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飞雪飘落的早晨》
小小说 / 老县衙 赵平县
七十年代,一个年近的隆冬,天,格外深沉寒冷。
一天夜里,一场多年罕见的大雪,从灰蒙蒙的上空,象一张茫茫大网,铺天盖地,折腾了一夜……
凌晨五点,到处悄无声息。
好奇的她,刚刚醒来,就急忙穿上衣服,趿拉着鞋,轻延悄脚地、去慢慢打开了上着的门栓。
"哎哟!天那!”她声腔虽细小,但很惊呀!
“哎,怎么啦?"我被惊醒,忙探起身子,急问。
“好大的雪呀,都堵住门了,还漫天飞舞着呢!……”
少待了一会儿。
她又喃喃自语道:“咋办呢?今天得摊煎饼,要不,今早就没饭吃了!……"
听到此话, 我也赶紧起床了。
出门一试,不得了了,雪,都达到脚脖子往上了。可老天爷,还在一个劲的下着,“……是啊,咋办?摊煎饼得用好烧的干柴火,这冰天雪地的,到哪儿弄去?……"
我心里也没个底儿,很是踌躇。
“哎,吃货,咋办?给我弄干柴火去!我要摊煎饼,要不!今天你就甭想吃饭……"
好着急的她,撒娇加"要挟“。
听了这句话,少待了会儿,我灵机一动,慌忙说:“嗨,着什么急呀?我倒有个好主意……"
“啥好主意!?“
“你来,我得悄悄和你说……"
她半信半疑,但,好象很得意地样子,说:“真的?不许骗人……“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哪能呢……"
然后,她整了一下衣服,便小心奕奕、慢延悄脚、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她越走越近,步子也格外小了……冷不备,我一下子把她拽到怀里……
唉,可她,巧了,丝毫不惊怯,只是绯红着脸,柔情细语地说:“林林,松开手,我关上门咳!(ke)……"
她轻轻地扭了一下身子,白白的手拍了一下我的胳膊。
我,慢慢地放开了双臂……
她走到门口,一手抓一扇门,轻轻地又上了门闩,然后,慢慢地转过身子,来到我面前……
嫩白的脸,掛着一丝微笑,黑亮的发丝,满头披散着,炯炯的双眸里闪着晶莹剔透的光华,来到我跟前……
此刻,她朝我慢慢抬起了头、便轻轻地闭上了双眼……
故意抿着嘴,痴情深意的等待着……
而我,看着她那幼稚的痴情样,真的想笑出声来,但,我屏住呼吸,把嘴巴凑近她的耳根,几乎是气嘘声的吐出了五个字“咱、弄、干、柴、去!“并呵呵地笑了起来。
她猛地回过神来,“ 啊?是这!骗我!……“
“你坏!你坏!……"说着竟举起小拳头,照着我的肩膀就打了起来……
一边又小声嚷叫着:“你的胡子扎得人家的耳朵好痛,好痒,好难受……“
“哼!去你的,我不和你去,你自己去,弄不到干柴!别想吃饭!!”
说着,说着,嘴都气歪了!……
我让她尴尬的丢了丑,害了羞,……她在找茬刁难我、包袱我……
其实,这时候的她,脸,涨得通红,通红,鼓嘟着嘴,眼泪都快要下来了……
这时,我赶忙对她说好话,"对不起,得了!我去!我去!我自个去给你弄干柴!……别生气了好吗?……
你一生气,样子好丑啊……"
她看了看我,故意用劲打着我的手:“松开呀,还死死搂着人家,真不知羞!……"
我立即放开了手,也故意地嚷起来:“哎呀!真打呀!干嘛这么狠?……"
是心疼,还是怕了,她赶紧用手捂着我的嘴,片刻,她又拿开,故作镇静严厉地说:“喊!大声点,不害臊!……“
稍一会儿,她突然拉长了声音,傲气十足地说:“哼,你去哪儿弄干柴?吹呗!得了吧,走吧,别磨叽了,还是跟着我吧,一块去弄干柴去……!"
