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1955年冬天,湖南出现了极寒天气,持续低温。三九寒冬后,大庸县教字垭乡七家坪一带冰雪覆盖,银装素裹,美丽极了。乡民趁着农闲,带着猎犬,成群结队在望军岩、狮子垴、茂古岭、甑子岩、黄桃山、白马山一带狩猎,收获还挺不错的。
覃东荣看到三个弟弟吃不饱、穿不暖,骨瘦如柴,他心里很不是滋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又无计可施。
放寒假前,覃东荣回到家,皱眉紧锁,心神不宁,一个人坐在塔子里发呆。
细心的母亲吴幺妹发觉他有点不对劲,问:“荣儿,你有什么事,别闷在心里,跟娘说。”
覃东荣躲躲闪闪的,只是摇头:“没事,真没事……”
吴幺妹摸了摸他的额头:“你不会是生病了吧?”
覃东荣还是摇头:“娘,我挺好的,真的没事。”
“那就好。我去给你弄点好吃的。”
吴幺妹说完就离开了。
她哪里知道,长子此刻是在考虑怎样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想外出找份事做,挣钱补贴家用。
原来几天前,覃东荣悄悄与同在一个学校读书的堂兄正业商量,放寒假了,去投奔在贵州省体委工作的四叔覃遵众,顺便找份工作。可是这个想法有点不切实际,要是把信息透露给了父母,兄弟两个就没法行动。
两人再次聚头商议,必须瞒着家人。一放寒假就走,而且要走得悄无声息。
覃东荣告诉堂兄:四弟正毛年纪小跟父母睡,四叔覃遵众那间木板房,里间那张床由我和二弟、三弟三兄弟睡,他与三弟正贤睡一头,二弟正柏睡另一头。所以我们必须得晚上秘密行动,才能万无一失。
正业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那你可得小心行事哦。”
“嗯。火把的事儿……”
“你不用管,我自有办法。”……
放寒假的当天晚上,覃东荣装作若无其事,像往常一样帮着母亲做饭。晚饭后,他早早地就睡下了。
狂劲的北风在呼呼地刮着,刮得塔子里的桃树枝簌簌作响。寒风从屋檐下、从板壁下嗖嗖地灌入房间内,屋子里冷得如冰窖一般。
狂风肆虐地扫着覃东荣的脸,他不觉打了个冷战,心想:“这么冷的天,怎么走呀?”
心里不觉犹豫起来,有点想打退堂鼓了。但是一想到和正业兄的约定,他咬咬牙:“大丈夫,何惧艰难和困苦?”
想着想着,他索性坐起来,将一件补了又补的外衣穿在身上,听到二弟、三弟均匀的呼吸声,心中大喜:时机到了!
他轻轻将四周被褥往下掖了掖,伸手摸到了床头的火柴盒,抽出一根火柴来,“哗”的一下擦出了火花,悄悄点上煤油灯,一骨碌从床上翻了起来。
覃东荣穿上草鞋,拿着煤油灯,蹑手蹑脚地走近隔壁父母的房间外边,听了好一会,确定父母已熟睡,没有发觉自己的异常。
“甚好,一切按计划行事。”
他猫着腰,折回房间,含泪飞快地给父母写了张留言条,走进灶房,放在一张破旧的饭桌上,拿了一本旧书压好,以防狂风吹走。
“该下一步了。”
他找来几张厚纸,将一床烂棉被包好,放一把油纸伞在棉被上面,用棕绳捆好,做成了背包。
他再次来到父母房间的门边,泪流满面地朝里边磕了三个头后,背上棉被,轻手轻脚地走出堂屋,顺手掩上了门。
出了屋外,覃东荣定睛一看,正业兄背着棉被,举着两个火把,已在屋外等候多时,呼啸的北风正在逐渐减弱。
正业小声地说:“东荣,你终于出来了。”
“嘘……别说话,快走。”
覃东荣从正业兄手里接过火把,疾步往前头走了。正业紧跟其后。
冒着凛冽的寒风,两人快步走过了那株千年桂花树,沿着茹水河西岸向南走去,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出走的时候,两人上身都只穿两件破烂的单衣,下身穿一条单裤,脚穿一双草鞋,各背着一床棉被和一把油纸雨伞。为了不迷失方向,覃东荣特意在口袋里揣了一张皱巴巴泛黄的《中国地图》。也许是天气太冷了,居然没有狗犬声,沿途村民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他们成功地出走了。
二
第二天,拂晓。
吴幺妹一觉醒来,感觉脑子里空荡荡的。她依稀记得昨晚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发现有什么不对,但又想不起来,很快她就想到了长子前几天怪怪的模样:“不好了——”
她马上起床,来到隔壁房间,推开房门,扫视了一下,这才发现长子不在床上,二儿子和三儿子正在酣睡。再往外一看,大门门栓没上插销,越发感觉不对劲。
“这小子,不会上茅房了吧?”
