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雪域军魂》作品集锦
旧时的年味——
一本民风民俗之书
作者‖于同兴(岐山)
组稿‖夏宏霖(格桑花)
时光流转,冬去春来,转眼之间,又一个农历新年来到。
中国 “年”,一个流传久远的节令,华夏民族的文化符号,农耕文明的必然产物。有了这个“年”,这才有了春、夏、秋、冬和时令节气,农人们按照时令节气,春种夏长,秋收冬藏,年复一年,从久远的岁月中走来,这也才有了今天繁花似锦的人类社会。

中国“年”,是华夏民族最隆重,最热烈,最有气氛的传统节日。关于过年,祖祖辈辈流传着几句很著名的俗语:“能穷一年,不穷一天”;”娃娃爱过年,老人怕叵烦,小伙怕花钱”。人们把过年称为“年关",它是中国人一年中最重要的一件大事。

孩提时,每年中秋节过后,我们就一天天搬着指头算日子,还有多少天就过年了。感到越盼望过年就越感到一年的时间是那样漫长,那么遥远。总感到时间的脚步太慢了,太慢了。旧时那浓浓的年味,那红红火火的热闹场面象热铁的烙印,深深的印记在我们这一代人的心头,每每想起心中总是甜甜的,暖暖的。可如今的“年”,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就来到了身边。现在过年,对一个老人来说,这个“年”总是被时间逼着过的,引发的只是对岁月的感叹和对过去的追忆。

如今过年,和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以前大不相同了。人们大多居住在高楼大厦的城市,钢筋水泥做的铜墙铁壁,阻隔了亲戚邻里们频繁的见面和虚寒问暖的亲近和亲热,许多人家就连楼上楼下的人也不认识,无意中好像人们的感情也变得淡漠了。吃、穿、交流、娱乐,这些过年的主要内容全都淡化了。人们吃的穿的,平时和过年已没有多少区别了,电视手机吸引了人们的眼球,占用了人们大多的休闲时光,故此,人们把过年也没有看的那么重了,如今,就连在小孙子们身上,也看不到我们小时候过年时的兴奋和快乐。

但旧时过年,对大多数穷人家来说并不是十分好过。一个“穷”字就像横在人们面前的一道鸿沟大岸,为了年能过下场,整个腊月,人们都为“过年”奔波。有的穷人家变卖家中的家具什物,有的人外出找亲友倒借,有的人上山打柴,担到集镇去卖,一切的辛苦忙碌,都为了过好一个年。所以,这也才有了“穷汉腊月快如马”的俗语。

那时候,过年不是正月初一这一天,过年是一个程序繁杂时间过程,是一本内容丰富的民风民俗之书,人们要一页一页翻,一页一页的细读,一点一点的品味过年的味道。

那时候过年,是从腊八吃腊八粥开始,到二月二龙抬头,炒豆子吃,要经历接近两个月时间。期间,大节日套小节日,从腊月初八拉开过年的序幕,到来年二月二,年才算真正过完。那时候年没过完,人们的心总是静不下来,干什么事也提不起劲,心里总是想着年还没过完。

腊月初八,简称“腊八”,即腊八节,离真正过年还有20多天,但也就此拉开了过年的序幕。过去农村人非常讲究过腊八,留下了吃“腊八粥”的风俗。腊月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香糯可口的腊八粥吃后浑身热乎乎的,非常舒坦。

我的家乡陕西关中,绝大部分地方腊八粥是小米熬制的。首先要炒粥中下的菜。一般是红罗卜蒜苗葱豆腐切成丁丁放入调料炒,煮粥时下入大黄豆,粥熟时下入炒好的菜,做成五香味,叫腊八米饭。那时,吃腊八粥有一个特别的讲究:俗语“腊八饭,顿顿掺”。在我的记忆里,小时候奶奶的腊八粥做的特别多,要盛放一瓷盆。那一代老人们,对祖宗传下来的话非常认真,从腊八过后到大年三十,每顿午饭都要用小铲铲向饭中掺一些腊八粥,几乎是雷打不动。


