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夕子 画
新年诗
新年有如新生,万物有如旋转,在长途奔袭,
我不会背负什么,天桥下幽暗,台阶集聚并
循环。对于我而言,微贱的岁月已变脆,包
含着洁癖和衰旧的圣经,不会令我晕眩,即
使树桠垂着果实,舒展至长廊的高度,我也
熟视无睹,这并非我走神,是繁乱的一日在
新年里,不值得我如此庆贺,在远处就越来
越远,缺乏必要的分身术,未知的谈论,我
不知道和谁谈论,比如国家的酒肉,无时无
刻在耳边响起腐臭般的鼓噪,多么不可思议,
他们早就习惯了,并且病入膏肓,一点不出
乎我意料,看哪,新年备齐了灯光,然后形
成压力,迫使我张了张嘴,又哑口无言,但
是寒意在我身上,通过有限度的新叙事,穿
越地铁,还是瑟瑟发抖。火焰显得软弱无力,
这个事实,让我想象儿时的一块灰白的蜂窝
煤,这还奢谈什么新生,我早已丧失出生地,
耳朵注定沉沦,进退于语言和生活之间,紧
握盛世的哭泣与死,我在他们的城市不避讳
过去,梦见流水不流,梦见渎神的鞭打,不
期而遇的艳遇,躲过部门审查,仿佛我的可
能性被起誓淹没,对此我从不向任何人道及。
体内的向度
封面人物暗示着禁欲,各种替身各种纹身
你不能制止嗜好,譬如这一次,我是说
在之前朗诵诗歌,顺从体内的向度,是如何达到圆融
你知道有多远?或者说有多难?这其中包含了教养
和规范。哦,乌托邦的源头,对于你这显然还不够
暗语与秘史的对比,譬如无端犯了个错误
让你找不着差距,无可抵抗,证实自己
是不同于猫的身体,没办法拜师学艺,更别说
装饰了。我的意思是,通过剧本可以公开篡改
直到面目全非,完全找不到一点线索
所以你可能是剧中的主角,可能是观众
我保留悬念为的是隐藏自己。远处的陌生感
融进傍晚,譬如偶然的节外生枝,就像你这样
花树在身边,开得哗啦作响,遣怀一下户外
的专制主义,多好啊,可以从中发现神秘的
末路,哪怕是屏住一秒,足够你更加
豁免;譬如音色缓慢脱离封面人物,只剩下
背景,那么我钟情你的不惑之年,不必停留
原来的时间,你想,体内的向度本身
是可疑的,四通八达未必能转世,最多只能
在阁楼上发呆,关于左半边的黑暗我无能为力
更阻止不了影像硬化,相似的情节
让你聚拢手指,繁星溃散于长条椅旁的流水
再譬如双重的生活徒有其表,清晰度显得
过于曲折,更多是旧日背影迟暮
像过期的药片,被我果决地一口吞下
阅尽世事,年华穿透你的身躯,形同烧焦
因而稀释了故事的老套,体内领略山水教育
的边界,即使呼吸有些迟钝,在那里
我可以转掉话题,譬如我中途屡次上洗手间
生活学诗
在生活打量自己,别处留给外省
看上去,公交车套用了绣迹斑斑的铁笼,招摇过市
仿佛目送者的怀远,使日子显得稀松
相比之下,你有喜剧的气氛,又免不了自助游
的懊恼。内衣引用过度,其次年幼的假发跃跃欲试
绝不承认满口有酒气,真相是你推销下午的三点钟
多么乏味透顶,这就是生活学
有助于你理解想象的泥沼,用流行的说法
“在旅途中阅读费尔南多·佩索阿。”
你得承认,旅行是虚构的;这本《惶然录》
实际一页未翻,那是你的日常现实。在谈论时
才发现你并不缺少催眠曲,情操等同于
精神胜利法,这好比某个消息来自主动的
假叙述,替代账目不明的正版。转而
临时停车,右手摸屁股,左手提昨日的报纸
没办法,收拾垃圾还得干,并恶作剧
系反领带,享受无限的存在感。这还用得着
打量自己吗?冷飕飕的夜风显得发亮,更多时候
不只是与生活有关,交通史如同送葬的队伍
让你难以启齿,或者,抬头谛听木屑之音
在那儿,有另外的吊儿郎当,和愚蠢的回忆
必修课诗
已经够无聊了,还惯于与虚无打交道,使不起
半点劲,还是老老实实修习指定的课程,用疾
病代替自我教育,接着无须顾忌,这么多的人
从我身边经过,不曾停留,我稍微一站立,头
脑就出现紊乱,也没有过多想象,这谁知道呢
精通搏击技艺还得遵守僧侣制,不说对游戏的
管制,不说积雪抵达至屋顶,那里必有边界线
还影响了我扫盲的效果。天已经暗了,遭际是
没有学徒期,任凭我排队,多远啊!为了掩饰
成长的传说,估计现实之谜在热风还不够揭开
尽量做到不迷恋不降落,少许的骄傲是命运的
禀赋,即使是不断增加难度的可能性,这有什
么关系?迟到靠早退,革命靠钢筋,经历后才
能知道。实在厌烦了鬼混,顺着落日感受旧工
厂废弃的荒芜,如同草木皆叹惋:多么灰蒙蒙
光阴不减身体历史,但是我无力偿还债务,最
多无视它,这意味着我继续按时服药。仿写术
仍旧无限,甲骨文的片段是不可预测的,只能
让我屏住呼吸,在课程里接受事实:无聊时可
以走一走。或许,此时此地不用注意油漆未干
耳鸣诗
环绕夜色,你所面临的现实被切割密集的几何学
寂静中的位置关系变形,仍然是雨夹雪
不说晚安,只擅长最逼真的嘈杂