她立即跑到茅房寻找,没有人,心里一惊,长子难道莫名其妙地飞了?
心急如焚的吴幺妹连忙跑回屋,摇醒了二儿子,惊慌失措道:“柏……柏儿……看到你大哥没?”
正柏睁开一看,平时都是大哥叫他起床的,今天怎么变成了娘,慌乱坐起来,揉着眼眸说:“娘,昨晚,我听到睡在床对面的大哥给三弟讲故事呢,这么早他去哪儿了?”
吴幺妹四个儿子中,要数二儿子正柏脾气最暴躁,桀骜不驯。他一咕噜爬起来,一声不吭地出门寻找大哥去了。
在屋里屋外翻了个遍,吴幺妹还是没有发现长子的踪影,急得要哭了。突然之间,她无意中发现家里唯一的一床烂棉被和一把破油纸伞不见了,更加慌张了。
心火嗖嗖往上窜,唇干口燥的她想进灶房找点水解渴。一进灶房,不觉眼前一亮,灶房的饭桌上有一本旧书,书下压着一张纸条。
吴幺妹不识字,不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拿着纸条快步跑回房间,大叫道:“覃服周,快起来,快起来!你还有心思睡,你大儿子不见了,这里有一张纸条,你快,你快来看一下!”
覃服周一听,顿觉大事不妙,麻利地穿好衣服,跳下床,打着赤脚几步跨过来,抢来纸条一看,傻眼了。
吴幺妹看到丈夫脸色一下变得青白起来,感觉神色不对,着急道:“你愣着干什么?倒是念给我听听,上面到底写的啥呀?”
覃服周不紧不慢地念道:
两位大人: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让您们受惊了,请原谅儿子的不孝。不要为我担心,我没事,不要寻找我。您们醒来时,说不定我与正业兄已经到了温塘。此次我俩出外,事先没有对您们两位大人说一声,是怕您们伤心,怕您们不同意。为了让您们两老过上好日子,让三个弟弟吃饱、穿暖,完成学业,使他们成才,我想放弃学业。我都十七岁了,应挑起家里的大梁。我与正业兄要去贵阳投奔四叔,找份事做。我俩会照顾好自己的,勿挂念。到贵阳了,再给您们写信。
不孝儿子:东荣
一九五六年一月二十一日晚泣书
吴幺妹听完后,知道温塘离这里很远,距离七家坪有几十公里。方知长子已出远门多时,追赶已来不及,不禁泪如泉涌,嚎啕大哭道:“儿啊,是娘对不起你们,你们出去怎么不事先给父母说一声?你们要去,父母不拦你们,我们好歹给你们筹措点盘缠!这么远的路,你们身上又没带钱,叫我们做父母的如何安心哟!”
覃服周是见过世面的,反而很镇静地劝说妻子道:“你哭啥,他俩都十七八岁的人了。我在他们这个年纪,正挑着桐油去四川做生意呢!不会有事的,让他们出外去闯闯也好,年轻人到外面见见世面才有出息,才知道锅是铁打的。”
“你说没事就没事啊!……这么个大活人不见了,我这做娘的,能不着急吗?”
吴幺妹哭得更厉害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
十三岁的正柏在覃家岗上湾、中湾、下湾上上下下找了个遍,没找着,沮丧地往回走。他离家老远就听到母亲的哭声,急忙跑进屋,听说后大惊,连忙从父亲的手上接过纸条看个究竟。
已读二年级的正柏还是能把纸条上的意思读懂,他看完留言条,右手捶打着结实的胸脯,泪流满面,痛心疾首道:“我的大哥呀,你怎么这么傻呀!咱们家虽穷,我们一起面对,你去那么远的地方,身上又没带钱怎么行?我怎么就睡得那么死,不惊醒点呢!”