吃过腊八粥,转眼就是腊月23,这是祭灶的日子,也被称作小年。过去农村人普遍信神,说这一天一家之主——灶神爷要到天宫玉皇大帝那里去汇报工作,等到大年三十才又回到人间,继续司职。故此,家家户户都要烙灶干粮,献给灶爷,带在去天宫的路途享用,这个形式就叫“祭灶”。人们期盼灶神爷“上天言好事,下凡降吉祥”。另外,这一天还是送神的日子。将上一年请的神火化后,送到野外干净的田野,让神的躯壳随风飘向远方的天际,以表达对神的敬意。

腊月24是大扫除的日子,俗称扫舍。在乡村,每家每户都要搬出家中的坛坛罐罐,把房屋内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这一年的污垢灰尘不能带到下一年。然后,用在深沟的土崖上挖的白土(一种地质年代形成的,淡淡的奶油色土层)合成白土水,用抹布或其他工具将屋内和屋外的墙体全部涂刷一遍。这时,整个院庭都会弥漫着淡淡的白土芳香。接下来赶集购年货。家庭主妇还要制作各种农家小吃,以丰富过年的口味。年馍要赶在大年三十以前蒸好,人们说大年三十蒸馍,一年内家中爱淘气。又说,正月初八之前蒸不得馍,所以年馍蒸的很多。

大年三十,年的气氛已浓浓的弥漫在整过村落和农家小院。这一天也特别忙碌。要把新请来的,门神,灶神,土地神,井神,仓神等各路神灵安置在各自的神位。头门,院庭和每一个神位都要贴上祝福吉祥的春联。一般家庭院落都少不了“春色满院”这样充满生机的话语。我非常喜欢据说是乾隆爷的一幅老春联,“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这幅春联,曾多次出现在我家的大门口。那时在农村老家过年,每年大年初一,我都要从我们村子的东头转到西头,把每家每户头门口贴的春联细细地观看品味一遍,感到特别好的春联就记住脑子中或回家后记在笔记本上。

在我的记忆中,六十年代,国家和农民处在困难时期,一年到头见不到肉。那时候,我们生产队在北山上(千山)有整年不离人的山庄,生产队要为社员喂几头肥猪。每年大年三十晚上分由队上统一烧好的肉臊子,往往等到半夜臊子才燣好,我们兄弟怀着急切的心情等待。直到午夜12时以后,父亲才把臊子端回来。我赶紧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还热乎乎臊子肉放到口中,至今,那臊子肉香爨的气味,好像仍然留在舌尖。


人类是高级动物,在任何隆重而欢庆的节日中,在遇到任何喜庆的事情时,都不能忘记我们是从哪里来?故此,祭祀故去的先祖,是必不可少的礼仪。大年三十每家每户都要去自家的坟阙上香烧纸钱,正月十五晚上要到阙里挂灯笼。节日里臊子面的第一碗要在头门口泼洒汤水,象征让故去的先人们先吃第一碗饭,以示对逝去亲人的缅怀念和尊敬。

自古以来人们都说“过年是孩子们的世事”,这话一点儿也不假。那时候小孩子对过年寄托着很大的希望,过年也是小朋友们最快乐的时光。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十五是小朋友们最疯狂最快乐的十多天。大年初一,再穷的人家,也都要给孩子换上一身新衣服,当然,有些是将旧衣服拆洗漂染后,重新缝制的,但这对小孩子们来说也就算是新衣裳。除夕之夜,大人小孩不睡觉。天刚黑,全家人就围坐在一起,吃着“烧酒盘子”,诉说着一年来的趣事和辛酸,也同时描绘着来年的光景和打算。老弟兄们分家过日子的,年三十晚上也要在一起聚一聚,喝几盅和气酒。

除夕夜,大人小孩不睡觉,这种风俗叫“坐年”。子夜刚过,新年的礼炮声就在街道上噼噼啪啪的炸响了。等天刚蒙蒙亮,香喷喷的岐山农家臊子面就已吃过。这时,小孩子们赶早就跑到同族长辈家中,向长辈们叩头拜年。有时运气好,大方的长辈还可以发给你发一毛钱的年岁钱,这也是小孩子们最高兴事了。

正月初二就开始走亲戚。孩子们跟着年轻的父母去看外婆外爷,这也是孩子们最喜欢走的亲戚。到了外公家比自己家里还势大。就是家中再穷,外公总要给外孙发年岁钱。许多孩子回来的时候,总还要从外公家拿回点小玩意儿。那时候,农村孩子一般没有什么玩具,没有在自己家里见过的东西。总很稀奇。有一年,我到外公家看见了一个香皂盒,是红色的软塑料,那是我舅舅刚结婚的用品,我特别喜欢,就偷偷地拿回了一个香皂盒的盒盖。民间留传“十个外甥九个贼”。这是真的。

