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基 建 连
文/叶玉林
农业学大寨,是七八十年代,农村工作的重头戏,改造农业基础设施条件,新修基本农田,是广大农民的主要工作任务。
长年“基建连”就是这一时期的产物,有的地方叫长年“基建队”,无论叫什么名字,其工作性质任务都是一样,就是长年修理地球的专业队。
一九八零年春,我的剧团梦破灭以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慢慢的恢复了平静。我回到农村,被生产队安排到大队常年基建连干活,主要任务是修地。
一年四季搞农田基本建设,开山取石、砌石堰(练),改河填沟造农田,春夏秋冬不间断,起早贪黑两头不见天,逐生产队修大寨田,轮流推磨转圈圈。
离家远了,背着被子带上碗筷和糊汤,提上一桶酸菜或腌菜,吃住在工地,男劳力要学会抬石头砌石堰,炒炸药、抡铁捶、打钢钎、穿炮眼,装药、点炮、放炮,撬石头等基本技能。女劳力拾石头填夯石,挖土垫地、推拉肩挑,样样都得会干。
基建连抓的很紧,半军事化管理,工地上插着写有基建连大字的红旗,领导一般都是大队民兵连长兼任。有自己的管理模式,有组织有纪律,不准旷工、不准迟到早退、不准请假,开工前按时点名,一天三晌,当日考勤,晚上记工,日清月结统一汇总,待半年或修地工程结束,向派出生产队书面介绍每个人,在基建连出勤天数和工分,参加生产队里的决算与分配。
在基建连干活管理很严格,上厕所都有人监工。当然吸烟的例外,不是想吸烟,而是借吸烟之机,能坐下来歇息一会儿,女的爱上厕所就不言而喻了。难怪现在的烟民,百分之八十都是农村的农民,而且在那个年代,妇女吸烟者占一定的比例。
就这样我在基建连学会了砌堰,当年亲手砌的堰,坚固美观,现在回到家乡依然清晰可见。那流淌着的小河水,叮叮咚咚,依旧欢乐,一路歌唱,潺潺的流水声,在诉说着当年战天斗地学大寨,新修基本农田的感人场面,那层层梯田记载着,男男女女的青春奉献。
劳动的磨练,使人坚强吃苦能干,干累了集体统一休息一会,那时叫歇晌,十来分钟时间或半个小时,由基建连领导说了算。年轻人总是忘不了贪玩,打扑克牌玩升级,谝闲传、打情骂俏,又说又笑很热闹。
用扑克牌算卦,那是我在上高中的时候,从同学那里学来的把戏,有时候还算的很准,遇上善男信女,还能给我买一盒的羊群烟,打发时光倒也快活,春夏秋冬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渡过。
基建连年轻人较多,以生产队为单元编组,实行定额管理,干起活来从不马虎。我砌堰砌的好,还得到过县上领导的表扬,他们来工地检查农田基建时,看我正在砌堰,他们问我多大了,我说快二十了,问话的人说:“这么小的年龄,石堰砌的这么好!老鼠都进不去,值得赞扬。”他们给予了高度的评价。
我们生产队,一起上基建连的还有三个人,一个是陈家院子的陈水虎,一个是颜家院子的颜芳莲。我和水虎是同年,都是六二年出生的人,芳莲小我一岁,另一个就是石匠沟的张铁民,年龄比我们都大,他出生五十年代初,论辈份我把他叫邻家叔哩。
由于他家居住条件差,家境贫穷,父亲早逝,母亲是农村小脚妇女,无劳动能力。弟兄五个,四个都成家立了户,铁民最小和他妈一起生活,到了八十年代初还没找下媳妇。
在基建连,铁民叔经常给一块劳动的外队女娃写“情书”,有时还让我看,给他帮忙修改,“不要只看远山宝,忘了门前灵芝草...。”等谈情说爱之词。不管对方有意无意,他就把信给了人家。
起初闹着玩,后来人家女娃就翻脸了,当面撕了信,还骂上几句难听的话,铁民叔倒也憨厚,总是表现出满不在乎,无所谓的样子。
他长的结实,干起活来舍得出力,我们四个人编为一组,芳莲是个女娃,遇到四个人抬的石头,他一人顶两个,左右肩膀各抬一个杠子,我和水虎在后边各抬一头。需要砌堰的时候,我砌堰芳莲拾夯石,他俩抬石头。分到垫方任务,他拉架子车,我们三人挖土装车,整天重复着一样的活路。
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基建连解散了,不甘寂寞的铁民叔,就得了“精神病”给“疯了”,不愿呆在家里,整天急的到处胡跑。
