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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乡记
狗，喊了半晌
没喊出一个故人
却喊出了，三座新坟
喊了半晌，只有
狗尾草，向我摇了摇尾巴
像一株庄稼，招呼
下乡的野草
寒衣节
走了那么久，亲人们
仍没走出，一个人的心
一个人的心，由于
怀念和感恩，竟然比
一个村一个乡一个县一个省
一个国家，还辽阔
一个人的心里，东方住着爱神
西方住着死神。有吹不灭的火焰
也有落不完的灰烬
白云轻得不能再轻了
大雪像一道符咒
压着大地
一旦春风撕掉了它
连鸟蛋都有了飞翔的意思
连炊烟都像一根撑杆
把地上的绿送上了墙头和屋檐
甚至送上了树梢和山巅
从一场喜雨里
接来了大慈大悲的
观音菩萨
磁铁
天不下雨，有黄河呢
黄河把毛细血管
捐给了环县
口渴了的黄河水
一来庄子峁，就和汗水
成了结拜兄弟
就用一把把黄土，解渴
巴掌大的庄子峁
像一块磁铁，吸引着
铁了心要找到
桃花源的人，吸引着
走过千山万水的
一双双铁鞋
意思
花，顺着自己的意思开
草，顺着自己的意思长
黄米，顺着醋的意思发酵
蜜，顺着蜂子的意思
在我的舌尖，嘤嘤地飞
山，顺着谁的意思
把庄子峁捧在掌心里
像捧着环县
最清甜的一口水
我顺着老先人的意思
省去峁，把庄子峁
读成了庄子
添加剂
为欢迎客人
杏树们把手掌
都拍红了
喜鹊的欢迎词
很简短，一句话
重复了三遍
菜是自家产的
油是自家榨的
醋是自家酿的
鸡是自家养的
我从城里赶来
庄子峁多了一味
工业添加剂
羊皮袄
羊领着草
跑到了山上
溜下了沟底
羊走到哪里
草就跟到哪里
草对羊说
下辈子，还做
我的羊吧
雪落环州
羊为衰草
披上了
逃兵
最爱笑的刘洁，最先让人落泪
工作才三个月，没拿到一分薪水
就在失火的煤床上往生
最爱吹笛的朱敏，殁于白血病
一心想生个儿子的刘金龙
醉酒落崖，砸疼了活着的43位同学
刘文霞像兔子的尾巴
龙年的春草，唤不回
她丢在兔年的命
唤不回了。班主任范老师
带出了四个逃兵
祥云
七彩云南，多了一种云
明黄的云，落满了
多依河两岸，落满了罗平
踩着祥云，蜜蜂和游人
广布春天的福音
汗水点化过的泥土
献出了黄金
那个人
先看到草捆
然后才看到，被草捆
背着的那个人
先看到麦浪
然后才看到，被麦浪
救起的那个人
先看到道路
然后才看到，被道路
走着的那个人
先看到水泥
然后才看到，被水泥
硬化的那个人
然后才看到，那些
被水泥硬化的人
仿佛扛着一包包炸药
在烈日下奔跑
繁花
倒入几只乌鸦
能不能爆出，一群白鹤
倒入一把汉字
能不能爆出，数首诗歌
倒入一声乡音
能不能爆出，一个故乡
在故乡。一碗汗水
爆出了一囤粮食
一斛春雨，爆出了
万树繁花
陇南春
装进瓶子里
它是金徽酒
倾注在陇南大地
它是白龙江
江波里，醉倒的汉子
扶着醉倒的青山
循着酒香，有梅
自江南来，以红唇
吻着陇南的碧口
拍
拍拍胸脯
听听良心
有没有回响
拍着一面人墙
她想知道，孙子
为何会躺在
一张A4纸上
贴
芨芨草贴着戈壁
低低地生长
鹰隼，贴着苍天
高高地飞翔
前胸贴着后背的祖先
在沙漠，种植月牙
在洞壁，供养飞天
在皮肤上晒碱，晒盐
西出阳关无故人
但有佛，为受伤的东土
准备着创可贴
捶
屁股上挨过多少巴掌
脸上，就绽出多少笑容
哭得天昏地暗的，是我
笑得花见花开的，是我
母亲，还能捶捶我吗
一张人皮，失去了
棒槌和流水
提灯的人
是车提着马在走
是马提着灯在走
是灯提着人在走
灯要把拒绝黑暗的人
亲手交给星星
开花的星星
星星也会
开花，在桂树上
如何种下
一颗流星，而
收获一座星空
我必须为神
保守这个秘密
桂花也能
结出星星，暮色里
我有藏不住的欢喜
另一半
舀水的舀水
舀面的舀面
舀醋的舀醋
舀酒的舀酒
来客人了，瓢
喊着自己的另一半
磨扇亲着自己的另一半
一只鞋，慌突突地找着
自己的另一半
还没过年呢，我错把
一串串红辣椒，一时
看成鞭炮，一时看成春联
所见
鞋挣脱着脚
脚挣脱着路
路挣脱着水泥
一头扎进大山里
鱼，游上了岸
看流水，急着入海
河滩尽是，穿破的石头
看地平线，缰绳一样
牵走夕阳，牵来月亮
跌跌
牛是白菜价
猪是白菜价
白菜是白菜价
猪价跌，牛价跌
白菜一斤跌到2毛多
爹说，养牛养猪种白菜
和养儿子一样，都是赔钱买卖
你再不好好念书
将来还不如牛不如猪
甚至不如白菜
迟早会烂到地里
爹呀，请允许我代表
2023年的白菜
叫你一声：跌跌！
冬日
狗吠了一声
发表在雪地上的
几行短诗，呼地飞起
又发表在蓝天上
狗吠了一夜
长出腿脚的雪人
敲着柴门，想归还
多年前借来的
一颗心
后悔
“没有什么值得赞美。”
白纸，想返回草木。
雕像，想返回石头。
她，想返回娘胎。
爱情辜负了爱，
赞美辜负了美，
人生辜负了人。
雪纷纷，苍天把赞美之书，
一页页撕碎。
喊
饭熟了，娘用炊烟喊我
天黑了，娘用灯火喊我
过年了，娘用炮仗喊我
娘喊我，崖娃娃也喊我
狗娃子也喊我，花喜鹊也喊我
我有时答应，有时不答应
月亮圆得不能再圆了
——娘大张的嘴
还没喊出，最后一声
低处的灯盏，本名冯立民。甘肃省作协会员，正宁县作协主席。当代文学艺术作家群成员。诗作散见于《星星诗刊》《飞天》《延河》《诗歌月刊》《诗选刊》《星火》《岁月》《杂文选刊》等。出版诗集3部。
总编辑：湖畔烟树
执行编辑：艾玛
法律顾问：搜神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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