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片 长
作者:王满院
一
1995年,我大学毕业,分配到了渭阳区长陵镇工作。
夏日的早晨,风儿吹醒了树儿,太阳扮着笑脸升起来了,田野里的玉米苗足有两尺高,舒展的叶子上挂着晶莹的露珠。
一大早,我兴冲冲地带着行李,乘公共汽车到单位报到。
长陵镇在原上,是全区最大的一个镇,离市区不远,很快便到了。
我先找到了党政办黄主任,他看了介绍信,就带我去见了镇党委书记,书记姓冯,很年轻,三十多岁,人很亲和。
冯书记说:“已经听说要来一名大学生,这几年镇上来人,大都是中专生、复转军人,大学生嘛,你还是第一个。关于你的工作,我们已研究过了,把你放在土地所,土地所是咱们镇上一个非常重要的部门,承担的工作任务很重,人员需要加强。具体工作由李所长给你安排。”
镇政府机关是一个大四合院,坐东向西,西边大门口是一座四层大楼,机关干部都住在这栋楼上,我被安排在四楼的一个房间,两人合住。东、南、北面各为一座两层小楼,镇领导都住在东边楼上。四座楼围成了一个正方形的院子,院中间有个小花园,花园的周边有四棵雪松,高大挺拔,像威武的哨兵。
黄主任向我介绍,全镇共有40个行政村,为便于管理,分东、南、西、北四个片,每片10个村,土地所李所长兼南片片长。在乡镇,片长是一个特殊的职位,地位仅次于镇领导,“属于”不是领导的领导,负责协调处理该片各村的具体事务。镇上实行“领导包片,干部包村”制度,村上有什么事,先由包村干部负责处理,包村干部处理不了的,由片长协调处理,片长处理不了的,报告给包片领导。
黄主任还特意告诉我,李片长是一名复转军人,在镇上工作了二十多年,能力强,有魄力,关键时能“切出菜”,是镇上有名的“五虎上将”之一。李片长已下村去了,让我晚上主动和他对接。
我问:“那我怎么称呼他?叫所长,还是叫片长?”
“都行,他更喜欢人叫他片长。”
“我知道了。”
晚上八点半,天已完全黑下来了,机关大院静悄悄地,院子中那四棵大雪松,像大伞擎罩在夜空中,有种朦胧健硕的美。
机关干部大都回家了,也有少部分住在机关。李片长是个工作型的人,平时很少回家,他一人住一间房,在西边四层大楼的一层。
我忐忑地敲开了他的门。
“噢,小张,快进来。”李片长热情地把我让进了屋子。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单人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桌旁有一个长沙发。镇上都是宿办合一,既是宿舍,也是办公室。
李所长四十五岁左右,个子不高,留着小平头,胖胖的,很墩实,四方脸,浓眉大眼,目光如剑,带着一股不怒而威的男子汉气质。
“下午黄主任给我打电话了,说来了一名大学生。”李片长给我倒了一杯茶水,并让我坐在沙发上,他拉椅子坐在了我对面。
电风扇“呼呼”地吹着,开到了最大档,屋子里并不太热。
“小张,你听叔给你说。”李片长一句话,一下子把我们的距离拉近了,我紧张拘谨的心情瞬间放松了许多。
“领导安排你到土地所来好着哩!一是咱这事多,需要人。二是这儿最能锻炼人。你是大学生,是人才,以后路还长着呢。”
李片长是一个爽快人,说话直来直去,他继续说:“我在乡镇工作了二十多年,乡镇是一个万花筒,啥人都能碰上,啥事都能遇到。有灵人,有笨人,有灵人装笨人;有讲理的,有不讲理的,也有不要命的。什么难事、黏事、破烦事,都能遇到。该如何解决,老师在学校没给你教过,书本上也没有标准答案。要因人因事,对症下药,慢慢儿你就知道了。”
“片长,我刚来,没有经验,今后还望您多指点。”我诚惶诚恐道。
“甭叫片长,叫叔。以后有人了叫片长,没人了就叫叔。叔今个儿一见你就高兴,说明咱叔侄俩有缘分。”
“好,叔。”我赶紧改口。
“哈哈,好。”李片长很高兴。
“叔,那您看具体让我干啥?”我问。
“先不给你包村,也不分具体工作。你先跟我跑一段时间,熟悉一下情况再说。”
“好!叔,那您看我要注意些啥?”
“你听叔说,在乡镇工作,你要记住这么几点。”李片长明显放缓了语速,却提高了声调。
“一是要放下架子。不要以为我是大学生,你是农民,我比你有文化,那就错了!群众中能人多的很,首先要虚心。二是要懂得尊重人。对村干部一定要尊重,一个能在村上当了多年书记、主任的人,一定是一个很能行的人,否则他就干不下去。莫要居高临下,以势压人。你只有尊重别人,别人才会尊重你,才会和你交心。三是要明白,乡镇好多事儿是在走钢丝,打擦边球,农村工作靠什么去推动?在很大程度上是靠感情去推动。平时陪村干部吃饭、喝酒、打牌,也是为了联络感情,增进友谊。有时候,感情是靠喝酒喝出来的。”说到这里,他用手指一下我,问:
“抽烟不?”
