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宥现代诗歌鉴赏
之
总第二百七十八辑
暨
（祭祀•分行）
【拽命的春光】@
——祭我逝去五十四週年的小妹。
原创首发
作者/李成忠
小妹呵小妹，今日立春
你盼着盼着盼到了死也没能盼到的春光，今天
终于又大驾光临而来到了哥的面前
尽管阴阳两隔，尽管
姗姗来迟；哥的祭文
也迟到了整整五十四年
春光、祭文
实在是来得太迟、太迟
可是，在哥的心里呵
我小妹的音容笑貌还宛在眼底
虽五十四年而鲜活如昨！虽
五十四年
光阴如过眼的云烟
散去了
散尽了
然而，哥
未曾有过一日一夜的忘却
……
——题记。
小妹，那时你还懵懂
还不省人世
父亲此前早害上了迫害狂@
精神已经严重崩溃
一日三餐、度日靠药
却在山后一个小小的牛棚里
被日夜羁着押着
日子最为拮据、也最为困顿
合家十一口
吃了上顿、难觅下顿
却全拥挤在三间窄狭、破烂而低矮的草屋里
然而，比起父亲狂躁的情绪
寒风似乎更凶更恶、而
甚于十倍、百倍
远未入冬，风就掀断了草屋的脊梁
于屋面制造出了好几处扎眼的破绽和窟窿
便由此招贼
不速之客就老是顺风、借机
进屋来蹓跶
埘里的蛋和养以过年的鸡
先后丢了
看家护院的二只狗
亦让一群根红苗正的人用大钳钳了脖
弄去煨了汤锅
一整个冬天
搔扰得最多的
就是冻雨和冰雪
简直没有王法；也
简直没有天理：
你说嘛，小妹
就这么个贫困而动乱的年代
政府救济，他
也轮不到咱们这样的黑五类
家里除了祖母身上一件棉衣
虽破烂不堪却是唯一最可珍惜的宝贝
其余的十口人，包括你
只能以夹衫御寒
用劳动干活出汗以至于汗流浃背来籍以自暖
而象咱们家里这样的情形
山里的别的人家
情形实在也是极其普遍而且普遍至极
比咱们拮据的，有
比咱们困顿的，也有
然而，比咱们拮据、困顿的
竟然还不在少数
老天爷是真不开眼呐！小妹
啊你说，象咱们这样
屋面本身就给白秧风躁出了窟窿
家里堂屋
地上
都冻出了桐油凝
俗话说：凝夹雪
半个月！——
一点点毛雨凝了冻，就得十天半月的出不得门、上不了路
老天还终日终夜的雨雪霏霏
甚而至于加码
雪灾报纸不登；不敢登！
但是，成灾的大雪也落了好几场
还让人活不活哟？老天
咱们一大家子
都跟聋子哑子似的
只能遣泪代话
却都在心里盼着
盼着
——盼到开春不就暖和了么
殊不知，老天却越发的冷漠
……
男长十二立父志
哥我行二
已经十七、进十八
脚下除你，还有五个弟妹
最末的一个，小妹你
却还未及新年
便因高烧而一夜殁了
公社卫生院判定：脑膜炎
派来两名赤脚医生
用手摇喷雾器消毒、杀菌
实实的忙乱了大半天
之后，应医生要求
家里连夜送走十岁以下你的两个姐姐
送到乡下远亲那里去隔离
第二天，早上我还在熟睡嘞
梦中似乎有人抚脸
我也还是个孩子
还经不起大起大落的情感折腾
何况，小妹
你是我亲手参与安埋的
圹挖好
我死活不让下葬
毕竟天太冷、太冷
也太让我寒心
近二十里地一气跑回家
用背兜装了我练大字的纸、报
拿去圹里烧化
让我五岁不到的小妹你
一路暖暖和和的好走！
这才搀扶着年近八旬的祖母下山回家
邻里都说我来来回回跑了几趟
相加已经远远的超过了百里
让我歇息、歇息
可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哥的泪早已流干
