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表 哥
文/张文革
上个世纪30年代初,位于山东半岛东部的烟台海滨沙滩上,人们经常会看到一位眉清目秀、身穿旗袍、不到20岁的少女,领着一个不到两岁的小男孩在沙滩上嬉戏玩耍。

有时,小男孩自己玩儿累了就会撒娇地喊:“小姨抱抱我!”这时,那位小姨就会过来轻轻抱起小男孩儿,并从兜里掏出一块糖果送进男孩的嘴里。小男孩高兴得手舞足蹈,趴在小姨的耳边轻轻地说:“小姨你真好,我长大挣钱一定给小姨花。”小姨听后亲昵地对他说:“还是我的小外甥乖,会哄小姨是吧?到那个时候,小姨就老喽。”小姨一边说一边用手咯吱他,惹得小男孩咯咯直笑。
一次小姨抱着外甥走在回家的路上,后面过来一辆掏粪车,臭味扑鼻而来,小外甥赶紧用小手捂住小姨的鼻子,不住地喊:“臭!臭!”小姨开心地说:“我的小乖乖太懂事了,小姨一定给你买好吃的。”
那个小姨就是我的母亲,那个小男孩是我三姨的长子——我的大表哥王孟基。
为了谋生,30年代末母亲全家从烟台迁徙到东北长春(当时叫新京)。

人介绍,母亲嫁给一个姓张的木匠,也就是我的父亲。解放初,我家居住在西安大路的一座临街平房,我们姐5个都是在那里出生的,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
1960年9月末,因房屋拆迁,我家搬到南昌路居住。那时,我刚上小学二年级。那年的冬天天气十分寒冷,雪下得也特别大,每天放学我的手和脸都会冻得发红。

得那是1960年12月的一天,吃过晚饭,写完作业我就睡了。当睡到半夜时,被一阵说话声给吵醒,我发现父母都没有睡觉,在和一位长着浓眉大眼,非常英俊的青年男子在说话。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这位青年男子就是我从未见过面的大表哥。
据母亲后来讲,表哥王孟基解放初从烟台考入抚顺中专,毕业后留在抚顺工作。这次是到哈尔滨出差路过长春,到我家原来的住址找了很久没有找到,是老邻居张婶家的3个儿子把表哥送到我家,那时已经半夜12点多。
母亲和父亲见到表哥格外高兴。母亲和表哥自打烟台阔别20多年没有见面,当年的小男孩,已经长大成人,娶妻生子。

那天夜晚,母亲跟自己的外甥有说不完的话唠不完的嗑,表哥也滔滔不绝地对小姨回忆起童年的趣事。
不知不觉,父亲和母亲和表哥一直聊到天亮。
表哥的到来,全家人都非常喜悦,尤其是我,更是兴奋,原来我还有一位这么英俊的大表哥,心里甭说有多自豪了。
第二天,放学回家不见表哥,我就问母亲“表哥呢?”母亲告诉我,你表哥乘坐中午的火车去哈尔滨出差。表哥走后,我有些失落,难过好几天,心想,不知道表哥哪年哪月还会来我家。

1962年1月中旬,父亲老病复发,住院9天后,因医治无效去世。父亲一走,家里就像天塌下来一样,生活的重担全部压在母亲身上。
那时,我们姐五个年龄都很小,大姐刚刚14岁,最小的小妹才6岁。为减轻母亲的负担,每天放学后,我和妹妹一起去捡煤核,用来做饭和取暖。母亲为养活我们,每天到工厂做临时工,不辞辛苦为全家的生活而奔波。
1962年春节过后的一天,我正在外面玩耍,忽听小朋友在叫我,我回头一望,只见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子站在我面前,手里还拎着两包糖果和点心。这不是我日夜思念的大表哥么,我马上扑过去,表哥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
晚上母亲回家后见到自己的亲外甥,心里格外高兴。不顾一天的疲劳,拿出家里仅存的一点儿白面,亲手给表哥擀了面条。

表哥边吃面条边说:“小姨擀的面条真好吃,我从小就爱吃小姨擀的面”。母亲笑眯眯地看着表哥在吃面,心里十分开心,一天地疲惫随着谈话和欢笑声逝去。
刚吃过面,表哥便把买来的糖果和点心拿出来分给我们姐几个,可能我是男孩的缘故,给我的最多。
表哥抚摸着我的头问我:“小弟,好吃吗?”我说:“好吃,谢谢大哥。”表哥开心地笑着对我说:“小弟,你还喜欢吃啥?大哥给你买。”我不假思索地对表哥说:“我就想吃灶糖。”表哥听后说道:“大哥下次来一定给你买。”那时,家里的生活非常艰苦,连饭都吃不饱,哪里还有钱买灶糖?每逢过年,看到人家小孩吃灶糖,非常羡慕,自己从来不知道灶糖是啥滋味儿。
父亲的去世和家里的生活窘迫表哥都已知道。这次,表哥来和母亲说,每月给我家5元钱,用来补贴家里的生活。母亲当时就不同意:“你的工资也不高,结婚才几年还有孩子,每月还要给你妈寄钱,我不能要你的钱。”娘俩因这件事情争执好久,最后,表哥还是听从母亲的意见。
表哥第三次来我家是1964年春节前,我清楚地记得当时眼看就要过小年了。那天,表哥来我家时,手里拎着一个纸包,对我说:“小弟你把纸包打开,看看我给你带啥了?”我打开一看惊呆了,原来纸包里有许多灶糖,看着灶糖,我的眼睛有些模糊。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吃灶糖。没有想到上次我就是随口一说,时隔两年,表哥竟然还记在心上。
表哥每次出差来长春,总是到我家。并且总给我们带来一些好吃的食品,我穿的第一件毛衣,就是母亲用表哥给的20元钱买的毛线由两个姐姐编织的。

