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立农老师二三事
这是一篇迟来的文章。
年前惠立农老师辞世,我恰好寒假回家,便上门祭奠了一番。
又一位小学老师离去了。当时很感伤,但当提起笔来,发现全是记忆碎片,不知从何处下笔。
前几天,在访问施养民老师的文章里,提到了惠立农老师去世的消息。同村的岳便宁看到了,发来了短信,说她很难过,惠老师当年也教过她。惠老师以前从她娘家门前过时,她还曾打过招呼,感觉惠老师除了一个眼晴失明外,变化并不大,不料竟去世了。
便宁的话,又勾起了我的思绪。往事如烟,又一次浮现在我的眼前。思路,穿过这时间的迷雾,一一清晰起来。
惠老师是本村一组人,个子并不高,说话声音也不高,走路也不快,在我的印象中,总是瘦瘦的样子。
第一次接触惠老师,大约是一九七三年,那时我五岁。那一年冬天特别冷,姐姐上学走得匆忙,未带火盆。家里人笼好了,叫我给姐姐送去。
那是一个雪后的早上,我提着冒着浓烟的火盆,沿着小河边的道路,来到了学校。
紧靠原来的戏楼北侧,坐西面东,有三间教室,姐姐正在那里上课。按规矩,上课时学生进教室,要打报告。其他人有事,也需敲敲门或窗,以打招呼。我由于年幼,并不知此,便冒冒失失推开前门,提着火盆,一头撞了进去。
"出去!"没待我完全看清教室里的情况,耳边传来了一声大喝。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惠老师正站在南边的讲台上讲课。见我不打招呼闯了进来,生气了。
我赶快退了出去,一直等到下课,才将火盆交给了姐姐。
这是惠老师给我上的第一课。厉害,就是惠老师给我的第一印象。
一九七六年,我开始上学。到了三年级,惠老师担任班主任并语文老师,才发现他并不历害。
惠老师是一个温和的人,批评起学生,语不高声,从来都没有动手,这和有的年轻教师形成了显明区别。
那一年,学校进行文艺演出。我们有两个节目,一个是诗歌集体朗诵,一个是由我背诵一篇长文。时间久远,作品的名字已经忘却,只是记得那篇文章长达一千多字,然对我来说,那真算不得多大的难事。记得表演完了大家交口称赞,说这个年纪的娃,竟然能背诵这么长的文章!
然而由于年纪尚小、没有经验的缘故,在表演的时候,我竟然出了错。
原来我以为集体项目完了,就是我的个人表演项目,所以在其他同学依序退场时,我还傻愣愣站在戏台上,一直快到其他同学快要退完时,才醒悟了过来,慌忙退了下去。
为此,我受到了一些同学的责备。我心里也慌得不行,以为会遭到老师的严厉批评。偷偷去看老师的脸色,发现老师的脸色很平静,这才将心放下。这也为后来的个人表演奠定了良好基础。
我以为老师下来还会说起这事,但一直到表演结束,老师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件事给我印象很深,见微知著,我从此事得知老师并不狠,是一个温和善良的人。
然而,受到环境的限制,惠老师的教学还是传统的以老师为主的灌输模式,并不注重师生交流。
有一次,老师课堂上指定我朗读一篇文章,遇到了一个字,大概是"水"字吧,我时标准发音"shui"并不娴熟,便读出了当地的土音"fei"。读到这里,老师叫了声"停",指定另一同学接着读了下去。
皇甫川的发音,地方特色很重,以致县川那边有人编了一个顺口溜:原上娃,不读书(fu),上树(fu)耍(fa)水(fui)逮老鼠(fu)。这里"书"、"树"和"鼠",方言发音和标准音都不同,"耍"和"水"字依然如此。按道理,教师这里应循循加以诱导,同学生们交流,问同学们我的错误所在,借机说明方言和标准音的区别,然后让我继续朗读下去,这样既能给同学们留下深刻印象,同时不伤我的面子。
小学三年级后, 惠老师有两件事使我记忆犹新。
那时施养民老师开始担任班主任,和惠老师同一间办公室,紧靠四年级教室东,坐北向南。我担任副班长,维持班级纪律。同时朱永宁担任班长。一次上自习时,有同学说话,被我们拉了出来,站在门外。该同学告诉了他妈妈,找到了学校。因施老师有事外出,惠老师出面接待了家长,他批评了我们处置过当,还罚了我们的站,安抚了家长,平息了事端。当时我很不服,认为他越庖代俎,本身就无权处理我们,何况我们还有"理"!大概也看出了我愤然不服的表情,但惠老师并没有说什么。
