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片 长
(续上)
作者:王满院
三
早上8点,镇机关干部在二楼会议室集中,书记、镇长安排当天的工作,这是镇政府的惯例,天天如此。
那天早上正开着会,政府院子突然进来了一辆小车,车上下来了几个人,失急火燎地要见书记,底下值班的人上来报告,书记就让镇长主持继续开会,他会见客人。
来人是一家国营大企业负责基建的领导和工地负责人。
寒喧过后,书记问:
“你们来,有什么事吗?”
“有事,工地上出事了!已经砌好的围墙半夜被人推倒了,具体让工地负责人给您汇报。”企业领导着急地手足无措。
书记一听是征地单位工地的事,就让人把土地所李所长叫来一起听。
书记温和地说:“不着急,你慢慢说。”
“是这样的,我们征的那块地最近进展还是比较顺利的,地面附着物的赔付已经全部到位,涉及的农户都进行了实地清点、丈量、三方现场签字确认,补偿款已发放到了群众手中,附着物的清理工作正在进行当中。这几天,我们的基建队正在砌围墙,都砌好了几百米,可昨天半夜不知被谁全推倒了。”
“你们来,就是为这事?”
“是,是。”
“那既然是征地相关的事,又在南片,李所长你说说,该咋办?”
李所长说:
“书记,这事你不管了,交给我来处理。”
转头又对企业的来人说:“你们工地今天先不要施工,避免发生冲突。我马上了解一下情况,咱先把问题搞清楚,然后再说咋办?好吧,你们先回去,等我话。”
送走征地单位的人后,我来到了片长办公室。
我小心翼翼地问:”把围墙推到了,这可是破坏重点项目建设,要不要给派出所报案?”
“报案?”片长笑了笑,“派出所一天能忙死,刑事案子都搞不完,那有时间管这种事?”
“不报案怎么找出推墙的人?找不出推墙的人,怎么处理?”
“推墙是表面现象,关键是要看到推墙后面的东西,为啥推?谁操纵的?想干啥?这是要害。”
“那现在咋办?”我追问道。
他朝我打了个手势,稍作停顿:“让我想一下。”
片长思忖片刻,说:
“我已猜到,大概是谁干的。”
“你能猜到是谁干的?”我惊讶地问。
片长用肯定的口吻说道:“一定是他在捣鬼。”。
“小张,你现在通知岩村的刁主任马上来见我。”
“好!”我积极响应。也想验证一下他的断言。
我给刁主任打电话,请他马上来镇政府见李片长。
不一会儿,刁主任开着他那几万元买的二手车来了。
刁主任,四十岁,高个,人瘦,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一看就是个精明人。我把他领到了片长办公室,给他们倒了茶水。
片长见刁主任来了,扔给了他一根烟,说:“不愧是刁主任,做事够刁的。”
“唉,李哥,咋这么说话呢?”刁主任赶紧打火,给片长点烟,态度谦恭地说。
“墙是不是你叫人推的?”片长开门见山。
“哪能呢?”刁主任连连否认,“咱还能带头破坏重点项目建设?”
“你也知道这是重点项目?破坏重点项目建设违法,知道吗?”
“知道,知道。”刁主任忙不迭地说。
“有什么想法就说嘛,不一定非得采取这种手段。”片长喝了一口茶,望着他。
“嘿嘿”刁主任笑了笑。
“说吧,说出来让我听听,看有没有道理。”片长说。
“李哥,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哦!你看我村这块地多好,多平整,为了支持区上重点项目建设,村上群众做出了非常大的牺牲,区上把地价压的很低,我们都认了。在整个征地过程中,村上配合的也很好,征地工作进展挺顺利。”
“是,这次你们配合的确实不错,这一点还是要充分肯定的。”片长说。
“那这最后一道工序砌围墙,是不是给村上让点利,要不然,群众有意见呢么。”刁主任吞吞吐吐地说。
“啥意思?”
“这砌围墙的活……嘿嘿。”刁主任瞅着李片长的脸色,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围墙就是他派人推倒的,目的是想干砌围墙的活。
片长心想,他说的,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这次区上为了招引这个大项目,给予了对方许多优惠政策,包括土地价格优惠,把给群众补偿的土地价款压的比较低,他若以此鼓动群众上访,会很麻烦的。加之,刁家一姓在村上势力很大,人员结构比较复杂,有几个都是派出所的常客,若拒不让步,他们会不断地制造麻烦,大法不犯,小法不断,令人很头疼,更会严重影响项目建设的进度。为了减少麻烦,这件事只能用以退为进、以柔克刚的办法来解决。
他想到这里,态度缓和了些。
“如果把砌围墙的活给村上做,能保证质量,按时完成吗?”
