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简介】作者简介: 彭启森,洞口县文旅广体局公务员。湖南省寓言童话文学研究会会员,邵阳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农民日报》《诗歌报》《春风》《炎黄文学》《阳光少年》《湖南散文》《绿洲》《七十二行演讲辞》《诗风中国》《梦回青山》等报刊文集。

《娘 的 磨 盘 人 生》
湖南 . 彭启森
我一直珍藏着一张一元钱的稿费汇单。
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安徽《诗歌报》社付给我的-首小诗《磨》的稿酬。
磨
盘古那沉重的思索
在天地间辗转反侧
一个个崭新的日子
不断从她口中涌出”
生于湘西南雪峰山区农家的我,自小对脱谷壳的碓子、舂米的石臼和磨面的磨有着深厚的感情,因为这是农家生活不可缺少的物件,与山民生活息息相关。尤其是石磨,几乎家家必备。一盘石磨,往往就是山里人家日子的全部。每天,只要沉重的磨盘转动起来,再苦再难的日子也跟着转动起来了。
石磨,最初名硙,汉代才叫做磨。它是一种最原始的粮食加工工具。我家的石磨安放于堂屋右侧,由磨和木架两部分组成。上部分是厚而圆的两扇磨片,自分阴阳,阴扇仰面朝上固定在木制磨架上,正中-柱磨芯, 具怀阴抱阳之意,周围一圈光芒般的磨齿, 磨齿呈“人”字形。阳扇有-孔磨眼, 粮食由磨眼进入通道,在阳扇磨齿上一走势如太极图形的平面处分流。两扇磨片扣合,上片转动,下片固如磐石。-上一下,一动一静,一阳-阴,凝聚着先祖古老农耕智慧的石磨,在娘手中不停歇地旋转,面粉从两片石磨缝隙间涌出,靠两块磨片反向碾磨而成的面粉便成为我们每天的生活。石磨看上去粗糙、简陋、原始、笨重,可自古以来中国千千万万个家庭都是靠它养家糊口、赖以生存。
从记事起,我便感觉石磨的重要。娘几乎每天都用石磨磨面,供全家七口人吃。平时磨荞、麦、玉米、高粱等。过年过节磨豆腐,有时也磨稻米蒸粑粑。在农村,无论平常的普通吃食还是喜宴节庆中的乡村美食,都离不开石磨。
儿时,每天放学回家,一进门就看到娘在堂屋低头推磨,我心里不觉-阵酸楚,便丟下书包,帮娘推,娘的脸上写满笑意。帮娘推磨是一种享受。娘一边推磨一边给我讲好多好多的故事,-圈又一圈,我听得入迷忘记了饿;一圈又一圈,麦子或大豆的香气弥漫开来,淹没了四村八寨,馋得人直咽口水;一圈又一圈,麦香和豆汁都轧进了石头,连刷磨的水都香得不行,用这水来给妹妹洗脸,洗得小脸蛋白如豆腐,香得像花。
推磨是桩累人的苦活。娘常常一个人推着推着累得满头汗水,衣襟湿透。为让家里人及时吃上饭,娘往往一推就是几个钟头。娘不辞劳苦,看着我们兄妹几个在磨声中慢慢长大,脸上时常扬起笑靥,也忘了苦和累。有一年端午,娘为了让全家人吃上香糯可口的燕麦粑,推了大半天的磨,晕倒在磨旁。
娘出嫁前没做过苦活累活,兄妹中她最小。外祖父开馆教书,娘一直跟着外祖父读书。十里八寨的人都知道娘有-肚子的书,可这书不能当饭吃,集体化时,生产队凭工分分口粮,我家劳力少,口粮最低,只有靠父亲勤快,把田边山脚的角角落落开垦出来种上杂粮添补度日。娘每天早晚把大麦磨好,有时休工后还要磨面蒸麦粑切猪草,总有干不完的活。无尽的劳累,苦难的生活,把原本高大健壮的娘磨垮了,加上营养不良,最小的弟弟生下没带活,娘一病不起,最后彻底崩溃了。
忽如-夜春风来。党的十-届三中全会实行对内改革、对外开放。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农民吃饭问题解决了。山区通了路和电,有了碾米机、电磨机,解决了农村粮食的粉碎加工问题。老家的石磨完成了它应尽的历史使命。期间,我也在恢复高考中走出大山,老家和石磨淡出视线。
随后,我回到家乡当记者。采访中,常看到扔得满地的磨片,路旁田边垃圾中,埋在老宅子里的石磨或残缺不全的磨片。有的满身沟壑、有的磨眼被泥土尘封、有的......
无疑,社会的变革昭示着-种旧的生活方式的终结,新的生活方式的到来。可于我,从儿时记事起,娘起早摸黑推磨,每天出完集体工回家又赶紧推磨,为-家人生活忙碌得像磨盘样团团转的情形无法从我的记忆中抹去。看到这-块块或大或小残缺不全的磨片,就仿佛看到娘看到天下母亲推着沉重的磨盘、推磨着沉重苦难的生活的镜头不断映现在我的眼前...... 娘用她纤弱的身躯一生的精血推拉着生活的沉重磨盘,终于使我们过上新的幸福生活,而她却成为了散落于乡间山野草丛,负重前行后留下的生活碎片,这碎片无不浸染着母爱的血与泪,留给儿女永远的痛......
以前回家,老远就能听到磨盘的隆隆声,一推开门,便可看到娘躬身推磨的熟悉身影, 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一直安放于老家堂屋的石磨也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堂屋神龛上的娘正静靜地看着我......恍惚中,那快速旋转着的石磨不正是娘么!她尝五谷、品百味,啃粗糙难咽的秕谷、高粱,吃清香诱人的麦子、大豆......一粒粒反复磨碎,一颗颗来回咀嚼咽下。她嚼苦为甜,品涩为香。将一个个沉重的日子碾平、磨細,磨出家的温馨,磨成儿女们的欢笑。为了儿女为了家娘不知疲倦地像磨盘样旋转,日日夜夜,从不停歇...... 睹物思人,触景生情,泪眼迷矇中我写下那首短诗。
后来我又从棘丛刺蓬中,寻找捡拾起被岁月风化了的老家那副残存的石磨。请村里德高望重的老石匠修整成拜台和“心”型石坠,于翌年清明安放于娘的坟前,做为娘墓碑的底座和祭拜娘的拜台, 并心情沉重地将那首小诗焚烧在娘的坟前。火光中,燃烧过的纸烬被-阵风刮起,仿如一群翩翩飞舞的彩蝶,又如-朵朵飘逝的萱草花。火光中,娘躬身推拉磨盘的身影令我久久地总是难忘。而那一元钱的稿费汇单我一直都没去邮局领取,因为那是娘留给我最后的永久纪念。
也许一元钱与废弃的磨片,于现在年轻人看来根本不算事儿不值一提。是啊!没有经历过那段艰苦岁月生活的人,是永远体会不到那种心境、那份情感那种心理感受的,也永远难以品味到现代生活的宝贵与甘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