抿 曲 的

文/真石

抿曲的，是我国北方的一种面食，我老家磁县一带都叫此名，听起来特土；进到城里，叫抿曲、抿曲子，好像洋气些了；山西和陕西的许多地方，叫抿尖、抿节、抿圪蚪、抿圪斗等，好似越来越土了。但不论怎样，我一直叫它抿曲的。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前，它一直是我老家周边农村人的主食。

不论河北、山西和陕西，抿曲的做法大体相像：先用开水把金黄的玉米面（有的用绿豆面）烫黏，通常叫做烫面。这样，一方面会去掉面粉的生粉气，另一方面是做出的抿曲的吃起来会顺滑细腻。然后加入三分之一的白面，搅拌均匀后，用手把它和成软硬适中的面团，放在面盆里醒着。醒面的功夫，开始打卤，蔬菜卤、鸡蛋卤、海带肉丁卤等，根据自己的喜好和口味进行制作好了。卤子做好时，面也醒好了，这时把木制的抿曲床放到水开的锅上，把面放进抿曲床中开始抿面。抿面是要功夫的，需一只手抓着抿曲床的边框用以固定，另一只手用掌心好像吸着面团似的，在白铁皮抿推上上下推搓，这时就看见一寸多长黄色（大多是黄色的，也有其它色的）的毛毛虫，争先恐后地从抿推的众多的小孔中跳入沸腾的热锅里。毛毛虫翻滚几下就熟了，用笊篱捞进碗里，浇上卤子，舀些蒜汁芝麻盐，拌入葱花黄瓜丝等调料，你就可以尽情享受了，香、辣、酸、爽，会使许多人胃口大开，吃得满头冒汗，肚子圆滚滚的，都还不愿放下筷子。

就是这样的美味，我自记事起的童年直到整个少年时代，却对它一直没有好感。那是上世纪的七八十年代，家里条件差，我家隔天就要吃一顿抿曲的。母亲和的面有时用的是纯玉米面，黏度不够，抿出的抿曲的很短，吃起来粗得剌嗓子；有时用的是玉米面配些红薯面，抿出的看起来黑乎乎，吃起来甜不拉几的，我也不喜欢。母亲打卤用油极少，每次都是一小匙子（小孩吃饭用的）清油，炝锅时很少有奢望中的葱花、洋葱、蒜瓣等，常常是几粒家乡特产——花椒，熟的油几乎闻不到香味。卤中是免检的自家种的“纯绿色”蔬菜，春冬天是老南瓜、干扁豆角、红白萝卜条（有时是晒干的），夏天偶尔会买点洋葱或菠菜，秋天就天天成了南瓜、煸豆角、红白萝卜。卤子就像是水煮的一锅，浇在抿曲的上没有一点食欲。那时，醋和芝麻盐就是唯有的调味品了。所以，许多个中午我都吃得很少，下午放学时，半大小子常常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我就像兔子似的，快速跑回到自家的厨房，也只能舀一大碗中午的剩抿曲的，倒上些醋，撒点芝麻盐，稀里呼噜几口就扒拉进了肚子里，打着饱嗝泛起的酸酸的、香香的回味，好像也很好吃的样子；有时会有芝麻塞进牙缝里，胀得难受，小舌头不由自主地来回舔搓，突然被舔搓出来的一粒儿芝麻，嚼碎后，你会感觉格外的香甜！