这时,外面的世界,四下里,还是沉寂一片,悄无声息。
只是那飒飒朔风,卷着自骄自傲的雪花,漫天飞舞、飘落纷纷,越下越带着劲……
我俩加好衣服,从火房里挎上柴筐,扛起大扫帚,迎着冰冷的飞菱,踏着厚厚的雪,一步一咯吱,慢慢地、迈出了大门……
一路上,我紧缩头,裹着衣,斜着身子避着风,紧紧跟在她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了路旁我自家柴园的东南角落。
在大柴垛的东南侧,我突然发现比往常记忆里,多了一个小柴堆,她停在这小柴堆前,放下筐,伸出两手,对住嘴,哈了哈热气,暖了暖冰凉的手,随后拿起扫帚,使劲清除了上面的积雪,然后,放下扫帚,揭开盖在上面的草苫子,一堆干干的麦茬,突然间就出现在我们面前……
“这是俺今年麦季里,初到生产队干活,空闲时拣得晒好好的麦茬,有意攒堆在这里,以备阴天下雨下雪,实在没有干柴火做饭时,好用……,这不,今天恰好就用上了……"
她滔滔的声腔里,满带有自乐自豪又得意的语气……
寒冬腊月、冰天雪地,朔风嗖嗖、寒气逼人……
我直呆呆地站在一旁,冻得我,嘴紫脚跟凉,可听她说的这一席话,心里却是温温的,暖暖的……
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懂得个啥?刚刚过门还不到半个年载,过日子就这么稍有心机,还真是难得……
我高兴的不知说什么好,眼,一下子觉得有点湿了……
此刻,不容我多想,我立即放开了身子,三把两抱地就把干麦茬,结结实实地摁了一大筐。然后,双手抓住筐系子,一叫劲,“呔嗨“!
顺势就把足有七八十斤重的柴筐,稳稳当当地扛在了我的肩上!
二话没说,踏着厚厚的雪,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地往家走去……
这清脆稳健的脚步,宛如一首动感坚韧,甜美强劲的歌……
然而,我心里知道,这时候的她,正兴奋地跟在我的身后呢……
叠存无休止的雪,象一层厚厚柔软而又滑滑的海绵,我俩一步大、一步小地稳稳慢行着。
横冲乱撞的雪花,随腊月的冽风,突然间钻进了我裸露着的脖颈里,凉飕飕的象针扎……
我紧步地走了一段,轻轻地转身回头看,只见她一只手抚着扛在肩上的扫帚,另一只手拽着风刮飘飘的毛线围巾,正快步地紧紧跟在我身后……
好大一会儿,好大一会儿才走到我的家门口,刚来到了饭屋门前,这七八十斤重的柴筐,其实早已压得我腰歪肩斜,再也吃不住劲了,噗嗤一声!就撩在了灶门前,因鞋底沾雪打滑,又用力过猛,一下子连人带筐,将我摔了个面朝天……
“哎唷,看你这点能耐!不要紧吧?乖乖?……"她又好笑又惊慌地问。
我急忙爬起来,双手拍打着身上的雪,故装做没事。
其实,疼得我呀,眼里直冒金星……她见我不大要紧没事,便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快快地支起了摊煎饼的鏊子。
这时,我强忍着疼痛,将昨天和她一块推好的玉米糊子,盛了一大瓦盆,咬着牙,帮她端到鏊子跟前:
她,整好坐好位置,抓过一把干麦茬,划着了火柴……
也怪,这干麦茬一见明火,立马就呼呼啦啦地着了起来,她赶紧拨到鏊子底下,烧着了,不大一会儿,饭屋里就暖烘烘的,鏊子也慢慢地烧热了。
她右手拿起准备好的布油繨子,蘸上点豆油,将热鏊子由里向外,均匀的抹(ma)了一遍,(这样,摊好的煎饼不粘鏊子、好揭)。
然后,用左手拿起木勺,舀了一勺搅好的玉米糊子,倒在热鏊子上,立马热鏊子上泛起腾腾热气……
她右手拿起用竹板做好的煎饼筢子,由里向外、均匀的摊赶起来,玉米糊摊满了鏊子,再来回用筢子刮蹭着,使整个大圆饼厚薄均匀……
与此同时,左手又不断地向鏊子底下填充柴草,红红的火苗,不断地从鏊子底部向周围窜了出来……
只是片刻,鏊子上摊开的糊子,通过底部均匀的加热,慢慢的就烙成了一张薄如蝉翼的大圆熟饼!