亲戚越走越热火。正月,一般的亲戚都要互动,都要走一走。舅爷家(父亲的舅家)姨家,姑姑家都要去。

正月,农历的一月,被人们称作“上正时月”。这期间,凡有亲戚朋友,同事和熟人,只要来到家中,都要烧酒盘子臊子面招待,不然,就是失礼。

待客。也是过年中间的一个大事。要尽最大的努力给亲戚吃好。待客的那一天大一点小孩(一般是十多岁的孩子)最忙碌,特别是早上的臊子面,一趟趟的跑着给客人端饭。岐山是周礼之乡,礼仪之邦。待客格外讲究,这是岐山人的老先人周文王的留传,被称为文王遗风。

大年初五,俗称“破五”,家家户户都要打搅团,改换口味。初五打搅团的风俗也有讲究:因为那时的人都穷怕了,乘过年时节的吉祥气氛,要打搅团憋穷窟窿。把搅团抛洒在屋里有窟窿眼眼的地方,(那时是土墙土屋,到处是窟窿眼眼)是来年不再受穷。

那时的“年”,年味就像浓烈的醇酒。腊月二十三、四,大小村庄都栽扶好了“秋千”,并从仓库里取出锣鼓家司。整个一个正月咚咚咚的锣鼓声在村庄里此起彼伏。年轻小伙和姑娘,小朋友们都争抢着打秋千,秋千跟前,经常围着一大群大人小孩。我儿时胆子大,打秋千蹬得特别高,有时还两个人面对面站在秋千上相互鼓劲游荡,看得人心惊肉跳。

儿时过年期间,还有一件更让小朋友们高兴的事,就是每天晚上挑”灯笼“。而正月初六、七以后,就开始送灯笼。每个孩子的外公家都会给外孙送一两只美丽漂亮的灯笼。灯笼的样式很多,有各种小动物形状的,有四四方方的上面画着人物图画的纱灯,有红彤彤的圆圆的火罐灯笼。我记得有一年,外公给我送了一个用薄薄的红绸缎做的火罐灯笼,样子和质量极好,我十分喜爱。小孩子一般从正月初六、七晚上就开始挑着灯笼在街上,邻居家游玩,一直到正月十五。

正月十五是过年时的又一个大节令。自古以来,有小初一大十五的说法。过年的气氛又被掀向一个新的高潮。一个晚上,村中到处晃动着星星点点的橘红色的灯笼和孩童的嬉笑声。农村中还有一个讲究:正月十五晚上,要挑着灯笼到家中角角落落照一照,预示着来年的平安红火。十六晚上是每年孩子们挑灯笼的最后一个晚上,有”斗灯“的习俗。孩子们把灯笼挑出来互相碰撞,让灯笼损坏着火,意味着一年当中挑灯笼的结束。我记得外公给我送的那个火罐灯笼十分漂亮,我舍不得把它弄坏,在家中挂了三、四年。

庙会和社戏,是过年期间乡间特有的内容。庙会的时间一般在正月十五前后,这时候亲戚基本走完,庙会和社戏把正月的热闹场面和气氛推向了高潮。在我们那里小强村的庙会从正月十四开始,三天时间。庙会很大,十里八乡的大人小孩都来跟会。台下广场,街巷闾里,人头攒动,男女老少,红红绿绿。

卖吃食的叫卖声,杂耍的吆喝声,大人小孩的喊叫声,统统在庙会上空回荡,十分热闹。然而,最吸引人眼球的是社戏,还有那震耳欲聋的“火铳”。《三国演义》《白蛇传》等情节,是社戏的主要内容。社戏也叫“社火”,各个乡里的社火,各有特色。其表演形式主要有”背社火“(由人背着表演)”抬社火“(由人抬着表演)还有“车社火”(装彩车拉着表演者)。社戏的表演者一般都由七、八岁,最大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小女孩扮演,都是长相俊美的娃娃,装扮起来非常漂亮。

