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先德:江西高安人,宜春市交通运输局高级经济师,曾独著出版两部长篇小说、一部短篇小说集、一部随笔集。

朝中一些老臣得到狐姑射散布的消息,也对改变先君遗嘱心有不满,但摄于赵盾的权势,不敢公开有所表示,甚至其中就有六卿之一的荀林父。他出道比赵盾早,资格也比赵盾老,既不讨好也不得罪赵盾,只忠诚于晋公室,平时很少说话。先蔑临行前,他劝阻先蔑:“夫人和太子都在,抛开他们反而到外边去求取国君,这一定是行不通的。您何不以生病做借口,派一个代理人前去装装样子就可以了,不然,祸患将会惹到您身上。我们是同僚,岂敢不尽我的心意呢?”为打动先蔑,还赋《板》诗相赠。但先蔑听不进,坚持要去秦国,曾经荀林父是中行将,他是左行将,三年后他失去了职位,现在好不容易挤进卿内阁,这时刻他不敢得罪赵盾。
狐射姑本来对屈居赵盾之下满怀怨恨,曾经两人的父亲都是晋文公麾下,并且两人的贡献与职级是一样的,此时更不愿、不甘示弱,心生一计,同时也暗地里派人前往陈国迎立公子乐回晋国,想演一出“先到为君、后到为臣”,只要自己振臂一呼,响应者必众。那样一来,凭拥戴之功,就可以高居赵盾一头,把晋国的军政大权抓在自己手里。
赵盾得知消息,也不顾领导班子团结的问题,没有任何迟疑,立即派自己忠心耿耿的门客公孙杵臼等人,率一批顶级杀手,埋伏在半路上,将公子乐一行诛杀殆尽,以绝后患。尽管也是晋文公的儿子,为了晋国,只能对不起了,必须牺牲,这没有什么客气可讲的。记住公孙杵臼这个人,他是故事《赵氏孤儿》的主角,后来赵氏遭难,他和程婴合谋,藏匿赵氏孤儿赵武,自己献出了生命。后世广为传颂,并且编成戏剧,出现在舞台上,甚至流传到海外异邦。至今都有电影、电视剧演绎这段历史。
秦国此时,一代巨人秦穆公已经去世,他的儿子赢罃继位,是为秦康公。先蔑与士会不负使命,使秦康公接受了晋国的请求。曾经晋文公刚去世时,秦国趁机攻打晋国的盟国郑国,被晋国元帅先轸在地势险要的崤山设伏,遭遇全军覆没,后来发奋图强大败晋军,挽回了脸面,但两国关系跌入低谷。秦康公想借此机会,以公子雍为纽带,修补两国关系,延续自晋文公、秦穆公时期以来“秦晋之好”的传统友谊,象当年秦穆公派大军送重耳回国继位一样,秦康公派最强悍的将军白乙丙率车驾四百乘、兵士万人护送公子雍,相当于“三军”中一军的兵力,一路浩浩荡荡,号角鸣天、敲锣打鼓向晋国都城开进。
狐射姑得到公子乐一行遇难的恶耗,身心觉得被掏空了,没有退路了,一怒之下,一计不行又生一计,潜到后宫太子夷皋的母亲穆嬴那里,添油加醋大力渲染煽动一番,并表示誓与太子母子共进退。