偶尔见他神经兮兮,举目望天长叹!大冬天睡在桥下的河水里,嘴里不停的模仿着飞机:呜...呜...呜...的叫声,手指天空,自言自语道:“联合国派飞机接我来了,我上基建连呀......”。
就这样他整天疯疯癫癫,时间不长,在家里就把他妈活活的给打死了。有人报了案,公安局来人把铁民捆住拉走了。十多天后又把人放了回来,经鉴定是精神病人,不负刑事责任,由主要亲属监护起来,还得给治病。
可怜天下父母亲,养儿为防老,却变成了儿子打死母亲的惨剧。谁之错?谁之过?令人深思!发人深省!他跑了多年之后,回来就住进了镇上的养老院,衣食无忧,情绪稳定,安渡晚年。
他在养老院里,曾经给我打过一次电话,叫我回来帮他收拾一个人。原来养老院里有一位姓唐的院民,与他同住一屋,那人被他早来养老院几年,经常欺负他,吃饭时还抢夺他的饭菜,如果不给就动手打他。他在电里给我说,让我叫上在财政系统工作的他侄子,一块回来狠狠的教训一下那个人,给他出口恶气。
电话里我给他说:“你找院长给反映一下”,他直截了当回答:“院长说不管”,我说:“他打你哩院长不管,那你手里该没端豆腐吧!”他说:“我打不过,你一定回来嘎,噢!就这样!”他把电话挂了。
我沉思了许久,他咋还知道我的电话呢?看来他在养老院里生活的并不开心。我心想那天回老家时,专门去看望一下他,但想归想,可实际行动缺乏执行力。
就这样几年之后,听说先前欺负他的那个人死了,从此他在养老院里再无忧愁。至于欺负他的那个人,是怎样走的,也有非闻。
传言铁民被欺负的实在无法可忍,他终于在沉默中爆发了,有一天他借酒壮胆,趁那人不注意,狠狠的打了那人一顿,把那人给打怕了。就这样时间不长,那个人就匆忙的走了...,从此再无人敢欺负他了。
他在养老院里,安稳的日子过了好多年,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他后来患脑血管疾病,身体状况急转直下,曾几度住院治疗,多亏了在财政系统工作的大侄子,出面协调,精心安排,细心照料。
他在医院里得到了及时的救治,出院后基本生活能够自理,平时的吃药,是大侄子包揽,按需购买,按月送到,并经常去养老院探望,送药问寒。
好景不长,几年后铁民的病情慢慢加重,逐渐失去了生活自理能力,在养老院未能支撑多久,就去世了,享年69岁。
2021年10月3日,大侄子出面,火化了他铁民叔遗体,将骨灰盒抱回老家,安葬在他父亲的墓地旁边。那天,张氏族门的侄男侄女,回来了不少,披麻戴孝,为他们的铁民叔安葬送终。
我的同年水虎,他是我儿时在农村关系最好的发小,也是我的远房外家人,按辈份叫他表叔哩,他成家以后,从事古玩生意,收购老家具,闯荡江湖。
他生活还算过得去,但始终没有更大的起色,我偶尔回家还能遇到,他沧桑了许多。他膝下有两个女儿已长大成人,都在南方创荡世界,听说发展的很不错,他和妻子被两个女儿接到南方去享清福。
可好景不长,不幸他的妻子患了不治之症,於2018年11月撒手归天。给本来不景气的家庭,蒙上一层阴影,无疑是雪上加霜,屋漏偏遇连阴雨,妻子走了对他打击很大,后来他就独自一人住在家里。
2020年7月一天,他突发脑梗疾病,多亏村医老虎救护帮忙,他及时得到了住院治疗,身体恢复较好,未留下后遗症。
女儿对他一个人住在农村不放心,就在城里为他购买了一套商品住宅楼。天冷了他就上城住,尽情的享受着城里人生活的温暖,天热了就回农村住,感受大自然青山绿水的清凉。
他现在过着十分悠闲的生活,穿梭在城乡之间的两个家,衣食无忧,花钱不愁。乡邻们都夸他养了两个好女儿,非常羡慕。
那时候水虎和我形影不离,一起上山拾柴、挖药、割草;一起在村上玩耍,用自行车链条做洋火枪;用木头和炮筒(弹壳),制作威力更大的仿真手枪;一起在生产队里上工劳动,无话不谈。
他想去当兵,因家庭出身不好,是“地主”成份,政审不合格未能如愿。在生产队里连看牛的资格都没有(是指家里养牛的意思)。他家里很穷,姊妹五个,住了两间半破房,父亲是家庭的唯一劳动力,母亲是小脚,每天为他们做饭,料理家务。
农村早晌饭一般都是稀糊汤、酸菜、拌炒面,生活稍好些的家庭,偶尔能吃上黑馍或包谷面馍,人多劳力少的家庭只能喝稀糊汤,煮洋芋、煮红薯片子和蔓菁。
一家人常常因争着吃锅底的“嘫嘫”(沉淀在锅底里的稠饭)闹笑话。水虎说:“他家里的‘嘫嘫’,一般情况下是他达(父亲)铲了之后,他两个哥哥再铲,依次顺序,排到自己跟前,早都没‘嘫嘫’了。
