸鱼。粮也充足,水也不缺,只有几个十天前来队看儿子的母亲在岛外牵动着我们的心。招待所来电话告诉我,这几位老妈妈饭吃不下,觉也睡不着,天天站在海边流着泪向远海张望。是啊,千里迢迢来看儿子,结果连影子也望不着,哪个母亲不揪心呐!我打算和指导员一起找几个战士聊聊,让他们分别打个电话也好。
不料指导员却不见了,这么大的风浪,可千万别出意外。一种不祥的预感撕扯着我的心。全连紧急集合找指导员!各班排,没有。哨位上,也没有。工事内还没有!我带领大家去查找各个坑道口,整个小岛都翻了一遍了,若是再找不到就……我心里直发毛,不敢再往下想。
刚走进九号坑道口,就看到里面有灯光,“指导员!”大家齐声喊。“出了什么事?”指导员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手里拎着他那个啥时也离不开的烟荷包。“什么事,嫂夫人上岛给你送烟来了”。我板着脸,不无生气地说。这位来自河南嵩山脚下,年长我五岁的指导员,憨厚地朝我笑笑说:“送不送问题不大了,你瞧,又能对付几天了。”说着,他打开那个宝贝烟包,里面盛着几十个发黄的烟屁股,他在我面前一晃,赶紧扎起口子,生怕被人抢了似的。
我的心头一热,全明白了!
指导员本来就是个老烟枪,长期的海岛生活使他和烟有了生死恋,用他的话讲,饭可以不吃,觉可以不睡,烟不能不抽。爱人专门为他做了个装烟末的布袋,成了他不离手的信物。无论施工训练间隙,还是睡前饭后茶余,他随手撕一块纸条,烟末一撒,三转两旋,一支小喇叭就吹起来了。也怪我粗心,早在十天前岛上就断烟了,也不知道他这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开始,六班长告诉我,茄子叶晒干了抽与烟末差不多,可抽了几天,舌头发麻。九班长又说柳树叶不错,抽起来又太苦。他们倒挺有滋味的。实在熬不住了,猛然想起半月前大家在这里保养工事,肯定要留下点什么,还真叫我猜准了,这不,收获还真不少,回去也和几杆‘老枪’共产一下。”
望着这位不到三十岁,海风和紫外线就把他滋养成不下五十岁模样的兄长,我心中酸酸的。这也是奉献啊,一种真诚,坦荡,无私地奉献!人有七情六欲,哪个没点嗜好?在他们默默忍受孤独艰苦的同时,这么仅有的一点点欲念都难以满足,这,能理解吗?
为了不断提高小岛的自养能力,官兵们一开始就以守卫者和建设者的姿态出现在小岛上。垒营房修工事,建水库打坑道,挖菜地埋电缆,用自己火热的青春,把这片荒凉之地变成祖国前哨的一片能吃能住能藏能打的热土。那从零米海拔,直通岛顶的482 级台阶就是建设者们无私无畏的最好见证。每当船艇靠岸的汽笛声像集合号那样,把守岛官兵齐集到小码头上时,无论是上百吨的煤炭水泥,还是几十吨的砂子砖头,官兵们总是争先恐后拣重的扛,找多的挑。连队干部以身作则实行的第一个到码头,第一个上船,第一个扛包,第一个上岛的四个第一,是连队战斗力特别强的源动力。
为了赶潮汐,防止船搁浅,装装卸卸从来都是一溜小跑,二百斤的大米或两包水泥一扛,一步一个台阶,四百多级必须一口气扛到60多米高的库房里,无论年龄大小,职务高低,谁都不退缩。特别是扛水泥卸煤时,官兵们干脆只穿一个小裤头,结果不是成了非洲黑人,就是成了水泥塑像,最后不管凉热,跳到大海里,洗个痛快。第二天,感到脖子肩膀疼时才知道水泥把皮都烧掉了。有人保守地估算了一下,一个守岛五年的老兵,仅卸船一项就相当于扛着100公斤的重物爬了8座珠穆朗玛峰。由于长期负重“腰肌劳损”和“椎间盘突出”成了官兵们的常见病。
当我切除了腰椎间盘,躺在病床上想得最多的就是对生病战友深深地愧疚。他们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孩子啊,身体尚未发育成熟,长年累月搬扛抬背,像牛一样负重前行,能不生病吗?自己可能是好连长,好营长,但却不是好兄长。
