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两间老坯屋在邻居金壁辉煌的映衬下显得很寒酸,可是它挺着腰板笑嘻嘻地,挺乐观,也很有温度。夏天,院子树下乡人乘凉;冬日,邻家老者门前晒阳。两间老屋是我婚房,我40年就住了一个晚上。八六年,我第一次带着女同学回老家,这个女同学就是我现在的夫人,我们到家已经傍黑了,母亲慌着要给我们拾掇床铺,我说不用,我们就睡土坯屋。深秋天寒,屋内徒有四壁,我抱来麦秸铺成铺,就算是婚床了。我一夜未眠,在昏暗的小灯下给新媳妇讲述了小坯屋的故事。

这两间屋子是八三年盖的。八三年,我二十岁,高考落榜,准备回家务农。有热心人给我说媳妇,可是我不搁打听——好打架,老贫农,穷的没有一间房。还说我是,“大红灯笼高高挂,外面亮来里边空”。媒提的不少,可是愿意跟见个面的一个没有。当时哥哥已经结婚生子,分家另过,父亲当了一辈子生产队长,家里穷得叮当响。没办法,我只能去复读。哥哥找的门子,把我送到县城一中去复读。复课费150元是哥哥缴的,还给我20元的零花钱,。哥哥从哪里弄的钱,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哥哥一个月一次来县城给我转口粮,离家远,我平时是回不了家的。当我八四年春节回家时,这间堂屋就立在这里了,母亲说这是你哥给你准备结婚用的。离高考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哥哥又来学校一趟,带着饭盆,把我领到学校后面的萌山顶,两个人一坐下,哥哥就说:“这是兔子肉,你快吃吧。”我也没多想,一扫而光。临分手时,哥哥说:“好好地考,麦收有我,你不要担心。”我没心没肺地点了点头就进教室了。高考怎么样,你知道了,成绩只够上个电大的。我们结婚后此屋作证,若有薄待你处,你就找我哥,听他处之。
2015年,乡村改造,两间土坯屋面对大街,有碍观瞻,村主任找我母亲做工作,老二又不在家,这两间屋子用不着,扒了吧,上级还能给两个钱。母亲没同意。我回老家时,母亲给我说起了此事:“上级给不给钱无所谓,这两间屋子上的梁椽都是你哥从你姥娘家拉来的,你舅说是给,可你哥又不好直接拉,你哥老实又爱面子得受了多少委屈啊,你上学,你哥帮家里干活,得挨了你嫂多少报怨?这屋子破是破的,不能扒。”就这样老屋躲过了一劫。

2022年,国家搞宅基地和不动产登记,哥哥打电话问我,老家和两间土坯屋愿意要哪一块,我说哪一块也不要。我曾经说过,我只有一个女孩韩超,按乡村说法,我是斩谱之人,也就是老绝户,人死灯灭无一物,不要,什么都不要。等房权证下来的时候,是这样登记的,户主:韩超 编号:寺后村864号。
(龙年正月初六,韩玉琢写于返乡高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