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进了县城工作，我曾对自己说，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吃抿曲的了！自此，家中天天是大米白面：馒头、烙饼、素包子、素饺子、拽面条、擀面条、轧面条、米饭炒菜等。妻子不沾荤，但家常便饭做起来还是很地道，吃起来很合口。一个中午下班后，我回家进到厨房，看见妻子在拧抿曲的（曾经见邻居嫂子做过，使用的工具变成了拧饸饹的器具，拧出的比老家的抿曲的要细长，但用料和吃起来的感觉是一样的，所以我仍称它为“抿曲的”），心里一下子变得十二分的不满意，脸瞬间变黑了。做好后，我极不情愿地捞了小半碗，看着那抿曲的心里就恨恨的；但当打开卤子锅，看到那色香味诱人的鸡蛋豆腐南瓜茄丁卤时，不满不由得减少了许多；浇上一些卤子，又舀了一些芝麻盐蒜泥醋调货儿，加了一些葱花、韭菜碎、辣椒酱，调拌后，先试着尝了一小口，抿曲的细腻筋道，卤子酸、香、辣、爽，立刻使得自己心情大好，先后整整吃了两大碗。从那以后，我对抿曲的认识有了改观，它不但成了我家的“吃稀罕儿”，也成了待客时的必备饭。

六年前，我得了癌症，在市里的医院化疗了七个疗程。尽管自己坚强地亲自开车上医院、回家，每天化疗后去院食堂或者院外的餐馆吃饭，但是化学药物还是严重摧残了我的脾胃。有一些天，我嘴里失去了味觉，即使喝纯白开水，有时咸得像炒菜加了双盐，有时又苦得像吃了黄连；逐渐的，一闻到餐馆的油味就会干呕，吃饭简直成了不得不的“维他命”。但每个五天的疗程化疗结束，都是到了半下午，准备回家前，总是对家里的岳母打电话，要求晚上吃蔬菜卤的抿曲的。回到家，晚饭时，用一个能盛三两米粥的不锈钢盆，盛满豆腐茄丁白菜卤的抿曲的，舀些芝麻盐蒜泥醋调货儿，再加些葱花和香菜，立刻引得自己胃口大开，吃得浑身流汗，不亦乐乎！

前年去山西孝义游玩，被朋友领到了一个抿节村，看着大门上方的“二十年老店”牌匾，我不由得笑了笑。进门是一个不足三十平米的厅堂，中间摆着一张桌子，有服务人员在此迎送顾客，左侧有一道楼梯直通二楼。上到二楼是一个有三十余张桌子的大厅堂，挂着许多红黄颜色的中式灯笼，每张桌子都有隔断，就餐环境非常好。我们六个人，好像点了炝碗秃、炒莜面、美容蹄、鲁村豆腐、京酱肉丝等八九个特色菜，现在只记得量大好吃。白酒喝的是什么、喝了几瓶，也不记得了。唯一记得并一直念念不忘的，就是那里的抿曲的（抿节）。老店上来抿曲的时，我简直有些震惊了，服务员推来一辆不锈钢餐车，除了我们六人每人一碗的抿曲的，还有六盆卤子：蔬菜卤、西红柿鸡蛋卤、海带肉丝卤、酸菜肉丁卤、牛肉土豆卤、羊肉萝卜卤，十二小碗调味品：泡菜丝、韭菜碎、葱花、香菜、黄瓜丝、腐卤汁、西红柿酱、煮黄豆、芝麻盐、醋、蒜泥、辣椒酱。我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口味和喜好选择不同的卤子和调料。看着那五颜六色的吃食，闻着那诱人的鲜香味，我嘴里禁不住口水泛滥，赶紧端过一碗抿曲的，浇了一些蔬菜卤、海带肉丝卤和牛肉土豆卤，夹上一些儿泡菜丝、韭菜碎、葱花、香菜和黄瓜丝，舀入一些儿芝麻盐、醋、蒜泥和腐卤汁，美美地享用起来。有人赞美美食时说：天上龙肉，地下驴肉。我觉得地下的美味数最好，就应该是那老店的抿曲的，“二十年老店”，果然是名不虚传、名副其实！离开后，我总觉得那晚的抿曲的吃起来感觉更劲道，不像是玉米面为主制作的，就费劲巴力地问朋友、查百度，找来了老店的电话打过去，原来是以豌豆面作主料制作的。

抿曲的，可能一定将与我一生相伴了！

都市头条编辑刘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