“没问题。”
“价格按市场价?”
“那能呢?得让群众有利可图呀?”
“加多少?”片长问。
“加30%。”
“不行,太高了!”片长反对。
“至少20%,再低,就做不了了!”刁主任一口咬死。
“那我尽量协调,人家不一定能接受。”片长说,“咱可说好,加的这一部分就是给你们的协调费,再有群众阻拦工程,有任何事情,你们就去协调解决,征地单位只认你,不和群众见面。围墙工程必须保证质量,验收合格后,工程款一次付清。”
“行,一切听李哥的。”
就这样,拉锯式智斗般地谈判终于结束。
送走刁主任后,片长让通知征地单位工地负责人下午2点到他办公室。
下午2点不到,工地负责人就来了。
“上午没施工吧?”片长关切问。
“没,整个工地都停着呢,几十号人,几台机械,停一天,损失可大了。”工地负责人满头冒汗。
“推墙的人找出来了吗?”工地负责人急切地问。
“哪有那么容易找的?还不得几天。而且即使找出来了,把他提的问题解决了。过几天说不定又有人推,又去找人,这得耽误多少时间呀,就这么个围墙迟迟砌不起来,你也不好给领导交待呀。”
“是呀,是呀。”工地负责人连连点头说。
“与其这样被动地应付,没完没了,不如咱改变思路,快刀斩乱麻,把矛盾交到村上。”片长委婉地建议。
工地负责人迫不及待问:“那,怎么个交法?”。
“把围墙工程让村上去做,你们的施工队去干内部的活,围墙以内的事,你们说了算,他们不敢胡来,这一点他们是清楚的。而围墙工程是交地前的最后一道工序,让村上去做,给他们让点利。说白了,让点儿利,但却把麻烦事甩给了他们,再有人阻拦,让他们去协调解决,你们也图个省事安宁,你看怎么样?”
“那价格?”工地负责人问。
“目前市场价1跑米100元,村上意见加30%,按130元。”
“这我定不了,需要请示领导。我出去打个电话。”工地负责人说。
“可以”片长说。
工地负责人出去了,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说:“我给领导汇报了,领导说,工期上边催的很紧,老是这么拖着,也不是个办法,我们叫谁做,都是掏钱,围墙工程可以让村上去做,但质量必须保证,价格我们领导说加30%太高了,最高不超过20%。”
“好,那我和村上再协商,尽量按你们领导的意见办,你先回去,等我话。”
“那麻烦您了,越快越好。”工地负责人匆匆忙忙地走了。
片长叫我草拟了一份《砌围墙工程》的合同,明确双方的责、权、利,通知双方晚上7点来土地所开会。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晚上7点,双方按时到达。李片长说了有关情况,双方看了合同,没有异议,都签了字。
问题得到了解决,双方都提出要请我们吃饭。片长说:“饭就不吃了,等工程完工,验收合格后再吃,你们现在就回去准备,各自管好自己的人,做好自己的事,明天一早准时开工。”
送走他们后,李片长去给冯书记作了汇报,书记很高兴:“如此难题,这么快就解决了,真是老将黄忠,马到成功。辛苦了,改日我请你喝酒。”
得到了书记的表扬,片长很得意。
我在心里,也给片长竖起了大拇指。
四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已到了第二年的夏天。
每年夏收完毕,都有一场硬仗要打:征收公购粮。
那时候,乡镇政府的主要职能就是“收粮要款,刮宫流产”这粮就是指公购粮,款指农业税。
南片当时情况比较特殊,因为靠近城区,许多村的土地大多已被征用,粮田面积并不大,而且村上有收入,集体经济比较发达,每年的公购粮任务,村上都是以货币形式完成了任务,不让群众负担,当时国家政策是允许用资金补缴差价的办法完成任务。
因此,每年只要镇上夏粮征收动员会一开,南片的村就纷纷用村上集体资金补缴了差价款,完成了任务,总是走在全镇前头。而今年南片有一个大村却迟迟不动,以至拖了全片的后腿,镇上每天公示栏公布的进度,南片明显地落后了,已被书记、镇长在早上集中时点名批评了。
包这个村的镇干部姓赵,是一名复转军人,他每天去催,整天泡在村上不回来,可村干部嘴上答应的好好的,脚底下就是不动弹,听村干部说,好像镇领导答应他们村啥事没兑现,所以拖着不徼,他实在是没办法了,向片长汇报,请求片长出面解决。
片长听完后,考虑了一下,说:“明天上午11点,你把村上书记、主任、会计叫齐,在村委会等着,我就来了。”