就这样,一茬又一茬的守岛者,用心血浇灌着小岛,那整齐的营房,环岛的堑壕交通壕,四通八达的坑道工事,哪里没有官兵们的血汗,甚至生命呢?但是在这里,他们却吃不上喝不上,甚至连个女人都见不着。那年码头上迎接慰问团,几个娇滴滴的女演员上了岛,这一群平时能吵破天,荤素都能来一点的男子汉,却一个个呆愣愣地站在那里,似乎被人点了大穴,面对女演员们伸过来的小白手,要么不知所措向后退,要么紧握着傻笑不松手。男子汉的阳刚之气全没了影。
难怪呀!有的战士当兵三年了,还没出过一次岛,有的入伍上岛,退伍出岛,满眼都是清一色穿军装的男爷们,女人已经是在他们心中常想,嘴里常说,但却非常抽象的概念了。
与那些花天酒地纸醉金迷却又无所事事的寄生虫们正相反,尽管这里条件异常艰苦,官兵们却又甘愿奉献。86年,上海航运部门在小岛建了一座大型灯塔,出价月薪1000元,家属安排工作和其他优厚的条件聘请看护人员,多少人心痒难耐,但一听小岛情况都退避三舍,表示不愿当新时代的苦行僧。几个月下来都无人敢揭榜,无奈,还是由每个月只有十几元津贴的战士兼管了起来。
《战士的第二故乡》是守岛官兵们最喜爱的歌。大家说,这支歌就是专门给咱们写的。因此,连队把它定为岛歌。“云雾满山飘,海水绕海礁,人都说咱岛儿小,远离大陆在前哨,风大浪又高……啊,祖国,亲爱的祖国,您可知道战士的心愿,这里就是我们愿意守卫的地方。”这歌在岛上人人会唱爱唱,特别动情,格外亲切。
一批又一批来自祖国各地的有志男儿,告别了都市,城镇和父老乡亲,带着理想与憧憬,藏起了出国留学,经商发财,当演员做明星的种种梦想,来到这大海深处,以艰苦为伴与寂寞为伍,把自己灿烂的年华无条件地奉献给这片鲜为人知的国土上。这里文化条件差,连队指导员却作为文化工作先进连队的代表参加了全军文化工作座谈会;这里草木难生,养猪种菜生产自给成了全军的典型;军事训练也成了荣立二等功的军区硬骨头连队;在这里有守岛十八年如一日的老黄牛严秋保;有扎根海岛二十年的一等功臣王司绪;有放炮大王田德俭;有军区摔跤亚军裴连刚……。但更多的是平平常常默默无闻的普通战士,他们在这里站岗放哨,施工训练,潮涨潮落,风风雨雨。尽管每月只有八元钱的津贴却一分钱也无处花。退伍时小岛赠送给他们的是比别人多一张带病还乡的证明。但又有哪一个不把这里当成第二故乡呢?转业退伍前夕,老海岛们顾不得去整理那一根竹扁担两个苹果筐的行李,有的整夜站岗;有的不停擦枪;有的抬石头修路;有的挖沙土造田……船来了有的面对小岛庄严地敬最后一个军礼,有的抱着礁石嚎啕大哭……岛不恋人人恋岛啊!
艰苦闭塞的环境,给了海岛战士们少言寡语不善交际的性格,也给了他们朴实无华心地纯净的品德,离别海岛时,谁都喜欢站在礁石边留个影,因为大家喜爱这一块块迎风斗浪,坚贞不屈,永远不老的岛礁。
名和利在守岛人的心中远不如岸边的一块礁石,海中的一朵浪花。如果为名利而来,傻瓜都不干!淡看人间三千事,闲来轻笑两三声。清代袁枚老先生说得多好啊。这正是守岛人可歌可泣的高尚情怀。
“风平浪静的日子,你不会认识我,我的绿军装是最普通的颜色。花好月圆的时候,你不会留心我,我的红帽徽在远方默默闪烁。白鸽飞舞的年代,你不会认人识我,我的名字没有名星们显赫,硝烟散尽的日子,你不会留心我,我的故事或被歌声淹没,你不认识我,我也不寂寞,你不熟悉我,我也还是我。假如一天风雨来,风雨中方显出我军人的本色。”歌唱家阎维文深情嘹亮的歌声,就是我们海防官兵对名和利最好的表白!!!
作者简介
刘振平,1954年2月出生,学生出身,大学文化。原南通市委常委,军分区司令员,大校军衔。1972年12月应征入伍。先后担任班长、排长、副连长、连长、营长、团参谋长、副团长、团长、军分区参谋长等职。
入伍后,他能正确对待苦与乐,在黄海深处、远离大陆、荒无人烟面积仅有0.056平方公里的小岛上,从士兵到营长整整驻守了15年。在那艰苦的岁月里,他能够以苦为荣,以岛为家,无私奉献,尽心尽责。先后入南京高级步兵学校、石家庄高级陆军学校深造。
入伍来,他先后荣立三等功三次,受嘉奖二十余次,多次被省军区和师评为优秀共产党员、先进干部标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