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治 黄 河
文/叶玉林
去年“国庆”长假,我去大荔县城,堂弟给娃结婚,宴席结束后,我们一家六口人,驱车经风凌渡垮过黄河,在山西运城盐湖一游。继日又沿黄河岸边南下,直达天下黄河第一大坝,河南三门峡水库。
沿途风景秀丽迷人,透过车窗,阿娜多姿的黄河映入眼帘。远瞧古老的黄河弯弯曲曲,恢弘宽阔,温顺的河面,好似一条金黄色的彩带,闪烁迷离,滔滔不绝的黄河水,日夜不停地向前奔流,犹如一位勤劳慈祥的母亲,孜孜不倦,哺育着华夏儿女,生生不息。
黄河水进入三门峡水库,在这里显得格外安祥与平静,一改途中的狂野与浮躁,好像被“龙王爷”刚刚驯服过的一条“老黄龙”,安分守己,静静的躺卧在三门峡平湖之中,悠哉!悠哉,闲情逸致,闭目养神。
黄河在这里积蓄了强大的能量,稍作停顿,跳跃大坝,如同千军万马奔腾呼啸,发出振耳欲聋的吼声,冲霄而下,一泄千里,翻江倒海,气势磅礴。
我站在大坝上,遥望着滚滚不息的黄河水,感慨万千,不由得回想起了一段往事。
四十一年前,我平生第一次来到了黄河,曾与她失之交臂,有过不解之缘,经历了人生中最难忘的一段回忆。
那是一九八二年,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砸烂“大锅饭”的政策出台后,一下子调动了农民的积极性,解放了农村的生产力,穷怕了的人们突然骚动了起来,一窝蜂的向外涌,争先恐后出去挣钱,背上被子到外面闯世界。
我也不例外,听寺沟村邓家台生产队的田山斗说:“国家治理黄河委员会,在山西治理黄河工程,需要大量民工,愿意去的跟我走”。一时间消息传开,争先恐后报名者竟达五六十人。
当时我想去,父亲坚决不同意,没有路费,我就到信用社贷款五十元,作为路费,按照约定的时间、地点,不等天亮偷偷的背着被子,跟着一同去的人,徒步四十多里走到洛南县城。
在洛南县汽车站统一集中后,乘卡车翻秦岭到罗夫,各自买的吃了饭,再坐火车到山西运城,下火车时天已经黑了,我们跟上带路的人,穿过一片洋槐树林,还走了很远一段路程,才到达目的地。每人一个白馍、一碗菜汤,吃过饭后,五六十人一起挤在四间大房子里,在地铺上打对勉强住下。
第二天早晨起来,走出房门,看到的一切都感觉很新鲜。我们住的地方,是一个距黄河岸边不远的国有农厂,一个大院,没有围墙,丁字型两栋歪歪扭扭、年久失修、土木结构的房子和养羊的圈舍,周围全是密密麻麻一望无际的杨树、槐树林。农厂院落被包围在中间,显得格外冷清和寂静,只有那些鸟鸣声,给人带来了一线生机。这大概就是黄河岸边的防风林带吧!
由于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无法解决住处,只好将原来养羊的圈舍,粪便打扫腾空,贴地铺上一层油纸,再铺上一层麦草,被子一放就算安顿好了,昨天的羊圈就变成了当下住人的宿舍。刚住进去,羊粪残留的膻臭味实在难闻。
早晨起来,衣服被褥潮气很重,麦草地铺湿漉漉的,隔潮的油纸下面水珠涟涟。几天之后,干活累了、晚上回来倒下就睡,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既然是偷着跑出来的,再苦再累都得坚持,我在心里始终告诫着自己。就这样,开始了一段难忘的经历——治黄河。
治理黄河工程的主要任务是:沿河流走向,在岸边修筑防洪河堤。民工们每人领一辆架子车、一把铁锨,拴好背带,在黄河岸边,按照设计规划就地取沙筑河堤,堤坝设计为梯型,高十米,底宽二十米,顶宽五米;按段施工,分层加高,底层四米高,中间和顶层各三米高;底层拉沙筑堤、各自为战,二层、三层优化组合、相互协作,按方量计酬,第一层每立方米0.96元,第二层1.06元,第三层1.16元,多干多挣钱。上工的第一天,大家信心百倍,干劲热火朝天,你追我赶。
河堤防洪工程,向前推进延伸时,必须先在脚底地下放水,集中人群,手挽着手、排成一字型,统一在沙滩上来回走动,像踏泥一样的使劲晃动,将泥沙下面的水赶出来之后,人才能进去施工,否则人和工具、将有可能被陷入泥潭之中的危险。刚开始那天,一辆架子车放在那儿,一袋烟的功夫就消失了,后来才发现车轱辘陷入泥沙下面。