哥的心早已冻得比更了僵硬的石头
再说，咱大哥他在水库工地
一整个冬天也不见他人
政府号召“过个革命化的春节！”
即便是过新年吧
水库工地也断断不敢放假
大坝一日不合拢
就一日不敢放人回家
而为了让家里不至于断炊
母亲百多里地回姥姥家去向舅舅们游说借粮
两天一夜了还未归屋
被羁押着的父亲更其是一日三餐苦苦地睁了眼等着家里送饭、送药
挣扎了一天了
哥我虽然饿了、饿极了
但祖母该也饿了
安埋小妹你的那名土公@也该饿了
我给泊来关切的乡邻父老们说：看看我脚下小妹你这二位哥哥
全村相，他们能做饭吗？
对了，小妹
你还有所不知
在我脚下，在你两个哥哥的头上，曾经还殁去了你的两个小姐姐
抽风。殁时还不到你现在的年龄嘞
不怪你两个哥哥娇气、淘神
十来岁还不会煮饭
是咱爸妈护着，怕他们殁！
我也给咱祖母和爸妈立过保证：一定怜爱、护理
让他们顺顺利利的长大
这夜饭我不弄，谁弄？
感承众乡亲、乡邻的厚爱
感谢大家伙关心关注关照关切啊……
当我强撑着睁开惺忪的睡眼
翻身坐起
我呆了。呆呆的坐了好大一阵我才明白
梦中抚我的脸的是阳光
隔夜听祖母说过：明日立春
不曾想，春光来得恁么的早
千只万只的光脚
从钵大的、盆大的破洞里倾泻而下
抚着我的枕、抚着我的被
也抚着我的床和床前积累了多日的残雪
我“哇！”的一下立即就哭出了声来：
太阳啊太阳
你可来了！可是啊
你咋来得这么迟？
咋来得这么的迟哟！
你若提前二天，不
哪怕一天
我的小妹也就不至于成为冻殍！
昨天的这个时候
我怀里的小妹虽说眼光迷乱
却在我们前往医院的时候
还一直在仰面望着天
也一直在问她身边的奶奶：
“奶奶奶奶，几时开春啊……”
“奶奶奶奶，我想暖和……”
一遍一遍
又一遍一遍
其实，怨只怨家里人集体哄骗了你啊，小妹
爸爸妈妈都说：开了春
就送你去姥姥家，或者
死活就送去一个远离饥饿和没有寒冷的地方
你自己也清清楚楚的知道
与你同龄的孩子
一个一个
都在暖暖和和的幼儿园里入托
因为见你成天冻得打哆嗦
还跟着忍饥挨饿
母亲在时便时时对你呵斥
让你用棉被裹着
脚，不允下床沾地
终日呆呆的呆呆的呆在床上呆着
天性无端遭遇抑制
谁个受得了啊
何况正值多动年龄的你
母亲临走时嘱咐了又嘱咐
可母亲一走你就掀开被子下地快活
才这么两日
就冻坏了肺和脑膜
一张小脸就跟冻萝卜似的彤红发紫
高烧发炎以至于坏死
小妹，倘若你能得到热心暖骨的春光
能看见迎面照拂的太阳
你小小的年纪又怎么可能就此咽气呵
我的冤屈、可怜的小妹……
呵呵，痛心疾首啊痛心疾首
亲爱的小妹
隔着岁月的烟云
哥的哭泣你能听到么
不是哥心硬
每到年节哥都给你单独化了纸钱
小妹，五十四年前的今天
你走了
义无反顾
也从未托梦！但
你受到的无视与冤屈
哥还牢牢地记着
小妹啊，小妹
你所受过的无视与冤屈，哥
我永生永世
不会忘却，也
不敢忘却呵！
……
注：
原题《拽泪的春光》。
一字之改，足见心迹之流变，如此而已。而已……
2024/2/4/凌晨三时并记：今日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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