放火铳,一般由青年小伙执掌,最多的有21管,里面填充黑火药,用吸的纸烟火头点铳,火光冲天,声响如炸雷。放火铳,一是制造热闹的气氛,二是为社戏开路。在社戏前进的道路上,这一声干巴巴炸响,拥挤的人”纷纷后退,社戏才能继续前进。

我小时候跟庙会,最感兴趣的是一种叫“哈哈笑”的儿童玩具。那时候,小强正月庙会这种玩具很多,用玻璃做的,口口小,下面是平地,凹形,约15公分高。拿在手上用嘴吹,一吹喷喷喷的响,非常好玩,但我那时没钱买,只是眼热眼热,始终没有买过一个。唉,岁月远去,这一切都成了儿时的回忆(我流泪了)。


元宵夜,继除夕之夜后,又一个不眠之夜。在这个夜晚,有些村寨有打铁花的传统。打铁花的工艺特别复杂,安全也特别重要。打铁花即使娱乐,也有祈求老天风调雨顺的心愿。我年轻时在岐山县益店镇工作过两年,益店西堡子每年元宵都要打铁花,从天黑打到天明。打铁花要在特别高大的树下进行。用专门盘的烧铁的炉子,还要用特制的大风箱。把生铁架在炉子上用炭火猛烧到1600度以上。为了好看,还要加入红铜黄铜等其它金属材料。这是一个时间性技术性特别强的活路。将烧化的铁水倒入打盘内,用打锤照中用力打下去,让铁水碰击在大树枝丫上,碰击出五六色的铁花,近看耀眼夺目,远看五彩缤纷,极其壮观。这项技术现在在农村都失传了。但在旧时代,人们为了求得风调雨顺,为了让乡亲们看到更美丽的元宵风景。打铁花的师傅,冒着被烧伤的危险,打出了美好的生活,也打出了他的多彩人生。


实际上,农历正月十五的文化娱乐活动,有着久远的历史传承,大年十五的夜晚,从古到今就是“火树银花不夜天”的繁华景象。初春时节,天空晴朗少云,天刚黑,一轮圆圆的月亮就从东方的天空冉冉升起,清冷冷的月光洒满大地,格外的明亮。但在这个不眠之夜,人们的心却是热的。天上明月浩浩,地上“凤箫声动,玉壶光转”,彩灯飞舞。在这个美好的夜晚,年轻的少男少女们,挣脱了家庭的藩篱,约会在元宵之夜。故此,才留下“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样美好的词汇,这样温馨而甜蜜瞬间。

正月21日,是打狼的日子。那时农村有狼,有时会翻墙进入农家吃家中养的猪羊等家畜,也有孩子被狼吃了的。这天傍晚,每家都在后院放炮,象征着驱赶豺狼野兽。保家闾平安。

时间来到二月二,这一天要给年前年后新出嫁的女儿送豆子。送豆子也很讲究。用面食做各种各样的花形,比那个媳妇的娘家人手艺巧。娘家送来的豆子,新媳妇要把它送给左邻有舍的人品尝。花样多,手艺巧,新媳妇在这个家中和街坊邻居就有面子。

那时过年,在农村禁忌可多啦。哪一天不能扫地,哪一天不能作针线活,哪一天不能磨面,等等,等等。反正整个正月,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动,就是叫你好好玩耍,好好走亲访友,好好休息,攒足了劲头,开春后甩开膀子大干。也正因为整个正月禁忌太多,故此,乡间就有了“懒婆娘歌:懒婆娘、懒婆娘。你莫哭,过了二月二,还有个三月三,还有个清明忌三天。

过去,人们把正月看作最吉祥的月份,儿女结婚订婚,大都选择在正月,所以整个正月,也是媒人最兴最忙的一月。

实际上,旧时的“年味”,包含了丰富的民俗民风和华夏文明。过年期间的每一项活动,每一项内容,按先人的说法,都是圣人定的。细细想来她含有丰富的哲理和对人的教化,以及对生活生产的调节。

过年,把平时清苦平淡的生活,掀向一个空前的高潮。更是人与人交流互动,增强联系和感情的良好契机。中国人旧时过年是周文化的集中外在表现。周文化的“礼、乐”二字,在过年的风俗中,表现得淋漓尽致。说到底,旧时代的“年”文化就是一本内容丰富的民俗民风之书。

往事如烟,岁月远去,但旧时的年风年俗,有许多方面仍然是值得我们今天传承和发扬光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