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先德:江西高安人,宜春市交通运输局高级经济师,曾独著出版两部长篇小说、一部短篇小说集、一部随笔集。

狐射姑在拥立国君这个事情上,在赵盾面前输得一塌糊涂,一个副统帅,竟然成为一个摆设,什么也决定不了,甚至什么也做不了,被视为不存在,咽不下这口气,对赵盾无可奈何,就把怒火倾泻到阳处父头上。自己之所以窝囊至极,全是这个阳处父招惹来的祸,就欲除去而后快。
派谁去呢?这种绝对机密的事,一定要是个武艺过人的勇士,并且必须绝对可靠,同时对赵氏一族充满仇恨。他把族人过了遍筛子,最后确定应该非狐鞠居莫属。狐鞠居也是大夫级,还有封地“续”邑一块地方,曾经先轸就任命他为车右,两年后,到先轸儿子先且居仍要他做车右,可见深得信任,而先氏与赵氏关系好,容易接近并找机会下手,现在晋襄公去世与新国君继位不久,朝政还处于混乱之中,更易得手。
狐射姑找来狐鞠居,在密室用毋庸置疑的语气下达命令,同时又安慰他,连晋文公的儿子公子乐、公子雍被杀都没事,一个区区大夫死了,更没有谁关心,再说,有什么事,我这个中军佐可以出来摆平的,把心放到肚子里。
狐鞠居极力装出顺从的样子,满口答应下来,内心却非常矛盾,并且充满恐惧。
他知道阳处父只是肚子里有点文章,可以充作国君的老师,其实朝野评价并不咋的。曾经阳处父出使到卫国去,回来路过宁邑,住在一家客店里。店主嬴老板看见阳处父相貌堂堂,举止不凡,又是晋国大夫,非常仰慕,想弃商从政,也尝尝做官的味道,那就一辈子没白活。他悄悄对妻子说:“我早想投奔一位品德高尚的大官,可是多少年来,都没等到、找到一个合意的。今天我看阳处父这个人不错,又是国君的老师,我决心跟他去了。” 得到同意后,嬴老板离别妻子,跟着他走了。一路上,阳处父同店主东拉西扯,不知谈些什么。嬴老板一边走,一边听。刚刚走出宁邑县境,店主忽然改变主意,找个借口和阳处父分手了。嬴老板的妻子见丈夫突然折回,心中不解,问道:“你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个人,我为你高兴,以后儿子也可以沾光的。怎么不随他去,这是你盼了许多年的机会,家里的事你尽管放心好了,也用不着挂念我!”嬴老板连连摇头:“我看到他一表人才,以为他可以信赖,谁知听了他的言论,感到夸夸其谈华而不实,很讨厌这种人,怕跟他一去,没有得到发展做不了官,反倒遭祸害牵连家里,所以回来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要也罢,还是踏踏实实做生意过日子为好。”阳处父曾经受命追回放走的秦国三个被俘将军,人就在附近,他楞是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人跑了,大事当前,窝囊废一个。

