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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旅四章
●闻 僭
烟茔有隅
“7.12”大战胜利归来,连队战友来到烈士陵园。他们被眼前一幕惊呆了:王仁先的坟上密密麻麻地插满了香烟,而且全是“大重九”过滤嘴的。一个窈窕女子的身影晃过坟头,她就是苗族女子阿岩。
那年4月,副连长王仁先奉命随队开赴南疆前线,临时驻扎在苗寨百姓家中。房东妻子阿岩襁褓中还有个孩子,是一位敢爱敢恨的率直女子。初见25岁高大帅气的王仁先,她很快就喜欢上了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他。王仁先一直在努力回避,但阿岩的“攻势”愈演愈烈。随着一线战事的日渐急骤,或许王仁先想走出失恋的阴霾,或许阿岩的诚挚打动了他,王仁先的抵抗力越发羸弱,最终他们走到了一起。阿岩的丈夫发现端倪后,告发到了部队领导机关,男女双方也供认不讳。王仁先受到撤职处分,降为排级到机枪连当战士。
王仁先变得更加不怕死活,他想用杀敌来填充罪过。同年7月,王仁先被派往最前沿、最危险的“李海欣高地”。他钻进敌方峭壁石缝里侦察四十多天,以战前炮兵参谋身份特有的智勇,把前沿阵地一千多条情报传回指挥部,引导我军炮弹像长了眼睛一般,消灭了一波又一波来犯之敌。12日这天,在敌军多轮疯狂反扑下,146号高地被敌炮炸成一片火海,石壁震落的一块石头砸在王仁先头部。他强忍剧痛打光最后一梭子弹,对着报话机高喊:“战友们,我走了!”永远闭上了眼睛。
炙热之情,迷惘之爱,入土随风魈陨。王仁先有否抛洒热血洗尽耻辱?部队原本认定王仁先为将功抵过,但通过一将军作家的强烈呼吁,还是破例给他追记了一等战功。
守侯村口望眼欲穿的阿岩女子,在得知王仁先壮烈牺牲后,她变卖家中唯一的耕牛,买了十条他生前喜欢的“大重九”香烟,全部拆散并一根根点燃插满他的坟地,失声痛哭:“我让你抽个够……”。

来 就 来
“明天回大队部交图!”翻毕外业指挥部首批验收的调绘成果,程浩队长瘦削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惬意,尽管被高原黑痂“加密”得严严实实。
程浩哼起那支他哼最得多的小曲儿——“妹娃子要过河塞,哪个来背我哟!”麻利地解开鸭绒被,和衣钻了进去。
战友们很知趣。朱政教出帐篷晒被子去了,杨队副、许助工找中队“将军”,连文书小张也翻出架“傻瓜”,扬言要“咔嚓”几张雪景。
燃上一根“五牛”香烟,程浩这才漫不经心地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本《亚当与夏娃日记》,理理卷角的页码,随心所欲地翻看起来,心中泛起层层涟漪。
“结婚都快四年了,几乎连年参加野外作业,我和翠先满打满算在一起也就57天。这次根据总参和军区的指示,赴藏执行“九五”计划军事测图任务。转眼过去半年多,也不知老妈那风瘫治得咋样?幺弟受伤的腿接好没有?还有……我问得最多的事儿,翠先也不来封信。也难怪,西藏这地方本来就慢三拍,队里又三天五天换地盘,弄不好人刚走信就来了,查无此人啰 !”他想。
回到秋高气爽,景色宜人的川西坝子,程浩象换了一个人似的,三下五除二,野外调绘成果得以圆满交接。屈指一算,除够返藏的路途,还有六天休整时间。程浩手起笔落:
“来就来,不来就不来”——加急电报翻山越岭,飞往大巴山麓的那座三合院。
两天、三天过去了,四天、五天不见人来。最好的估计,最差的猜测,程浩都在脑子里一一“判绘”。
“程队长,快件信!”
程浩飞奔下楼,一把抓过那封信:嘿!翠先的。撕开信封,还有一张照片:翠先站在老屋的院墙边,骄傲地腆起她那筲箕肚——微笑着。信中只有三句,还嫌多余:“来不来,你晓得。安心进藏吧!”。
“哈哈哈,我的翠先学乖了哩!”