他达(父亲)经常吃,其他人根本寻不着铲嘫嘫的铲铲子,要想吃上‘嘫嘫’,首先要掌握铲子权。原来他妈在吃饭前,就将铲铲子别到裤腰带上,谁也寻不着,他发现了这个秘密。第二天,他早早就把铲铲子藏了起来,谁都找不到,终于吃上了一顿嘫嘫,他心里特别高兴和自豪。
在那个年代,没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每天能吃上一顿架住(浮起的意思)酸菜的稠糊汤,就是最大的幸福和心愿。
那年月,整天吃不饱、穿不暖,经常挨饿。记得一天晚上在大场里玩耍,水虎饿的不行对我说:“我‘碎大’(叔父)房后桃树上的桃子快熟了,咱俩去偷的摘走,你放哨我上树”。
就这样我俩偷偷摸摸,把那个小树上十几个快成熟的桃子全摘了,他穿着背心夹,把桃子装在贴身的夹夹里面,我们两个坐在大场边的桥墩上,连洗都没洗,你一个我一个的吃了个精光。
第二天下午,他告诉我,他“碎大”发现了,在院子骂哩!说:“怪了!树上的桃子昨天还好好的在哩,今早晨起来咋就不见了呢?是哪个哈怂偷的吃了”。他听见了偷的笑哩。现在想起来那年月、那些人和那些事,使人啼笑皆非,耐人寻味,令人难忘。
基建连是时代的产物,是人们征服自然、改造自然,战天斗地的真实写照和缩影。它磨练了人的意志,发扬了艰苦奋斗的创业精神,改变了农田基本面貌,为农业生产后来夺取粮食丰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同时,基建连也累坏了一代人的身体。当年与我一起上基建连的外队姑娘小伙子不少,听说她们中间有好几个都坐上了轮椅,过早的丧失了劳动能力,给家庭造成了沉重的负担,日子过的很艰难,生存没保障,生活没质量。青年时期的付出,换来了老年的回报,成为养老残疾人,让人叹息。
那时,她们是那样的生龙活虎,满身洋溢着朝气蓬勃,无处不章显青春的美丽。在基建连时,我曾用扑克牌给她们几个算过卦,咋就没算到有如此悲惨的命运呢!
每当在老家看见她们,偶尔从我家门前经过,丈夫推着轮椅,那疲惫不堪的身影闪现在眼前,一下子就勾起了我的回忆,她们那忧愁的面容,刻满了时代的皱纹。
我上前打个招呼,说句话,那是再也平常不过的礼节,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与脑梗后遗症患者,语言交流竞成为一种奢望。障碍令人尴尬,依赖其丈夫作翻译,才知道她们是去村上卫生室治病买药,调理不舒的身体。
猛然、我的思绪,又被带回到了,那个“战天斗地”的年代,因为、我们都是同龄人,有着共同的经历和同样的感受。
那时候,我们每个人的命运,往往与时代的脉搏紧密相连,别无选择,所以、是时代选择了我们,绑定了我们这一代人必须要为之负出。
随着社会的进步和经济高速的发展,那一代人,以牺牲身体健康作代价,为子孙后代改造了,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土地,也算是为国效命分忧,尽了一臂微薄之力,农业学大寨是特定的历史任务,直到一九九九年农村修地的工作被悄然淡化。
如今当年修的那些地,大部分已退耕还林,栽上了树木,出现了大片土地荒芜,无人耕种现象。年轻人都去了城市打工,农村变成了空壳村,只有那些老弱病残的人,还依然留守在曾经的小山村。
他们这一代人的生活,已步入老年行列,正面临着生活艰难的困扰,老龄化日趋严重。老来难!老来难!身体垮了就更难!
急切呼吁,全社会高度重视,农村老龄化残农人员的安抚工作,化解老龄化带来的窘境,制定相应的优抚政策,完善老龄工作服务体系,提高社会保障能力,且莫让一代人,流血流汗又流泪!
【作者简介】叶玉林、男、1963年生,陕西商州人,在职大学文化,中共党员,退休干部。曾长期在基层乡镇和区直部门担任武装部长、乡镇长、镇党委书记、副局长等职务。平日喜爱文学、笛琴书画等,创作有《贩药材》《我的父亲》《一封家书,》等各类体裁作品约20万字。《世界文学》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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