晋襄公走了,晋国有没有这个阳处父,干系不大,他只能做些浮在面上的事情,没什么真本事、大本事,杀掉他也易如反掌,没有多少人关心深究,问题是他是赵盾的人,并且使计让赵盾做了中军将,背后的人可怕,自己肯定是没有活路的。至于公子乐、公子雍被杀,那是通过了卿内阁会议决定的,而杀阳处父仅是狐射姑个人的决定,现在他狐某人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没有父亲狐偃那样的资格和本事,事后要摆平是不可能的。不干吧,他现在是狐氏一族当家人,自己同样没有活路。踌躇中不觉来到祖庙,在祖先面前痛哭了一场,怨恨自己命薄。反正是个死,只能冒险拼一把。
阳处父死了,堂堂一个晋国大夫,说没了就没了,赵盾大怒,下令严查,抓获了狐鞠居,取得了口供和证据。没有一丝犹豫,赵盾杀了狐鞠居,又下令追查处置幕后主使人,不管牵涉到谁,严惩不贷!
狐射姑得到消息,知道情况不妙大势已去,自己已然在晋国难以立足,慌乱中丢下家庭甚至整个狐氏一族,忙不迭逃亡到北翟,寻求母国庇护。
出乎人们意料的是,赵盾对此事没有深究,反而是派遣心腹家臣臾骈为使者,将狐射姑的家人、家产全部送到北翟国去。表达的意思很清楚,晋国和我并不愿意与你为敌,但是你也永远不要再回晋国了!
臾骈率一队铁血卫士护送时,有人愤愤不平,提出须把狐射姑妻室家人尤其是男丁全部诛杀,避免死灰复燃报今日之仇,以致后患无穷。臾骈极力制止道:“上层之间的恩怨,其报应在本人身上就足够了,如果发泄到后人与其他人,就不是忠义之道。卿相对狐射姑留足了脸面,应该说是有礼有节适可而止,朝野钦佩之至。我们不能凭自己的意气用事,莽然介入是非恩怨之中,以私害公,添加仇恨。不仅不能,反而要拼尽全力保护好,使所有人员与财物,丝毫不差送到北翟国,方不辱使命!”众人醒悟无不诚服。
后来晋国各卿都养有家臣,其中有的才华不凡,能成就大事,直至战国时的信陵君延揽门客,养士数千人,自成势力,是自臾骈这个时期开始。
狐射姑在北翟住了一段时间,原来旁若无人惯了,感到很不自在,更令他煎熬的是,赵盾的父亲赵衰在这里生活过十二年,影响很大,余威尚存,赵盾年幼时给这里的人们印象非常好,人们常常传诵不已,赵盾的母亲叔隗也是北翟人,这里还有晋文公的两个儿子姬伯鯈、姬叔刘,再说,还有当年伯父、父亲的故人,现在落魄如此,抬头不见低头见,对方远远看见就拐道而去,怪不好意思的。度日如年,就又带着家人逃亡到潞国。
潞国的首席大夫酆舒接待了他,因为都是姬姓,同宗同源的,加上晋国并没有追究,就安顿妥当。一次闲谈时,酆舒很好奇问狐射姑说:“赵盾、赵衰两个人,似乎差异挺大的,你认为哪一个更好相处?”
狐射姑沉默一会,缓缓说道:“赵衰乃冬日之阳,温馨暖人,人皆爱之;赵盾乃夏日之阳,炙热灼人,人皆畏之。”
“狐卿乃晋国宿将,怎么也惧怕赵盾?”酆舒笑开了。
狐射姑羞愧地扭头别处方向。

突然之间,因一气之忿、一怒之下、一时之错,还没容喘口气,就从天上坠入谷底,从一个人人景仰的副统帅,变成一介人人喊打的惴惴逃犯,并且一逃再逃,悔不当初啊!该珍惜的没有珍惜,该等待的没有等待,晋文公和父亲就等待与煎熬了整整十九年!人生中,有的事、有的时刻是不能犯错的,一错就没有回头路,直至万劫不复!瞬间明白了,父亲并没有因为位极人臣功勋赫赫,沾沾自喜甚至放纵自己,反而总是一副如履薄冰、谨慎得无以复加的模样,这使得他善始善终,真的是“小心使得万年船”。可过去了的永远过去了,人生不能重来,无论多么沉重深刻的反思反省,都于事无补,唯一能做的,只有接受现实与自食其果。
不久,悲愤交加与孤寂中的狐射姑在潞国死去。随之,在晋国赫赫有名的狐氏一族,象雪崩似地垮塌不止,从此彻底退出了晋国政坛!狐氏在经历狐突的精心布局、狐毛与狐偃的辉煌绽放之后,在狐射姑手里骤然凋谢,真应验了“富不过三代”那句话。狐射姑为他的不成熟、为他的意气用事,牺牲了荣誉,付出了生命,使前两代先辈舍生忘死拼打获得的丰硕成果,全部归结于零,更使整个狐氏付出了天价,遭受灭顶之灾!
更令人们不可思议的是,狐鞠居死后,一个死刑犯居然得到一个谥号:简。又因为他有封地在“续”这个地方,竟然被尊称为“续简伯”!尽管这只是一个“平谥”,须知,狐氏三代都是晋国元老,尤其是狐毛、狐偃居功甚伟,以前甚至整个狐氏没有一个人获得谥号。人们的猜测是:其中表达的内涵,说到底狐鞠居是晋国的大夫,在先轸和后来的先且居身边为“车右”。这个职位很显贵,曾经的赵氏之祖赵夙就做过晋献公的车右,现在的卿内阁之一荀林父,也做过晋文公的车右。狐鞠居立有功绩,功过相抵,不表其功,但隐其过,奥妙极了。至于阳处父的死,象公子乐、公子雍的死一样,不需要谁去承担罪名,不需要去深究谁的责任,忘了这事吧,忘得越干净彻底越好。阳处父的牺牲,引爆了卿“内阁”,导致整个狐氏在晋国政坛“玩完”,“死得其所”。
主宰晋国朝政的十一个卿族中,狐氏最早出局,为其他卿族敲响了警钟。然而,大幕一经拉开,就将不可遏止地演下去,因为晋国再大,也容不下这么多赫赫卿族,“高处不胜寒”,权令神迷,利令智昏,你死我活,不到最后长时期谁也奈何不了谁的剧终,无法落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