八岁的三弟正贤和三岁的四弟正毛先后被母亲的哭声吵醒,立即起床寻找大哥。
三弟正贤听说大哥已出远门找工作去了,哭吵着说:“我要大哥,不要大哥出外找工作,我要大哥回来给我讲故事,我要大哥回来给我讲故事……”
不一会,覃家围满了人。族长及众人都劝吴幺妹不要担心,东荣那小伙子聪明、机智、善辨,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在众人的劝说下,吴幺妹才逐渐停止了啼哭……
三
覃东荣出走时,为了不惊动父母,身上一分钱都没带。幸好正业兄带了十块钱,还可以支撑几天。覃东荣与堂兄商议,这钱两人先用着,等以后他有钱了,一定还堂兄五块钱。
可是这区区十块钱,路上吃饭都不够,更不用说住店、乘车了。从大庸到贵阳,差不多有近两千里的路程,两人竟决定徒步去投亲。
为了节约费用,两人抄近道,翻山越岭,根据地图,边走边问。每天行程至少八十里。
就这样,两人头天夜里从七家坪覃家岗出发,途径罗水、黑潭、温塘、润雅,第二天黄昏到了永顺的石堤西。
在石堤西的集镇上,两人各花一角二分钱,买了一碗面条充饥,继续赶路。
当晚,两人舍不得花钱住店,就在路旁一户人家的屋檐下铺上几张厚纸,再在厚纸上铺上棉套。东荣那床又薄又烂作垫套,正业那床厚一点作盖套。为防脚臭,两人睡一头。这一夜,他们居然睡得很香,可能是走得太累了。
翌日拂晓,两人马上卷好铺盖,用棕绳捆好,走到小河里洗把脸,背上棉被,在一家面馆吃碗面条,又继续前行。沿途经过吊井、大坝、泽家、保靖、复兴、花垣、团结、边城、洪安、迓驾等地,足足走了十天,两人才走到四川的秀山。
再往南走,进入了贵州的地界。经过松桃时,已是腊月二十八了。
人们都在忙办年货,没有谁注意到这两个远道而来的青年。在集镇稍作歇息,两人脚步匆匆开拔了。走到贵州东部铜仁境内时,已是大年三十。
这天,天气晴朗,冬日的暖阳懒洋洋地悬挂在天空。两人各背着一床烂棉被沿着宽宽古幽的石条路,由铜仁城北往城南走去。
岩板路两边客栈、商铺林立,路人皆多,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两人无心观赏沿途风景、人流,一门心思只顾往前走。
两人的行装引起路人驻足观看。两人不管这些,只顾大步往前走。走着走着,突然感到肚子饿得咕咕叫,都想找家面馆吃点儿东西。
此时,城南一家很简陋的面馆映入两人的眼帘。两人忙走进去,放下棉被,招呼老板煮一碗面条。
面馆老板约六十多岁,神采奕奕、头戴毡帽、马脸,一对“3”字形的大耳直垂双肩,一双眼睛深陷,却炯炯有神。面馆老板见两个衣衫褴褛的青年各背着一床破烂棉被,在这大年三十,声称只要一碗面条吃,心存疑惑,忙问其究竟。
面馆老板听了覃东荣讲述徒步去贵阳投亲的事儿后,惊诧不已。
他是一位心地善良、富有同情心的老人,顿生怜惜之情道:“原来是这样,两个小伙子真是了不起!从湖南大庸到贵阳有近两千里的路,你们徒步这么远去投亲,真令人佩服,令人佩服!”说罢,面馆老板和老板娘盛情挽留两人在他家过年。
两人一边应和着,一边低头吃面条。吃完面,背着烂棉被就要往外走。
老板见状,急步上前,扯住覃东荣的双手,诚恳地说:“年轻人,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今天是大年三十,你俩吃碗面条怎么行?怎么赶路?我们都是穷苦人,我们也是做父母的,你们恐怕有很长时间没吃过顿饱饭了,今天就在我家过年吧!”