随着时间流逝,我们姐几个都长大了,也各自组成自己的家庭。但我从不忘记,在抚顺还有我的表哥。那时,通讯还不发达,但每年我都要和表哥通几次信,互相问候。
清晰记得那是1985年3月的一天,表哥因公出差来长春,办完事来到我家。那年我结婚已经6年,女儿也满5周岁了。晚上我做了几个下酒菜,我和母亲陪同表哥喝了几杯酒,表哥虽不胜酒力,但是因为高兴,那天喝得比较多,我们哥俩一直聊到午夜时分才入睡。

第二天,表哥因工作繁忙要返回抚顺,我陪同表哥来到长春火车站,并在站前合影留念,这是我和表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合影。我给表哥买了一张去抚顺的火车票,一直把他送到火车上。当列车缓缓启动那一瞬间,我随着列车向前奔跑,表哥在车窗内不停地在向我挥手,列车飞驰而去,在我的视线中逐渐消失,我这才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那天和表哥分别心情非常难受。

1987年4月,母亲得了不治之症。母亲每天都在被病魔所折磨,曾去过多家医院医治,都不见效。母亲身患重病,做儿子的心情十分难受,我每天都沉浸在痛苦之中。
1988年7月上旬,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病情愈加严重。我含着眼泪写信,把母亲的病况告诉了表哥。
当表哥接到信后,在母亲弥留之际,突然出现在母亲的病榻前。当母亲看到自己的外甥来看自己,不禁热泪盈眶。
那天母亲显得格外兴奋,人也显得精神许多,和表哥聊了很久很久,娘俩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 就在表哥走后的第三天 ,母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1990年至1992年间,我因病魔缠身一直没有上班,先后几次住院,曾一度和表哥失去了联系。后来得知,表哥几次给我写信,但因地址不详都给退回。
1994年的夏天,大姐给我来电话,说抚顺表嫂的侄女来长春办事,找到她的单位,并捎来表哥的一封信。我看了表哥的来信倍感亲切,思绪万千,心里有许多话要和表哥说。
那时我家已经安装电话,我马上和表哥通话。当电话接通那一刻,远在抚顺的表哥就好像站在我的眼前。表哥说话还带有一股浓重的烟台口音,听起来显得格外的亲切,我俩在电话里聊了一个多小时。那天,我的心情显得特别好。

俗话说:每逢佳节倍思亲。凡是逢年过节我都要和表哥在电话里“相见”,互相拜年,互相倾诉兄弟之情,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表哥在电话里一再说,有机会带我回烟台,看一看烟台的风貌,看一看当年的老宅,看一看居住在那里的姐姐弟弟和妹妹。
2001年3月初,我因病手术住院,出院后身体一直没有康复。到了4月的下旬,我给表哥去电话,接电话的是他的儿子大康。据大康讲,他爸病得很重,已经卧床很久,现正处于昏迷状态,不能接电话,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心情十分沉重。过后我和姐姐商量,准备“五一”放假期间去看望表哥。因当时我的心脏病复发,去抚顺看望表哥的计划就这样落空了。

5月下旬的一天,表嫂从抚顺打来电话,把一个不幸的消息告诉我:表哥不久前与世长辞了。噩耗传来,我痛不欲生,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我不敢相信,表哥竟会走得这么早,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同时又痛恨我的身体咋这么不争气,没有最后见到表哥。这,也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
表哥走了,默默地走了,永远地走了,走得是那么的安详,走得是那么的痛苦,走得又是那么的匆忙。远在长春的小弟,虽然没有亲自送表哥走,但还是要说一声:表哥,您一路走好!
表哥,您不知道小弟有多么想念您,有许多肺腑之言要向您倾诉。
表哥,您曾答应过带小弟回烟台省亲,看一看生您养您的地方,看一看母亲和您居住过的地方......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每逢春节前,看到路边的小摊上卖灶糖,就会想起我第一次吃灶糖的情景,想起小时候那段艰苦的岁月,想起我和表哥的手足之情。表哥年轻时英俊潇洒的身影,那和蔼可亲的笑容,不时在我的脑海里回荡。
恍如昨日忆当年,分别六载一挥间。
骨肉亲情时时记,表哥音容在眼前。
追悼亡灵文思涌,告诫后代溯亲缘。
和谐社会重伦理,心中丰碑胜万言。
作者:张文革写于2007年5月
(修改于2024年腊月初五)
【作者简介:张文革(笔名老革)、老三届知青。
虽已到古稀之年,但始终不渝地酷爱文学。闲暇时也爱回忆陈年旧事,经常坐在电脑桌前,装模作样地写写回忆录、小说。偶尔在报刊或杂志上也会出现自己的名字。
人生宗旨:在文字里寻找快乐,在快乐中安度晚年!
现为:长春市朝阳区作家协会、长春作家协会、吉林省科普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制作:老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