第二天上午10点半,片长叫我到他房间,从床底下拉出一箱酒,我一看是当地人常喝的那种白酒,四、五块钱一瓶,片长说:“把这个提上,跟我走。”
“提这么多酒干啥?”我很奇怪。
“叫你提,你就提,那来那么多话。”
我吓地也不敢问了。
我们骑“80”摩托来到了村委会。
他们人已到齐了,在小会议室等着。
片长一进来,气势豪壮地说:
“今个我来,咱只喝酒,不谈工作。喝酒是干喝,不要菜,就这一箱酒,六瓶,喝完为止,小赵、小张年轻,撇过外,咱四个喝,我一个人对你们三个。”
他让拿了四个喝茶用的大玻璃杯,并排放好,让我把酒倒上。
我打开酒瓶,倒满了四个玻璃杯,一瓶酒快完了,每个玻璃杯足足有二两。
片长说:“今天咱四个喝,咱提前可说好,今天谁赢了,谁说了算。谁输了,无条件服从!我先喝。”
说着,就端起酒杯,“咣当咣当”喝完了。
三个村干部面面相觑,迟疑了一下,纷纷端起酒杯喝了下去,会计酒量不行,一杯下去,刺激地咳嗽不止,喊叫着他不喝了。
“倒上,倒满!”片长高声喊。
我又倒满了四个玻璃杯。
片长端起杯子,“咣当咣当”喝完了。把杯子重重地往桌子上一墩,摊开手掌示意:“喝!”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对面三个村干部。
会计连忙一边摆手,一边拱揖说,他不能喝了,他认输。
书记、主任相互看了一眼,停了一下,分别端起杯子喝了。
“倒酒”
我又倒满了第三杯。
片长又端起,“咣当咣当”喝完了。
“喝”片长盯着对方说。
村主任说:“片长,我不能再喝了,我就三两酒量,今天又是空肚子,我不行了,头晕得很,我认输。”说完就趴到桌子上了。
书记环顾四周,眉头一皱,还是端起杯子喝了。
“倒酒!”片长又喊。
我又倒满了第四杯酒。
片长端起来,“咣当咣当”又喝完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书记看了看玻璃杯,胆怯了……
“片长,酒不喝了,再喝我也趴桌子上了。我认输,你赢了。”
“你说的,我赢了,那我可要说了算!”
“好,你说了算。你说了算。”
只见片长激情高亢地说:“皇粮国税,天经地义。这是国家下达的任务,是要上缴到国库的,这和其他事不一样。至于镇上和你村的事,另当别论,不能因为其他事而把这件事挡住了。”
“不说了,下午就去镇上把帐结了。”书记扭头给会计作了交待。
“好,感谢!那我就走了。”片长站起来要走。
“你行不行?喝了那么多酒?不行,叫个出租车把你送一下。”书记说道。
“哈哈,不用。喝这么点算啥,我今天准备和你们喝七、八下呢,结果只喝了四下,才一半。”
片长和平时一样,大摇大摆地走到摩托车旁。
我骑着车,带他回镇政府。
“慢点!”后边传来他们的喊声。
这一顿酒,喝的在全镇出了名!
以后,只要李片长说喝酒,没人敢应战,只有举白旗投降的份儿。
可谁又能知道呢?
当天片长一回到宿舍就吐了一地。
我心疼地说:“叔,今天喝了这么多酒,又是空腹,多伤身体呀。”
“小张,他们村和镇上的事很复杂,不是短期内能解决的。要等这事解决,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呀。他们是找借口不想缴,今天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解决问题,这也是为了工作。”话音刚落,就一头栽倒在床昏睡了。
我急忙给他脱了鞋,扶他躺好并盖上了毛巾被,默默地收拾干净了地面,轻轻地拉上了门。
此时,楼道里空无一人,大家都下村催粮去了。
我站在门外没走,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完)
作者简介:王满院,陕西乾县人,退休干部。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世界文学》签约作家,曾在多家网络平台和报章杂志上发表散文《五毛钱》《农校记忆》《爷孙不了情》《祭父》《乾县刮过的龙卷风》等。愿与文朋诗友相互交流,以求思维提升,文笔精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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