两人听他这一说,感动不已,马上对面馆老板老两口说谢谢。覃东荣激动地说:“你们老两口儿太好了,心地太善良了,我们遇到了大好人,你们的恩情,我俩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
这时,老板娘早已把饭菜摆上桌,热情地招呼道:“小伙子,你们受苦了,不要拘束,快坐下,快坐下一起吃年饭吧!”
两位年轻人自从离家出走后,已有十多天没吃过饱饭了,今儿看到这么一桌丰盛的菜,不禁眼眶湿润。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呀!
面馆老板说:“年轻人,不要想那么多,快吃,多吃点!天色已晚,今晚就在我家好好洗个澡,住上一宿,养足精神明天再赶路。”
于是,两人也不顾什么吃相不吃相的,狼吞虎咽起来,惹得面馆老板呵呵大笑。多年以后,覃东荣回忆起此事,他说那个年夜太幸福了,是他流浪路上吃过的最丰盛的晚餐。
饭后,面馆老板又领两人到澡堂洗了澡,送两人上二楼睡觉。当夜,覃东荣激动不已,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未入眠。他想,今天真是遇到了大好人,我以后也要像面馆老板那样,真诚地帮助受苦受难的人。
第二天,大年初一清早,是一个大晴天。面馆老板又留两人吃了早饭。饭毕,两人对面馆老板和老板娘各深深地鞠了三个躬,背着行囊,与面馆老板一家人挥泪告别。
吃了饱饭,两人劲头十足,在寒风中继续赶路,日行夜宿,途经玉萍、镇远、施秉、黄平、福泉等地,五天后,两人到达贵定,已是中午时分,满天飘着鹅毛大雪,寒风刺骨。不一会,山上、地上、房子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路上的行人逐渐稀少了。雪地上只留下兄弟两人的脚印,向远处延伸。
浑身冰冷的兄弟俩路过贵定县政府大门,不停地搓手,寒意未解,又不停地对着手哈气:“要是有个火,该多好呀。”
此时,一个中年人路过,注意到了他们两个,注视了许久。
覃东荣也看向中年人,只见这位中年人身材高大,生得一表人才,身穿一套黑色的衣服,穿得不是很厚,头发乌黑,梳着分头,宽天堂,圆盘大脸,耳垂厚,眼镜镜框下的两只眼睛特有精神,像能看透人心思似的,高鼻梁,薄嘴唇,不说话就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
中年人见眼前的两个青年,衣衫破烂且很单薄,脚蹬草鞋,各背着一床烂棉被,满脸愁容,东张西望,冷得哆嗦不已,断定两人落难了,决定要帮这两个小伙子一把。
他走上前关切地问道:“年轻人,你们是哪里人?到哪里去?遇到了什么困难?”
正业如实答道;“我们是湖南大庸人,去贵阳投亲找工作,走到贵地身无分文了。”
中年人一听,瞪大了眼睛道:“啊,你俩是大庸人,走了这么远的路?还要到贵阳去投亲?小伙子,真不简单!”
随即,中年人在身上的口袋里找来找去,找出十块钱来,递给离他近的覃东荣,深情道:“这点儿钱你们先拿着,这么冷的天,你们穿得也太单薄了,快去买件衣、买点东西吃。从这里到贵阳不远了,你们可以到汽车站买车票坐车去,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们了。”
覃东荣颤抖着握着这十块钱,深情道:“恩人,您能告诉我您的姓名和住址吗?等我们到贵阳找到亲戚后,好给您还钱。”
“呵呵,小伙子,不必了,人人都有困难的时候,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中年人微笑着轻轻拍了下两人的肩膀,“天冷!你们穿暖和点,吃点东西,买车票去贵阳。”
覃东荣应道:“好,好!谢谢恩人的资助!”
中年人不再言语,转身匆匆地离开了。
泪流满面的兄弟俩,对着中年人离去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个躬。问路人,得知这位好心人是贵定县的县领导,心生敬意,禁不住在心中为他的义举点赞。
得到了好心人的资助,两人舍不得买衣服,各下了一碗面条,浑身充满了力量,走到贵定车站,买了去贵阳的车票。有了车票,他们就节省了大量的时间和体力。贵阳在向他们招手,四叔在向他们招手。
汽车在公路上奔驰着。覃东荣静静地注视着窗外,思绪万千。自从与堂兄离家出走十七天,路上得到一些好心人的帮助,特别是铜仁的面馆老板、贵定县领导的无私帮助,令他终生难忘!
