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生活与昆曲交织在一起，为了热爱的昆曲，她们付出了汗水、青春、爱情、亲情。

昆曲无他，唯一“美”字。

水袖轻甩，凤眸流转，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她们是“杜丽娘”，敢想、敢爱、敢生、敢死。

内容节选

她跟三个青年演员说完话，站到化妆室门口，看着熟悉的木板门，又是一种滋味涌上心头。

米亚亚走出化妆室，画着彩妆的她，那么漂亮，好似仙人。年轻真是好呀，任何化妆品都代替不了。那身材，那皮肤，还有那眼神，真真的惊艳。她忽然好后悔自己来了，想走，可是她怎么能走呢？别人会怎么说?自己回去还能不后悔？

她仔细察看了米亚亚头上的珠翠发钗，甚至试了试彩鞋上的带子是不是结实，连米亚亚手上的折扇，她都要过来，仔细检查了一遍。她还让人把米亚亚漂亮的绣花褶子重熨了一遍，对米亚亚叮嘱道，以后记着，戏装上了身就不能坐，华服有褶子的大家闺秀，就不雅了。

随着上场时间临近，随着一个个年轻漂亮的演员相继上场，米亚亚越来越紧张，一会儿说她要喝水，一会儿又说要上厕所。柳云怡让她放松，她嘴上说老师没事，我真的没事，可她的腿在打晃，不停地说，这个演出太重要了，我怕我做不来。柳云怡给她打气，说，我在侧幕做，我会一直跟你一起，别紧张，就当下面的评委和观众不存在。她说着，看到一件戏服搭在椅子上，顺手穿了起来，说，老师在，别怕。说这话时，她忽然想到第一次做手术时，妈妈就是这样跟她说的。

音乐一起，米亚亚要上场，她悄悄说，再等等，要让观众期待，主角都是慢慢上场的，九龙口停时，要婉转，腰往左扭时，幅度不要大，大了就不美了。

丈夫给她示意，她立即闭上了嘴，说，走吧，你就是角儿，放高傲些，目空一切。

米亚亚在台上唱《牡丹亭·寻梦》，柳云怡穿着水袖在侧幕跟着做动作。

米亚亚前面唱得都很棒，幕侧的团长和柳云怡屏着的气息渐渐放松下来，感觉比前面所有人都表演得好。这时，米亚亚唱到“阴雨梅天”，忽然一个趔趄，没声了，人也僵在了那里。柳云怡大声唱着走上了舞台，边做边唱。她只穿了水袖，没有化装，没有钗黛，在灯光下，头发银白光灿，不知是白了头发，还是灯光所致。台下观众一愣，大家不停地议论这是什么情况。《牡丹亭·寻梦》有两个小姐唱的吗?

在后台叮嘱学生如何扔枪的叶之宏急切地说这真是个戏疯子，说着，就要让人拉幕，站到一边的团长摆了摆手。

柳云怡边唱边舞地往侧面走，米亚亚跟着往前台走，她瞬间不害怕了，动作越来越娴熟，唱腔也跟上节拍了。两个杜丽娘在台上载歌载舞，观众一头雾水，从没见过有两个杜丽娘在寻梦。

正在候场准备扶小姐回去的饰演春香的演员，也傻了，她不知道要扶哪个小姐。就在这时，高云飞说，快，放烟雾。

团长也才像醒悟了似的，连声说，对，对，放烟雾！

云雾中的两个杜丽娘好像一个人的两面，一个年轻，一个贵气，做一样的动作，唱一样的唱词。唱完“守得个梅根相见”后，柳云怡朝米亚亚嫣然一笑，一个美丽的圆场，风姿绰约飘然而逝。

烟雾散去，只有一个青春美丽的杜丽娘仍倚在梅树边，春香上场。

台上台下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

评委会认为这出戏是对《牡丹亭·寻梦》的大胆创新，两个杜丽娘，一个是梦中的杜丽娘，一个是现实中的杜丽娘，一个奔放，一个幽怨，演活了杜丽娘，此节目可评为一等奖。可是柳云怡得知消息后，却说这是失误，她忘了这是在台上，还以为是在排练场，要求团里给自己处分，为此许多人对她很是钦佩。

二十年后一个金灿灿的秋日下午，在北京梅花奖颁奖现场，著名昆曲表演艺术家米亚亚说获奖感言时回忆了二十年前的那场演出，说那晚要不是老师上场，她真不知自己该如何下场。因为唱到“阴雨梅天”时，她想做个高难度的卧鱼动作以此引起评委的掌声，表现杜丽娘死时的绝望，起身时因动作过猛，右脚踩住了裙角，虽然没有绊倒，却听到“刺啦”一声，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难道裙子破了？好后悔没听老师的劝，做动作总想引人注目，幅度太大，竟出了洋相，这么一想就忘了做身段，唱词也想不起来了。接下来还有四五分钟的戏呢，她不知道怎么办。舞台不再像过去那么美丽，而像战场一样，四处险象环生。她想往中间移，脚却迈不开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好想让大幕拉上，再也不唱戏。爸爸妈妈、老师同学肯定在电视前看着自己呢，好丢人呀，连过去轻盈的水袖好像也浸满了水，怎么也抛不起来。就在这时，老师，亲爱的如母亲般的柳老师上场，如仙女下凡，她真感觉那才是杜丽娘。她原来以为创新是最重要的，而老师饰演的杜丽娘无论经历多少风雨，永远都是那么典雅，充满书卷气。为什么百看不厌，为什么无人能超越？因为她不是一心想着成名，她就是杜丽娘。就在那一刻，她忽然悟出一个好演员原来重在魂，魂写在眼睛里，表演在手指里，落实在脚步上，戏化在了心里。甚至那一袭戏袍，都是戏，只是她没发觉。老师在，她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在烟雾中，只跟着老师做，刀山火海都敢下，千山万峰都可攀。神奇的是，老师一带，她忘掉的一切东西竟然失而复得，她好像有了翅膀，水袖也重新变得轻盈起来。老师马上隐在了她后面，如影子一样伴随着她，把她往前推，推到观众的视野里，推到大聚光灯前，推到戏曲界那亮灿灿的梅花奖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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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姹紫嫣红开遍》

作者：文清丽

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4年1月

《姹紫嫣红开遍》是一部以为昆曲为主题的中篇小说集，收录了《姹紫嫣红开遍》《春心无处不飞悬》《好花枝》《锦缠道》《撩人春色是今年》《幽梦和春光暗流转》六篇作品。昆曲作为中国戏曲的开端，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财富，孕育了无数优秀的戏曲艺术家。新一代演员逐渐崭露头角，老艺术家对后辈无私传授。在昆曲声中追忆着自己的青春岁月，以及深埋于心底的隐秘情愫。《姹紫嫣红开遍》借昆曲艺术讲述当代社会人生，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走近传统文化，细看昆曲艺术家们的酸甜苦辣。

作者简介

文清丽，现任《解放军文艺》主编。1986年入伍，陕西长武人，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北京大学艺术系和鲁迅文学院第三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和鲁院第二十八届高研班深造班。出版有散文集《瞳孔·湾·湖》《月子》《爱情总是背对着我》，小说集《纸梦》《回望青春》《我爱桃花》《则为你如花美眷》《凤还巢》《撩人春色是今年》，长篇非虚构《渭北一家人》、长篇小说《爱情底片》《光景》《从军记》。获《小说月报》百花奖、《小说选刊》年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