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烟事
父亲离开我们虽然将近半个世纪了,但我脑海中他的形象却依然如昨毫不减色。记得懂事起便见他总是忙忙碌碌,或是伐竹挖笋,或是耕田插秧,村民们于是在他的带领下忙碌。看看天色到了半上昼或半下昼,父亲会招呼大家:“来来来,弄筒敲邦接接力”。
敲邦就是烟杆,“弄筒敲邦”就是吸一杆烟。父亲的敲邦总是随身带着,困觉放在枕头边,下地插在裤带上。父亲这么一喊,他的烟友们便纷纷找地方坐下来吸烟,有人还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讲古经,那不吸烟的便围笼过来倾听。小时候我老想,那烟既不当饱又不解渴,怎么能让人接力呢?后来才明白那不过是让大家歇个落吸烟人乘机过个烟瘾罢了。
父亲人勤手快,山活田活样样到家从不掺烂污,“到家”就是做得很好的意思。所以他的话大家听,也服。当年土改工作队来陈家浜不久便发现了父亲这棵苗子,父亲于是多次被评为先进并入党,后来还被选为桃花高级合作社副社长。记得有次我问父亲,明明是烟杆你怎么说是敲邦呀?父亲正吸完一筒烟,笑着说:看,这不是敲邦吗?父亲举起烟杆,在自己山袜鞋帮上敲了敲,烟灰脱落,又重新装烟再吸。原来是这么个敲邦呀。
那时香烟还是城里的洋玩意,山民一般都用敲邦吸烟丝。敲邦在镇上烟丝店里有得卖,而且做得小巧玲珑光滑漂亮,吸嘴部分和装烟丝部分还是铜的。但大部分村民包括我父亲的敲邦却都是自己动手做的,他们说不用花那冤枉钱,谁见毛竹往山里扛呀。
父亲的敲邦用了一段时间后,装烟丝的那个窝窝会被烟炭烧得太大,以致两面的边都坍去而没法再用,好在那竹子山里有的是,父亲便新陈代谢做起新的。
父亲先是找来手指般粗根部稍弯的水竹,截取一尺来长,并将根部用刀削成蛇头状,再刨个小窝好装烟丝。乘着母亲烧饭时,父亲找跟铁丝插进灶堂里烧,然后用布包着后端拿出来,将烧得通红的前端往竹子里戳,这样里面的竹节便一一打通直至装烟丝处,新的敲邦于是诞生。也有笨手笨脚的同道烟友做的敲邦实在笨,父亲说你那敲邦我看了难受,还是我帮你做一杆吧,于是我便常常看见父亲帮别人做敲邦。
三年困难时期,市场烟店里连黄烟都断了档。此时,父亲就利用家前屋后的边角地种烟叶来解决烟荒,金秋季节,我就帮着父亲把烟叶一张张摊在地上晒。但日头下的烟叶只能晒五成干,如果完全晒干则一碰便成粉末。五成干的烟叶用麻线扎成把,一把一把放在阴凉处晾干,然后用刀切成很细很细的烟丝。父亲说如能加些食油则吸起来会很纯,但那时烧菜都只有一点点油花,哪来食油吸烟呢?
父亲吸烟还很节约火柴,他的第一筒烟吸得差不多的光景,就将烟炭敲在地上,待敲帮重新装上烟丝后,用手拾起仍然滚烫的烟炭加在上面并迅速允吸,这样新烟丝就渐渐冒出细微的红火,在这敲邦的红火中,父亲总会露出开心的笑容。
严金祥 2024-02-13

【作者简介】严金祥,网名窗口方寸、男 江苏宜兴人、1946年3月出生。宜兴市作协会员、宜兴《桃溪文学社》成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