穆嬴足不出宫,原本蒙在鼓里,这一来如大梦初醒,整个人躁动不止,无法平静,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比儿子做国君更重要呢!也顾不得招待客人,一阵风似地卷到朝堂,冲到赵盾面前,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嚎吼:“先君视你如同股肱,临终前托孤遗嘱要你立太子夷皋。今太子就在国都,你却跑到秦国去拥立他人,先君在九泉之下何以瞑目啊?先君有什么罪?他的后嗣又有什么罪?舍弃嫡子而到外面寻找国君,把先君、太子置于何地?”
众人一见这个场面,也确实觉得穆嬴说得有理,不知如何处理自己,便悄悄躲走了。赵盾一时下不台来,平时就怕这个夫人,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又不能制止,就静静地坐着一语不发,任凭对方如何发泄。可穆嬴一见赵盾这样,越发没个完。
一点都不好玩,好男不跟女斗,赵盾烦了、腻了,干脆走为上,跑回家躲清静。未料穆嬴又抱着儿子追到家里,哭个不停,拉着四岁的儿子,不住地叩头,说新立的国君断不会放过我母子,说宁愿死在卿相手里,也不愿死在新立的国君手里……就这样,一天又一天!
如此闹个无休无止,好男难与女斗,赵盾渐渐冷静下来,“新立的国君断不会放过我母子”,这个可能性有,并非不可能成为事实,并有些担心。因为有太子,必有太子党,那些在太子身边负责教育、抚养、护卫等人,都朝思暮想太子做国君,他们好趁势狐借虎威飞黄腾达。还有这个夫人也不简单,晋襄公在世时,身边就围绕着一批人,捞了不少好处,此时还在等待捞取更多、更大的好处。这两批人合为一处,是一股可怕的力量,加之狐射姑暗中使坏,保不齐会弄出什么动静甚至大事来。他知道,卿内阁其他人、还有满朝大夫及各级官员,都害怕这两批人。还有不少朝中老臣,都是晋襄公的爱臣、爱将,心里肯定是向着太子的,对改立他人,一时难以接受,甚至都根本没有朝其他方面想过。好汉不吃眼前亏,赵盾决定让步,把立公子雍改为拥立太子继位,卿内阁不会有什么问题,因为这是先君的遗愿。
于是匆忙举行了新君继位仪式。
穆嬴抱着四岁的皋夷,放在君位上,是为晋灵公,自己侍在一旁,一手搂得紧紧的。赵盾领着五卿行三跪九拜之礼,接着是大夫级的官员行礼。君位上小国君一双小手乱晃不止、一对小脚胡踢个不停,一副觉得新奇好玩的模样,喝都喝不住,一看就知道是个被惯坏的种。而一旁的穆嬴满脸横笑,一副终于熬出头、志得意满的模样。一个泼妇加一个小顽童,会把晋国折腾成什么样,大家心里都没有底。大夫不多,士会、先蔑又走了,很快简简单单的仪式完成全部程序。
但问题是,秦国及士会、先蔑还不知道晋国发生的变故,护送公子雍的队伍已经抵达令狐,正等待晋国的接应。这可是一个大难题,还牵扯到两个大国的关系。谁都明白一个道理,失信于人,无论怎么解释都是徒劳,越描越黑。怎么办?大家把目光投向赵盾。
当时只是被那个泼妇吵烦了、吵怕了,担心各种因素的叠加,可能生出不测,现在事情发展到难以收拾,别无选择,赵盾一咬牙,杀了一个公子乐,只有再杀一个公子雍,才能稳定局面彻底根除后患,并且必须先与秦军开打,打败了秦军,才有机会。当然得先礼后兵,“先礼”能解决问题最好。
赵盾命上军佐箕郑父留守晋国都城,率其余四卿全部出征。这是赵盾第一次出征驾驭战场,部队浩浩荡荡一直开到离令狐不远的堇阴驻扎,这里是老旧贵族蒯得的封地。

先蔑接到赵盾的口信,来到晋营接洽。当听到赵盾告知已立太子,要他回秦营请秦军带公子雍回秦国,立即回想起荀林父的告诫,神色大变,怒火中烧,顾不得什么,指着赵盾鼻子大骂:“当初说立公子雍的是你,派我到秦国接人的是你;现在立太子的是你,要我把公子雍送回秦国的还是你!你一手遮天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晋国就是因为周成王的信义才有的,我不能做背信弃义之人,这辈子我只认公子雍是晋国国君,并且还是包括你在内的六卿会议决定的!”说罢,不再搭理赵盾,拂袖而去。
“先礼”解决问题已无可能,赵盾立即组织召开紧急会议,斩钉截铁说明了先蔑的态度和秦国必不肯干休,而秦国大将白乙丙率军队万人、战车四百近在眼前,晋秦必有一战。只有不按常理出牌,不打招呼更不下战书,速战速决,冲入秦军大营,杀死公子雍。这样,秦国就再没有闹下去的底气与筹码,其他的都不重要。
事实摆在面前,别无选择,形势迫使只能如此。一致通过!
于是,在半夜时分,赵盾同诸卿率全部晋军出动,猛烈袭击秦军。秦师以为自己是为晋国做好事,所以没有戒心,更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骤不防及,全军大败,白乙丙力战得脱,公子雍则死于乱军之中。晋军一直追到刳首方回。先蔑、士会见状,不敢返回晋国,不得已随溃退的秦师去秦国。
秦康公大怒,历数晋惠公、晋怀公、赵盾失信之恶,发誓要报崤山、令狐之耻,任命先蔑、士会为秦国大夫,两人熟悉晋国情况,可以为打败晋国献计献策。而赵盾也“不含糊”,干脆把先蔑、士会的家人、能拿得动的财产,全部车载送往秦国,让两人安安心心在秦国呆着。
赵盾出征首战告捷,但这个“开门红”的代价太大了。自崤山之战以来,秦晋关系一直紧张,好不容易有个公子雍,本可以用来改善一下两个大国的关系。令狐一战,使秦穆公、晋文公共同缔造的“秦晋之好”,永远成为历史,甚至两国彻底决裂,成为不可分解的冤家世仇。
潜在的问题是,在立新国君过程中,晋文公两个儿子公子乐、公子雍先后被杀,这可不是小事,却没有谁对此事负责,甚至以后也没有谁再提起过,人们忘得干干净净,似乎这事没有发生过,都闷在肚子里直到烂掉,或者一直将装糊涂进行到底。
晋灵公此时只有四岁,朝政完全是赵盾一个人说了算。外交方面暂时没什么大事,国内也安定了,他将主要精力放在内政,把以前呈报给晋襄公并得到同意的晋国治理方案,付之实施。晋国并没有因为晋襄公去世、新继位的国君幼小而陷入混乱,反而维护了晋文公、晋襄公以来的中原盟主地位,并且大会诸侯,把晋国的霸业推向一个新的高峰。作为一个国卿来说,他对晋国确实居功甚伟,晋国又进入一个新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