当晚,兄弟俩乘车到了贵阳汽车站。两人舍不得花钱,在贵阳汽车站候车室的地面上,铺上破棉被打地铺,睡了一宿,可谓是难兄难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四
第二天清早,为了尽快找到亲人,两人见人打听贵州省体委及四叔陈有文的情况。在好心人的指引下,两兄弟终于走到了贵州省体委的大门口,站了好一会,也不敢靠得太近。
年轻的门卫看了看站在眼前的两位青年,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脚穿草鞋,他们的背上还还背着一床烂棉套,以为是要饭的乞丐,拦住了他们,不让进,问:“小伙子,你们找谁?”
覃东荣嗫嚅着说:“我们……”
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他将正业兄拉到了前边:“哥,还是你来说吧。”
年纪稍大的正业可顾不得这么多了,开门见山说出来意:“叔叔,我们是贵单位陈有文的侄子,湖南大庸人,徒步近二十多天,有急事找他……”
“陈有文主任?”
年老的门卫听完陈述,心里震惊,眼眶湿润,看向两人道:“年轻人,你们受苦了,我这就带你们去!”
年老的门卫很快将两人带到陈有文(族名覃遵众)的办公室外。
年老的门卫说:“陈主任,你的两个侄儿来找你!”
“他们在哪里?”
“就在门外。”
“啊!?”
覃遵众快步走出办公室,一见头发长长的覃东荣两个,蓬头垢面的,如逃荒佬一般的窘迫。他是十二分的吃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七家坪老家发生了大灾荒?这两个小伙子我咋不认识?
外边天寒地冻,覃遵众赶紧将两人带进屋暖和暖和。
进屋后,覃东荣两个放下棉被,傻傻地站着,怕认错人,不敢说话。
覃遵众木讷了半晌,还是想不起他们是谁,乃问:“你们是……”
难怪覃遵众不认识覃东荣、覃正业两侄儿。1943年覃遵众出外赶考时,覃东荣只有五岁,十二年了,小孩大变样,而四叔的容貌,覃东荣仍记忆犹新。
覃东荣确信眼前的陈主任就是四叔覃遵众,大胆地向前走了两步,说:“四叔,您不认得我了?我是东荣,您三哥服周的长子,他是您堂兄遵灼的儿子正业。”
亲人见了亲人面,欢喜的眼泪眼眶里转。
覃遵众思忖片刻,举起右手比划着,欣喜不已道:“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东荣侄子,三哥服周的长子;他是堂兄遵灼的儿子正业侄子。”
“嗯,嗯。”
“你们受苦了——”覃遵众急步上前,张开双臂抱住两人。叔侄三人抱头痛哭……
半响,喜极而泣的覃遵众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老侄啊,你们来怎么不事先给我打个电话,或拍个电报?我也好给你们寄点盘缠,这么远的路,你们走了近二十天,真是作孽了!”
当覃遵众了解到两侄儿来贵阳是为了找工作的情况后,意味深长道:“侄儿呀,你们学历只有小学水平,如何去找工作?没有文化,怎么去工作?怎么报效祖国?春季快开学了,三天后,你们马上回家,好好读书,起码争取考上初中或高中,你们家穷,到时我会资助你们的。等你们有文化了,国家自会用你们的!”
羞愧不已的两人听完四叔的话,茅塞顿开,像小鸡啄食似的,连连点头称是……
认亲之后,覃遵众立马带着两个侄儿理发、洗澡、吃饭、买衣服。随后,未婚、时年三十岁的覃遵众请了假,领着两侄儿在贵阳市公园、动物园等景点一连逛了三天,让他们开开眼界,不枉贵阳之行。
在贵阳痛痛快快游玩了三天,眼界大开的覃东荣意识到,没有文化是寸步难行的,不再提找工作的事,他明白回报父母的时候还没有到,离家出走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第四天,覃遵众将两人送到贵阳汽车站,买了回大庸的汽车票,给每人十斤粮票、三十块钱。等汽车开动后,覃遵众才放心地离开。
回家的路上,覃东荣还了正业兄五块钱。覃东荣笑着说,以后自己有本事有工作了,会挣到更多的钱,一定要把钱用在该用的地方,关心资助需要帮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