然后,她又拿过筢子沾粘了一下周边,熟饼翘起了饼碴,她放下筢子,双手轻轻地揭了起来,放在鏊子右边的圆盖垫上。
此时,随着股股热气,散发出阵阵而又特别诱人的扑鼻熟粮香味,一个馋人的煎饼,就这样摊成了。
实话说,她年轻,资历浅,加之娘家二老对她娇生惯养,在家为闺女时,从没有实达实地严格教调她:如何用心、去真学苦练女人必会的“针线、饭什“活。
所以,成人了,出嫁了,就得会操吃做穿,与人家过好日子……
可事到眼前,摊煎饼这活儿,咋干,还真的有些手生!拿起这,忘了那,糊子摊开了,鏊子底下忘了添柴,火,一会儿,却灭了!……
拨出灭火用嘴吹,技术欠佳,直吹得火灰四溅,就是不着火……
急忙划火柴,手忙脚乱,连划几根,点不着,心慌了,急燥了……
三番两次,摊开的糊子,不是腾煳了,烤焦了,再就是滚成了“谷渣"……
不大功夫,弄得她满脸冒汗,灰画不清,眼睛里也被浓烟呛出了泪……
干着,干着,她急哭了……
此时,我看着却也有些心疼,便慢慢地蹲在她面前,与她商量:今天下雪,柴草返潮不着火,可不可以,我来帮你填柴助火,你只管摊?……
她犹豫了一会儿, 竟然高兴了地答应了。
随后,她重新调整了坐姿,我俩慢慢配合起来。别说,这一招还真的不错……
不一会儿,她心沉下来了,并按部就班的干了起来,这活儿,也逐渐得心应手顺序了,摊出来的煎饼,一个比一个快,质量也一个比一个好……
这当儿,老天爷也狂奋了起来了:
朔风突然大刮,将雪花卷成一个个小小的团团儿,嚎啕着,扑啦着,敲打在火房的门扇上!
那啪啦啪啦的响声,象是在为我们的有力配合而叫好击乐、欢快地拍瓜瓜儿呢……
此时,整个村落,大街路口,竟还是空无一人而完全沉浸在一个朔风凛冽,雪舞飘飞的早晨!
家家户户,是那么的沉寂、安顺、祥和,温馨!
农村庄户人家,是否还在熟睡?
还是象我俩一样在有趣地忙着做饭?
我还真的无从猜测……
只是那白白的雪花,随着那狂飙的风,将尘间的各个角落,均衡地、无偿地挥洒和积攒着!
厚了、加,再厚了、还加,层层不吝啬……
而把整个村庄大地,慢慢装扮得洁纯素秀,焕然一新……
俺俩只顾配合一致摊煎饼,哪有雅兴去理睬和观赏这奇妙的丽景?
只是两眼盯在热鏊子上,越来越顺手,越干越起劲,在不知不觉中,那满满一大瓦盆粮食糊子,眼看着就即将竣工了。
看着摊好的一大摞煎饼,再瞧瞧正还忙碌着的我俩,互相对视,指点着对方脸上的灰道道子,都没出声的笑了!
摊好的煎饼,虽然厚薄不均,可个数不少。
她赶忙折叠着,收拾着,并自言自语地道:
“一家人两天的饭,绰绰有余了……"
边说,边把叠好的煎饼,整整齐齐、仔仔细细地放在一个木制的煎饼箱子里。然后,又麻利地将盛满煎饼的箱子搬进了吃饭的屋里。
突然间,从饭屋传来壶开的哨声,是鏊子底下的余火,把水给烧热了。她赶紧提起暖水瓶将热水冲上,收拾利索鏊子窝,才放心地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脱去摊煎饼的专用衣帽,精心洗脸刷牙,换上她平时合身可体的干净衣服。
随后,对着窗台上的镜子,用她那双灵巧的手,熟练的在脑后编好了她那黝黑光亮的两条齐肩短辫,系上红绳绳……
呵!刚才还是一个脏兮兮的女仆,经过自己一番利利索索的梳洗捯饬,突然就变成了一个端庄净洁、秀气十足的姑娘了呢……
看着她,毫无倦意地收拾、摆弄吃饭的桌子,我,很感慨,很欣慰:
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刚嫁人,不怕苦,不怕累,肯学,肯干,不厌烦,能知道担当,叫人很是信服和喜欢!
一家人吃完了可口香甜的饭菜,各忙各的去了。
她却又忙碌着洗刷和收拾碗筷、扫地擦桌子……很长一段时间,她才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此刻,趁她不注意,我尾随其后,慢慢跟了进去……
凛冽的风,卷着六棱的雪花,突然间又呼啸着猛烈地飘落起来了……
庄户人家,飞雪迎春!
来年又是一个好兆头!
年近寒冬腊月的一场大雪,白白皑皑,好一个瑞雪兆丰年,真是好时节!
在风的吹拂下,天,如撒银铺玉。
一阵接一阵,好珍贵,好怜惜!多年罕见,甚是精美!
看着,让人奇思遐想……
望着,让人久恋难弃……
2024.02.02.
农历兔年腊月二十三小年 (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