黄河岸边是一片沼泽地,我们是在沼泽地上干活,到处都暗藏着危险的玄机。走在沼泽地上,就像在发酵的面团上走路一样,必须要快、且脚步轻盈。
有一天中午,收工回驻地吃饭,抄近路,我走在前面探路,同伙们跟在后面,可是走了一半路程的时候,突然我被陷了下去,上半身露在外面,腿在下面还能摆动,就是不得出来,越动陷的越深,被困在那里,谁也不敢过来拉,情急之中,我就将上身贴在地上,先将一个腿拔出,然后顺地滚了出来,当时把我吓傻了。脑海中想起了当年红军长征时、过草地的那一幕情景。打那以后、我再也不敢抄近路走了。
工队上实行定额管理,按劳记酬,取沙地点距河堤五十米开外,专门有人记方量,能记方量者一般都是包工头的亲戚。规定一方为两千斤,自己装车自己拉,满满一架子车最多算四百斤,记方量的人坐在上坝入口处,用眼睛估量,每天一汇总算出各人运沙方量。一同干活的人都是来自我们公社的,有年龄大的长者,也有中年人,和我一样的同龄人较多。有一天我拉沙方量最多,拉了8方多,一算能挣7块多钱,扣过伙食还能赚五块多,不过,遇到雨天就得坐吃山空。
治黄工程,是国家水利部的重点治理项目,声势浩大,有来自山东省、河北省、陕西省等全国各地的民工队,分段承包拉沙筑河堤,从上游向下游推进。后边是机械工程队,碾压河堤、打防护桩、固定铁丝网、再填石料。每个工队都在自己的工地上,插着写有自己省份名称的红旗,黄河岸边风大,吹的红旗咧咧直响,整个工地上人头攒动,一派忙碌的景象。
我站在黄河岸边向对面望去,那边是家乡陕西的大荔县,遥望岸边的杨树只有火柴棒那么高。黄河的水非常浑浊,见不到底、望不到边,无风都能掀起三尺高的浪,发出震耳欲聋的波涛声,恐怖吓人,偶尔还有过往的大木船,听说能载几万吨。
每天早晨,在太阳升起的时候,黄河的景色格外美丽,金灿灿的阳光照射在宽阔的河面上,波光粼粼、闪烁迷离。打渔的老翁撑着小舟顺水而下,唱着黄河的歌谣,传颂着母亲河千百年来的美丽传说。我站在黄河岸边,看着她汹涌磅礴的气势,聆听那澎湃的涛声,凝望着无边无际的水龙,川流不息,感慨万千!她蕴藏着巨大的神秘,孕育了华夏儿女几千年来的历史文明。
住地距工地有五里多路程,一天三顿饭,蒸馍、面条加糊汤,少盐没辣子,偶尔煮些萝卜菜。为了多挣钱,就得多干活,多拉沙,多增加方量。有时中午饭干脆就不回去吃,叫工友捎两个馍,在河边刨个坑、沉淀些清水,啃些冷馍喝些黄河水,再拼命地干,晚上回去在灶上吃过饭,睡在羊圈里的地铺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就这样干了一个多月,指望发工钱、寄回家中还贷款。可是,包工头就是不给结算。起初,推三阻四、许诺拖延,时间一长人心慌慌,民工骚动,闹情绪不出工,包工头躲着不见,放出话来:“不愿干的滚蛋!要钱没有”。一同来的几十个人商议,如果这样继续下去,肯定是白干,还不如早早的回家另作打算。
当时我年龄小,想着跑出来挣钱,工头是本地人,没想到会是这样,有长者说:“好娃哩!瞎子见钱眼睁开,再这样熬下去就陷的更深了!”夜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自己的意见和看法,表明态度,有的随波逐流、有的随声附和发些牢骚。
我的思想斗争更为复杂!是留,是走,难以抉择。打心底里我真不想回去,因为我是偷着从家里跑出来的,贷款作路费,现在连一个分分洋都没见着,哪有脸面回去呢!既是在这里干不成,也不想空着手回家,脑子里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去东北”。
上学的时候听老师讲过,东北是个工业城市,幅员辽阔、物产丰富,遍地都是宝:人参、貂皮、鹿茸、乌拉草。于是我就和同龄人商量,有几个都愿意去,可是都没有钱作路费,到东北那么远,怎么走?成了无法解决的大难题。身困异地,连返回的路费都凑不够,那还敢去东北!幻想破灭,又一次重新将我推回到了现实。
经过复杂的思想斗争,在孤立无助、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我只好随大流决定一起回家。终于在一天晚上,紧紧张张地和工友们草草的收拾了一番,将被子往蛇皮袋一装,带上吃饭的家伙(碗筷),扛着行李,黑灯瞎火,低一脚、高一脚的跟着撤退的人群,像逃荒者一样,踏上了返回家乡的征程。