“不抽。”
“喝酒不?”
“不喝。”
“打牌不?”
“不打。”
“哈哈,童男啊。那就从头开始吧。”
李片长又问了一些我的其它情况,然后说:
“哦,时间也不早了,今天咱先见个面,你也回去休息吧。”
“好,谢谢片长。”
“叫叔。”
“噢,谢谢叔。”
我随即告别了片长,回到宿舍,打开了日记本,详细地记录下了他给我上的入职第一课。
二
国庆节后,原上的玉米大部分都已收获,群众正忙着用旋耕机旋地,在松软平坦的田畴沃野上播种了小麦。
为了掌握南片各村的收种进度,我和片长骑着“80”摩托到各村转转,上午11点左右,当我们来到许庄村时,出事了!
前边村口,大路上停着一辆装满玉米杆的蹦蹦车,旁边堆着一大摞砖,俩人正在吵架,围观了许多人,村主任正在劝说,但双方吵得很厉害,互不相让。
片长下了车,走到群众跟前。问村主任:“咋回事?”
“边庄子这户人准备秋收后盖房子,拉了些砖,挨墙堆放,因为砖多,就占了一部分道路。开蹦蹦车的那户人,家里养了两头奶牛,他要把玉米杆拉回去做青贮饲料。玉米杆在蹦蹦车上是横着装的,比较宽,走到这里,车上的玉米杆把路边的砖挂倒了一些,有些砖掉下来摔碎了,两家为这个吵,都说怪时方,领导你来了,你看咋办?”村主任顺势把“球”踢给了片长,并对那俩吵架的人说:“都不要吵了,听镇上领导的。”
片长用犀利审视的目光,迅速扫了一下现场,发现掉下来摔碎的砖并不多,大声说道:“这事我管,我来处理。眼下正值秋收秋种关键时节,大家都很忙。我今天也有件急事要办,一周后,我专门来村上处理这件事,到时谁对谁错,这个官司我来断。咱可把话说清,在这一周内,在我来处理前,你们两人谁都不许说这件事,谁先开口说,那就是谁错了,谁就没理。现在,把蹦蹦车开走!不要堵塞交通,放砖的这家,你把掉下来的砖拾起来堆好!把摔碎的砖数量统计清楚,把数字回头给我。其余人赶紧各忙各家的事去,散了,散了。”
围观的人“哗哗”都走了,我们问了村主任全村的收种进度,就去了邻村。
路上,我问片长。
“叔,您咋不现场处理?而要等一周后再专门来处理?一周后,没有了现场,您怎么判定谁对谁错?”
“嘿嘿,你听叔说,这就是一个窍。”片长得意地说。
“啥窍?”我好奇地问。
“你想,现在两个人吵的正凶,都在气头上,谁都不让谁,这时候你咋处理?说谁不对,他都跟你上墙,让你骑虎难下。这时候根本就没法处理,只会火上浇油,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拖。先把事放凉,事缓则圆么。”
片长拍了拍我的肩膀,胸有成竹地说:“小张,我敢肯定,一周后,就不用咱处理,这两家人会自行解决的。”
“啊?不用处理?自行解决?”
“那您说一周后专门来处理,是骗人家呢?”
“也不是骗,这一周,咱们不来这个村上,一周后再来,到那时,这事就已经解决了!”
“我不信。”
“哈哈,你小子还不信?敢不敢跟叔打赌?”
“敢,赌啥?”
“羊肉泡一顿。”
“没麻达。”
一周后,我们来到村上,先去村主任家,问这两家的情况。
村主任说:“平稳着呢,两家再也没吵过,也没找我。今天一周时间到了,他们也知道你们来了,过一会儿,看他们会不会来。”
“今天我和小张打了个赌,两家不会找我处理了,他们会自行解决的,谁输了,请一顿羊肉泡。”
“那不管谁输了,我只管跟着吃。”村主任打趣地笑着说。
我们在村主任家聊天,等了一上午,两家人都没有来找。
吃饭期间,我不解地问:“片长,你咋就那么肯定两家人不找你,而会自行解决呢?”
“你想,两家人在一个村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就为这点儿事吵,值吗?不嫌丢人?待双方冷静下来,他们自己就都后悔了。但又不好意思直说,都好面子,只好偃旗息鼓,各自收兵,不再追究,吃亏占便宜就那回事了。哎!你说是不是?”片长用狡黠地眼神盯着村主任。
“是是是,唉!还是咱片长老道,对农民了解,就是这么个理。”村主任一个劲地点头,掩饰不住地佩服。
还真是,之后几次去那个村上,分别见到过那两户人,都热情地和我们打招呼,但没有一个人再提那件事。
片长又给我上了生动地一课,那顿羊肉泡算是我交学费了。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王满院,陕西乾县人,退休干部。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世界文学》签约作家,曾在多家网络平台和报章杂志上发表散文《五毛钱》《农校记忆》《爷孙不了情》《祭父》《乾县刮过的龙卷风》等。愿与文朋诗友相互交流,以求思维提升,文笔精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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