同座的她
绵绵细雨悄然飞暗了天色。
虽然快到下班高峰期,这趟公交车还是比较空敞,除了三四个中老年人,四五名青年男女挨肩而坐之外,其余每个两人乘椅的座位上,也包括一名军人在内的一人就坐,中间还有一个空着的椅子。
汽车在“滨河路口”的站台停下,一个穿着时尚、略施粉黛的姑娘登上车来。
姑娘挎着一个印有“文明同行”字样的手提袋,看似有些鼓鼓囊囊。她左手抓住扶手立杆,右臂很得体地夹住布袋,似乎怕它从腋下飞走一样。
她环顾车厢,若有所思,直接走到车尾那名军人身边,颔首低眉地问:“我可以坐你这儿吗?”,指指他同座椅的空位。
前面本来就有不少的空位,何必到这里凑热闹呢?军人抬头瞟了她一眼,便很快将旅行包移至腿间,礼貌地挪动一下身子,留出了一个成年人足够坐的宽度。
姑娘挨着军人坐下来,顺势将布袋放在大腿上,并腾出右手攥着袋绳。对他轻语一声:“谢谢!”,脸上露出安然的微笑。
在前面旅客的“注目礼”之下,军人木纳地点了点头,脸上泛起莫名的红晕。
“五一广场站到了,请做好下车准备!”汽车行驶约莫五六站,车载喇叭温馨提示。那位挎手提袋的姑娘站起身来,依然用右臂夹住布袋。待车停稳后,她匆匆走向车门,再次转身对军人感激一笑。
军人有些愕然,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下了车,其他旅客也目不转睛,齐刷刷投射过去。透过车窗玻璃,只见那个姑娘东瞧西瞅,疾步走到街边“X X银行营业所”铭牌下,推门闪身钻了进去……
回身转来,旅客们清楚地看到:那位年轻军人已满脸通红,额头上沁出密实的汗珠,他下意识地正正军帽、抹抹肩章。尽管他的军容风纪极其端正。
制图巾帼
如果说,测绘兵本身就意味着拼搏奉献,那么对身为人女、人妻、人母的女测绘兵来说,她们担当使命的价值几何呢?
军校毕业第一天,技术员毛莉就暗下决心:要以 测绘老兵为榜样,一笔一画都经得起检验。那年三月,总参下达了一项紧急战备制图任务,毛莉以超人的意志力,坚持三个月早中晚 “连轴转”。这天,三岁女儿患急性肠胃炎,上吐下泻,被急送当地一家医院治疗。没等女儿痊愈,毛莉便托家人照看,自己就又回到绘图桌前。毛莉的父亲病危住院,母亲几次来电催她回去,都因时间紧未能脱身。当毛莉绘完最后 一幅图,赶到三十公里外的医院时,父亲已被安上了呼吸机,她禁不住痛哭 起来。父亲示意她不要太伤心,眼里露出对女儿痴心国防的赞许,随后安然闭上了双眼。
内业质检室主任张蜀慧,是全队出了名的技术尖兵。丈夫在上海某外资企业供职,八岁多的儿子跟在她身边。为了不影响正常的工作,她长期早起床、晚就寝,经常加班抢赶业务进度,多次因过度劳累晕倒, 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两个月来,她昼夜跟班作业,严格检查图幅质量。晚上没人照看儿子,她就把儿子哄睡着了,再锁上房门回队里加班,一干就是六七个小时。这天深夜,儿子醒来不见妈妈,急得哇哇大哭,拍门又打窗户。当张蜀慧被邻居叫回家时,儿子已哭累靠在门后睡着了。
穿行于绘图室,记者停在助工徐慧的桌旁:随着刻绘笔吱吱地游弋,那细如发丝的等高线,那星罗棋布的高程点……渐次呈现在橘色图膜上,那些圈圈线线、点点块块,稍微一瞟就觉得眼花。这位制图能手,长期双眼对着灯光,在半暗室内伏案作业,患上严重的腰肌劳损,视力也倏然下降。结束采访时,她伸出纤细的右手——喔唷,她中指上笔磨的老茧特别厚实,甚至有些吓人!
这群40多人的制图巾帼们,默默耕耘在地图的方寸之间,用青春芳华编织对祖国的热诚,如此立体奉献、多维牺牲的还有许多……让我们记住这些平凡的女军人,向她们致以崇高的敬礼吧!

作者简介:闻僭(黄文建),成都市二级调研员、作协会员,曾长期从事军地宣传文化工作,有数十篇(件)作品获得奖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