其实,说服教育,团结为主,是惠老师的处理问题的主张。记得1982年,那时我已经上初中,有一次外面剧团来我们村演戏,有剧目叫《墙头记》,剧情如下:
有一张木匠,妻子早亡,独自辛苦将两子拉扯成人并成家。长子大乖做生意发了财;次子二乖粗通文墨,妻子并带来一份厚嫁妆。张木匠年老体衰,无法劳作。二子对父不孝,约定半月为期,轮流供养其父。因为月份有大小,大乖经常占便宜,二乖夫妻心怀不满。一次,大乖送父到二乖处,二乖夫妇便装聋作哑,任凭大乖叫骂,就是不开门。大乖索性将其父撮到二乖家墙头上,拔腿离开。张木匠在墙头冻而昏迷,老友王银匠路过,问明情由,义愤填膺。利用二子贪财如命的本性,二人合定计谋。王银匠至大乖、二乖处以讨账为名,假说张木匠早年私蓄银稞,暗藏防老。二子贪图钱财,争相奉养老父。张木匠生活改善,但因欺骗儿子以及没有钱财而内心痛苦,不久便抑郁而死,临终被逼问银子藏在何处,无奈说出“看见那堵墙,想起王银匠”。二子均认为王银匠知道银子下落,故争相请王银匠主持,将老父风光大葬,以询问银子下落。王银匠痛恨二子不孝,仍利用墙作文章,声称银子被张木匠藏于墙下。二子刨墙墙倒,均被砸死于墙下,遭到报应。
看了这戏后,我们拍手称快,认为二子最后被砸死活该,真是大快人心。不知道惠老师当时怎么也加入了讨论,认为剧情结尾不该这样处理,应该是二子被砸后被人抢救,受到教育后幡然醒悟,重新作人。由于年龄不大,血气方刚,当时我对惠老师的主张颇不以为然,认为他就是和稀泥。其实,斗争,教育,说服,团结,正是那个时代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主张,是惠老师多年接受教育并化之以成的结果,是惠老师温和善良习性的表现。
以后我在外边求学工作,便很少与惠老师会面,老师以后的工作和退休生涯,便无从得知了。
岁齿日增,白发渐长,故乡之情日重。最近两年,我放假回乡居住的日子也多了,和老师在街道上碰见了过两三次。惠老师老了,更加瘦了,走路也蹒跚了许多。见了面问候老师两句,目送老师走去,亦无更多的交集。
去年暑假,为了搜集村上戏剧资料,上门找过惠老师两次。一次望门而止,一次过门入堂,惠老师一人在家,正在休息,聆声出来接待。聊天中知道老师近年来身体不好,一直休养在家。不料这竟是和老师的最后一面。
韩文公曾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小学启蒙老师,古称孩子王,"彼童子之师,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解惑还能谈上,传道授业则很难涉及。加上那时我们年少无知,所以对老师们的印象一般很模糊,所能记得的多是一些琐碎的往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是李商隐的诗句,人们通常用来赞美老师的无私奉献。这话虽然有些夸张,但说教师像灯火一样,燃烧着自己,照亮着学生,则大体不差,只是每个人照亮的方式和程度不同罢了。在我们那个时候,教育没有产业化,师生之间的关系还很纯朴。小学老师是农村教育阶梯中的起步阶段,我们就是在这些老师一年年的陪伴下,一步步成长起来的。今天,我们的学识和眼界,早已远远超过了他们。但"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师生缘份是天定的缘份。对于昔日老师,我们应该有一颗感恩的心。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即使流星,划过天空,亦有轨迹。
仅以此文,纪念我的小学三年级班主任一一惠立农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