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童年记忆里的冰(散文)
毋东汉

我写的是七十多年前的印象,童年记忆里的冰。我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听闻过解放战争枪声,经历过坎坷、饥饿和艰险,享受在温饱愉悦中。“生不逢时”不针对我。晒晒童年记忆里的冰,与读者分享。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俗称“解放”。那阵儿,我不到十岁。人们大多住的是稻草盖顶的茅屋,瓦房极少,砖楼房城里稀缺,乡间没有。冬天下了雪,遇到天晴融化,茅屋檐就会冻结二尺多长的锥状冰凌。新草屋的冰凌呈白色,剔透晶莹;旧草屋的冰凌呈淡黄色,犹如添加了少许红糖,半透明如玉。老人给它起了个耐人寻味的名字:冰糖綴子。可能是这名字的误导,没完全摆脱饥饿的我等小朋友,当真把冰凌当作冰糖缀子,看作是大自然恩赐的零食。有的挑拣洁白的,有的专选淡黄色的,津津有味地用嘴吮着,挤着眼睛陶醉着;(其实,吮吸在嘴里的是房檐水。)拿冰凌的手冻红了,犹如刚洗的胡萝卜。中午,我等背靠北墙,面向南山,晒太阳,把冰凌夾在破棉袄的胳肢窝,怕融化太快,又为袖手取暖,嘴里念着儿歌:
“爷爷波,晒娃着。
背靠墙,图暖和!”

当年,和我一起晒爷爷波(太阳。长安方言,把太阳叫日头爷。)的男孩,只剩下我一个历史的见证者,已进入叶黄枝枯干腐根朽时期。
水面上的冰进入我观察的视野和思忖的脑际,我可能已经是红领巾了。去学校的路途较远,我欣赏河边的冰,像镶了银岸花边。剪刀剪不出它的形,画笔画不出它的状,大自然的手就是这么巧妙!一边冻结,一边冲涮,一边流淌,一边凝固,就有这难以刻画雕塑的杰作!更妙的是渠里的冰,两岸的冰花弥结成整体,个别地方又有缺口漏洞或缝隙,水在冰下流,好像在玻璃板底下淌,由于缺口漏洞和缝隙进了空气,“玻璃”底下就会有或大或小或圆或变形的气泡游走。同时,原来就有的“叮咚”声,夾杂了气泡的“咕咕”声,如泣如诉,如诵如吟,如说如唱,教人似懂非懂。如果是流向麦田的冬灌渠水,我猜出它是和庄稼人一样的欢歌笑语,与明年的白面蒸馍相关联……

距田野小路不远,有畅口的攉水泉,它不同于长方形井口的曳水泉。电水泉套水车或水泵取水。攉水泉也能使用水泵,原始办法是两人分坐泉两边,用绳子扯荆条编的栲栳,攉水上岸浇地。攉水泉水面约有一间房大,容易结冰冻实。我等小朋友先用石头砸,有时砸个小洞,可窥视冰层厚薄。有时砸个白印,石头滑动很远。估计可以负人,我们就试着用脚先在靠岸水面踩,没事,就小心翼翼走到泉心去;还没事,就双脚蹦蹦跳跳,以示胆大。此刻,我们遐想,如果夏天有这层冰,我们站在水面行走,远比浮立水豪迈,该有多好啊!老师不知怎么地知道了我们在泉心冰面的冒险,在课堂上讲罗盛教救崔莹的故事。而且有支歌是这样唱的:
“朝鲜地方山连着山,
有一个动人的故事到处传。
志愿军文书罗盛教,
他冰河里舍身救少年……”
2008年,我去朝鲜旅游,曾问朝鲜导游:“崔莹还健在吗?”导游说:“在哩,今年七十多岁。”我听了很欣慰,只要她在,罗盛教就在朝鲜活着。这是后话。
哈尔宾的冰雕,我在网上见到,是近年的事。仍回到我的童年说冰罢。我的母亲给我订有《中国少年报》和《新少年报》,报上有手工制作小窍门,其中有一则用冰做凹凸镜的,我试做过。方法很简单:
找一个打了碗的碗底,在碗底里倒满清亮洁净的水,放在室外,冻一夜,第二天腾出来即可。由于碗底不平,这圆形的冰块略显凹凸,它是透明的,透过它看景物,的确有点放大或缩小的作用。其中的理趣,信为不虚。原理嘛,等长大了,到物理堂上听老师讲。
童年记忆里的冰,给我的饥寒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和憧憬,增加了战胜饥寒的勇气。成年之后,我曾踏着冰过山涧砍柴,我曾在炎夏钻入翠华山冰洞欣赏坚冰,我也享受过冰箱里存放的食物。这些经历有苦有乐,但相比童年记忆中的冰,却逊色了许多,许多……
当年和我一起吮冰凌,一起踩冰泉,一起歌唱罗盛教的人,健在的都八十多岁了。当面直呼我姓名的人越来越少,表明我的确当真老了。刚发生的事记不起来,老早的事却又忘不掉。香的甜的油的都记不住,房檐水冻结的冰凌却回味无穷,该哭的那时候,没流过泪,现在一笑就飞泪!
啊,童年记忆里的冰,也不该忘却啊!
2024-2-24-于樵仙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