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

天刚亮，几个伙伴们就来找我。昨晚我们约好今天去城里洗澡、赶集，我穿好衣服，口袋里揣俩菜包馍和母亲给的几块零钱。虽然母亲不停地嘱咐唠叨，但我还是急切地和小伙伴们出门了。

深冬的早晨，天色灰蒙蒙的，阴冷刺骨。通往洛河边的小道两旁，高高的杨树光秃秃的，偶尔有枝条上的冻干叶片在寒风中摆动，发出啪啪的声响。

路边的小河沟里结了一层透明的冰层，我们踩上去，冰层发出咔咔的声响。这时，一个伙伴拿起石头砸向冰层，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嚓声，一股清澈的冷水从冰下冒出，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小道旁的烧火窑和几间小屋在冬日的麦田中显得格外孤寂。小屋的房檐上滴溜着一根根长长的冰凌，像锥子般刺向地面。我们敲下冰凌，拿着像长矛般的冰块追逐嬉戏，即使双手冻得通红也不愿丢弃。

我们从结了一层薄冰、露着干硬稻茬的一大片稻田地的田埂中穿过，顺洛河堤向西走一段路，再往北经过大桥上个坡就到城里了。道路两旁已经摆满了摊位，做生意的人们开始忙碌着卖货。

洛宁县城唯一的澡堂——大众澡堂，位于东花坛西面，门口的理发店里已经坐满了等待理发的顾客。只听到理发师傅手中的推子发出“硌噔，硌噔”声，长柄刮胡刀“沙沙”作响，伴随着剪刀“嚓嚓”的声音，师傅双手飞快地舞动着，一缕缕头发随之飘散落地。

澡堂门前站满了前来洗澡的男男女女，有老有少。

购得澡票后，男左女右进入澡堂，掀开厚重沉闷的棉布门帘，迎面扑来的热气让人感到脸部微微发胀，眼睛也变得湿润。这与室外冷风飕飕的寒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时间让人感到有些不适应。

澡堂里依次摆放着一排排小木床，床上堆满了衣服。人们争抢着占得一床位，留下一人看守衣物，其余的人先行去洗。

大澡堂里雾气蒸腾，一大池水不时发出加热发出的咕噜的声响。洗澡的人们像下饺子一样，赤裸着身体，空气中弥漫着污浊和闷热的气息。水面上漂浮着或多或少的污垢，只有早上来的很早的人，才能有幸洗到干净的热水。

人们也就顾不得讲究水质的好坏，只要水温足够热就行。他们在忽冷忽热的水中泡一会儿，互相搓一下，然后走到一个不时充着热蒸汽的大水缸前，舀起一瓢温热水兜头泼下......

一瓢瓢的热水让人感到十分舒服，那些没洗过瘾的人仿佛当了一回神仙。他们不再在意是否洗干净了身体，而是在心理上得到了满足。一年到头，洗澡成了一种仪式感，让人们觉得生活中有了某种重要的仪式。

在人们心中，无论多么忙碌或疲惫，都要理发洗澡，以剪断烦恼，洗去厄运和不顺。他们希望以清爽干净的状态迎接新的一年的好运。

赶集

大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卖菜、卖肉和卖水果的摊位愈往本来就拥挤的马路中挤，车流人流混乱嘈杂。

东花坛新华书店门前的树下，是一个卖牛羊肉的摊位。卖羊肉的是现场宰杀，拴着待宰的羊跪卧在地，看着鲜血淋漓的场面，泪汪汪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仿佛在诉说着人类的残酷，让人不忍直视。

邮政局门口的各个卖对联和年画的摊位前挤满了人。小绳子上挂满了对联和各种年画，有美女、明星、电影和戏曲剧照。

一个人弯腰弓背在小案上挥毫泼墨写春联，围观的人们拍手言好。一幅幅写好的春联被摊平并压上小石子，等待墨迹晾干。

春联有大有小，草书、楷书红纸黑字，还有金粉墨书金光闪耀。红春联内容祥和喻意喜庆美好，绿对联内容哀婉中透着人们对故去亲人的思念。

在狭窄的工商局桥头，一个个卖调料的摊位，摆满了花椒、大料、桂皮、豆寇、毕拨和良姜等调料。手摇小石磨下红辣椒面的辛辣味扑鼻而来，十几种调料混合粉碎出的调和面散发出清香，沁人心脾。

长长拥挤的街道两旁，卖对联、年画、烟花鞭炮、糖果花生、核桃和柿饼的小贩们叫卖声此起彼伏，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

在西花坛，一排排回族民众的蛋糕点心摊位前，聚集了许多准备过年走亲戚的人们，他们正在选购糕点礼品。

案几上的木盒盘里，各式点心形状各异，颜色纷呈。卖点心的熟练地抓起各式点心放入纸盒中，用草纸包装好。两盒一起，用纸绳快速地翻转十字捆扎。案几上，一盒盒、一摞摞地摆满了包装好的礼品点心。

卖元宵的小笸箩里一小块块黑芝麻、花生核桃仁馅料，在白白滑腻的糯米粉里，随着不断摇晃和重复湿水中逐渐变大，浑圆至鸽蛋大小，装盒捆扎，上压一红纸，传统手工石辊碾磨元宵字样。

旁边的锅里，元宵上下翻滚。一锅锅热气腾腾的水煎包，撒上芝麻香油出锅。包子、元宵的甜香气扑鼻，使人垂涎欲滴。

人们围坐在低矮的长条桌凳上，来一碗元宵和几个包子，吃一个元宵，喝一勺元宵汤，咬一口两面焦黄的水煎包，那叫一个舒服自在。

小伙伴们闻着香气，贪婪地抽抽鼻子，咽下口水，摸摸兜里的几个分钱毛币，扭头离去。

在鞭炮摊前驻足围观，挑选几个雷子小炮和窜天猴。我们将舍不得吃的钱全花光，才兴高采烈地离去。

在大桥边有一大片芦苇丛，旁边有一片冻实的冰面。小伙伴们在上面溜冰、跳跃，你推我拥、溜滑摔倒，乐此不疲。

在玩得又累又饿，精疲力尽之后，我们将干透的枯草和野蒿拢成一堆并点燃。我们把口袋里硬邦邦的馒头放进去，在野蒿噼噼啪啪的燃烧声中，烤着馒头。不一会儿，馒头变得焦黄酥脆，还带有一丝野蒿的清香。

当我们感到口渴时，就捞起一块冰块咬一口，嘎巴作响。

突然，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火星四散，引燃了一片枯叶和蒿草。啪啪作响的声音在河岸边的树林里回荡。这时，捡拾干枝柴火的大人们跑来，他们一边用树枝拍打火焰，一边骂道：

“谁家的半桩子狂才毛娃子，在这儿河滩点火燎荒，要是引起大火了怎么办？再敢胡闹，就把你们的狗爪子打断！整天就知道玩火，不能回去给大人干点儿活？”

听到大人们的责骂，小伙伴们手脚忙乱地对着火堆尿尿，踩踏将火熄灭。在大人们善意的吆喝和叱骂声中，我们四散奔窜。

边跑边回头，嘻嘻哈哈地骂道：“死老汉，你咋管嘞恁宽哩！”

作者简介：雷晓军，微信名称“朝花夕拾”，洛宁坡头人，已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