到了运城火车站,已是晚上九点多,十一点半才有路过的车次,可大部分人没有钱买票。幸亏那时流动的人员少,管理不严,进站上车不检票,只是在行车途中查票,因此火车一来大家蜂拥而上,有票的、无票的全部都上了车,一个也没拉下。
上了火车,有坐过火车的人提醒道:“进站松、出站严,上车容易、下车难”。三两个人跟上一个有票的,尽量分散在各个车厢,坐在尾部不显眼的位置,眼睛要管用、机警灵活,一旦发现乘务员来查票,没票的人立刻就起来去上厕所,把门插上等查完了再出来。果真,这一招很灵验,立竿见影,派上了用场。
火车走了一夜,第二天,天麻麻亮到了罗夫站,下了车,出站查票查的严,没票的就沿着铁轨两端走出车站,避开了检查。那时罗夫既有火车站、也有汽车站,却显得非常冷清,整个车站连卖早餐的摊点都没有,计划经济国营食堂还没开门,想喝点热面汤都没有。
等到天大亮后,我将逃避没有买火车票省下的五元钱,买了两张去洛南县的车票,一张给了好友,剩下一元钱借给没钱买票的人。就这样,你一毛他几分的凑钱,但始终还有三人没有钱买票。事先约好,他们的行李由买了票的先带上车,等卡车出站拐弯时偷的扒车,在车上的人一同用力拉了上来,不料被司机从倒车镜中看见,好在当时没有管。
回家的路必经大夫峪,翻秦岭到洛南,一路途中,山高沟深、路险弯急,是商洛人出入关中平原的咽喉要道。拉人的班车是解放牌大卡车,人在上面站着,汽车像蜗牛一样,奋力爬行,一路上颠颠簸簸,摇摇晃晃,下午才到洛南县。
刚一进站,车还没停稳,没买票的人就跳下了车。司机眼尖手快、提着发动机的摇把子赶紧就撵,一边骂着、一边穷追不舍,眼看其中一个被追上,说是迟那是快,被追赶者左一拐、右一拐,司机只抓住了头上戴的黄军帽,工友顺势钻进人群,有惊无险,很快就逃出了汽车站。
当时,我们都为他们三人捏了一把冷汗,深感羞愧,既揪心又同情,可惜丢了黄军帽。下了车替他们拿着行李,走出了汽车站,在外面会合。真是一路坎坷、历经艰难万险,终于踏在离家不远的洛南县城。稍作调整后,成群结队徒步四十多里,赶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家中。
父亲说:“叫你别去,你就是不听,回来了就好,该收心了,老老实实在家当农民,以后跟我学木匠,你偷着贷款的事,信用社程主任(程安民)都给我说了,你走后的第三天就给还了,总共算了二分钱的利息。”面对残酷的现实和亲情的温暖,我百感交集没有话语。初出社会对事物认识不足,理想化的思维与现实有很大的差距,“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受苦受累一月有余,算起来扣过伙食还能挣一百多块钱,但一分钱都没拿到,还赔了五十块。
那年腊月二十八,听说包工头回来了,我们相互串联,一起去包工头家要钱,闹了整整一天,工头吓跑了始终没见面,谁也没拿到一分钱,空手而归。只是院中燃起了几堆篝火,大骂了一嗵,渲泄心中的愤怒,几十个人的血汗钱,就这样被可恶的包工头据为己有。
后来随着岁月的冲刷,农村的生活逐渐好了起来,谁也不愿再提及这事,直到我参加工作后,有人传说:“包工头可能后来把钱给我了”,原因很简单,我考上了武干,当上了国家干部,荒唐可笑,难圆其说。古训者道之:众怒不可为,人在做、天在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多行不义必自毙。
在那年代,人都穷疯了,还有人在“血盆里捞的吃骨头渣渣子”,私吞乡亲们的血汗钱,等同于谋财害命、天理难容,能不遭到报应吗?坑害乡民的包工头,听说后来骑摩托车走了...,早早被“阎王爷”叫去训诫谈话了,再也没有回来。
【作者简介】叶玉林、男、1963年生,陕西商州人,在职大学文化,中共党员,退休干部。曾长期在基层乡镇和区直部门担任武装部长、乡镇长、镇党委书记、副局长等职务。平日喜爱文学、笛琴书画等,创作有《贩药材》《我的父亲》《一封家书,》等各类体裁作品约20万字。《世界文学》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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