再扩大一些,就可以转向自我专制的躯体,这秘密的本身
仿佛耳朵守灵。冬日走到尽头
有恰到好处的酒精和音乐,助长失眠时辰
至少在写作中大海捞针,白纸爱上黑字
就像一首未完成的诗,对你而言,未来可不是来路
手术史统治着蒙面的美德,但你不能言说
这种情况下,大规模的雷鸣合乎趋向
囊括了颓唐,和了不起的传道书。有时诸事
无从说起,许多人带着沉郁的脸色
但有时,你说不,绝不染指另一层假象
这意味更多隐喻朝着不同的方位,闪电
附体,影子脱离你的呼吸,以至于分享内心碰撞
连同偏执,陷入在雾霾之间。而生活
不计废弃,也许因了这样,不确定的
记忆重新归位,一场盛大的宴会
超出现实所带来的拯救。在那个夜晚
太多的幻听有半醒着的流亡,和一小片黑暗
即景诗
音律绕过形象的暗礁,一开始,还不懂得低调
酝酿着闪电,有许多标语被我们看见
意味着恢复暧昧的习惯性
拥挤的水果夹带着新鲜,令摊贩者温习被驱赶的未来
上午不忌讳楼梯般的压力,下午继续
搬运史书,各种化身坐在沙发上
彼此看不出任何破绽,并兼顾安慰
三月里最完整的夜游,树木把我们甩在后面
舞台需要更多的雾霾
不必说周密,只说室内的适时,这确乎是局部遭遇了
百余公里和虚假的谈话
永夜诗
要避开失眠很难
连同它带来的漫长的飞翔
这一次,郊外的颓废,拥挤着我们的永夜
我触摸到异乡的低树枝,在没有
被寂静弹奏之前,远处的气味
是不足挂齿,就像我们事先
毫无准备,上帝安排好了的遗产
昭示着群星即将笼罩;我很少会这样想
从未经过的悬崖,也意味要经过
一大群乌云,其余懵懂,这没什么
好担心。相对于吞火,我们体内的
暗示似乎无用,无用到相互
确认不了,犹如宴席的喧嚣。你提到
陌生人,以及乏味的葬礼,总是
远隔千里,这一次我们的脚印
追丢了一首诗,包括往南的辽远
简直不成体统。讲究点吧
在同样的永夜,我们的悲哀
预言了不可能的事:在舍弃中求诗
或者,在诗中求生。闪电
减少阅读的偏差,以便我对死人
的旧伎俩了如指掌
编年诗(14)
直至2002年 撤离乌鲁木齐的夏天
并非站在现场感看得很远 宛如我深藏不露
迷失于密室 也有例外 体面中的天空
有太多的翅翼 在此之前 诗的秘密
已被我遗忘得一干二净 就像遗忘女性生殖器
很奇怪 顾不上每个细节 没有人在意
因为不需要调情技法 计划显得徒有其表
那个下午 不断更换街景 从友好路到二道桥
“你会看到尘世 不认为有虚伪和疑惑”
美色包含了歌唱的属性 很快 寂静仿佛
具有灵魂 而我凭拥有寂静躲过了假死游戏
唯一不确定的是 2002年指向谁 或者
谁代替我 哐当一声关上大门 很可能
里面有溺水地点 看上去 与其排除杂念
不如陷入可怕的缄默 比如 我想写一首诗
但诗克服了我的冲动 几乎想收回单独的
深渊 再比如 唯美主义和金属 最终
变成了震颤般杂乱 “其实没有考虑过
那些弯路 和你不一样 记忆不会漏落任何
漏洞” 差不多是下午 阴雨下着阴雨
将乌鲁木齐 颠覆 另一个乌鲁木齐
最后 我离开了另一个我的生活
编年诗(17)
奶奶去世那天,牵涉晴转阴的
下午。狗悄然蜷缩在墙角,风
带着倾斜的天空在我头顶上压
下来,恍如树木含秋,又黄了
一层,随时能感受巨大的平静。
相比之下,卡车的轰鸣声不过
是沙尘仪式,很难说看见和看
不见之间有了关联。但我清楚,
我的灵魂比我的身体容下了死,
那意味着一个人的衣物,摆脱
了阴影。2001年的转生,有可
能不取决于新的选择,假如很
多事物各有其命的话。否则我
愿意被事实说服,但事实是残
酷的,以至于记忆被假象遮蔽。
我甚至不确定落叶的葬礼收拢
雨滴,典藏也仅限于青瓷碎裂。
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了,死亡
隔着江,带来一个浮沉的深度,
茂密如夜色。点香不留一点痕
迹,还得照规矩守灵,类似孤
独的注意力,使秋天成为另一
种可能,抖动每一条波浪。奶
奶走的时候,我在灵魂睁大了
瞳孔,命运的树枝间掠过鸟鱼。
阿翔,生于七十年代,1986年写作至今。著有《少年诗》《一切流逝完好如初》《一首诗的战栗》《旧叙事与星辰造梦师》等诗集。现居深圳。


《南方诗歌》2021年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2年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3年总目录
《南方诗歌》2024年元月目录
《南方诗歌》2024年二月目录
凸凹|洗水诗(10首)
赵野|秋兴八首
陈建|达令和十二便士
季羽|盘旋地日子没有安魂的酒
孙谦|雪花的六个花瓣
于贵锋|雪湖录
谢泽雄|槛内槛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