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次终身难忘的南下求学路
文/刘忠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桂林冶金地质学院。
我这个人从小就有比较远大的理想,因为出生在河北最北边坝上的贫困农村家庭,这里十年九旱,再加上当年是大集体时代,由于家庭人口多、劳力少,生产队挣得工分少,几乎每年分的口粮都不够吃。再加上从小受我舅姥爷(我姥姥的弟弟)考上北京地质大学的影响,搞地质工作挣钱多,工作性质决定了可以走南闯北,又可以用多余的钱补贴家用。当年高考填报志愿时,我义无反顾地第一志愿就填报了桂林冶金地质学院,竟然被录取了。我这个人从小就不服输,无论干什么事儿,只要认准的就会全力以赴!“不到黄河心不死”,桂林已跨过了长江,也就死心塌地了。

记得当年我们县里考上的同学们,绝大多数都没出河北省,有极个别的去了东北的大学。就我自己跨过了河北、河南、湖北、湖南,直至祖国西南边陲的广西。现在改革开放,人员到处流动,这点路程不算个啥!但对于快四十年前跨越祖国大江南北的我,在我们小县城真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当年是九月五、六日开学报到,由于我当时不知道几天能到桂林,所以九月二日就提前出发了。
九月一日下午父亲硬着头皮和村里比较有钱的且能说上话的人家,东家借五元、西家借十元,总共凑了一百多元。母亲给东拼西凑煮了四十三颗鸡蛋。九月二日一大早从村里出发,母亲和妹妹陪着我,我推着自行车拖着铺盖卷,走了四五里小山路,到了公社所在地,等每天从县城出发路过的国营班车。等的人比较多,约八点钟左右,母亲和妹妹把我送上了班车,她们就回村了。上车后,售票员开始让买票,记得从我们公社到张家口市买票共计花了二元七角钱。班车一路南下,当时班车比较破旧,都是土公路,坑坑洼洼、高低不平,南行四十里,到了一个比较大的公社,等上车的人很多。我在车上看见有一个老人上车时被两个小偷左右夹着,把老人挤在中间,其中一个家伙用两个手指头就把老人上衣兜子里仅有的三十元钱偷走了,老人浑然不知。等上车开始买票时,发现钱丢了,六十多岁的老男人当场嚎啕大哭,边哭边骂:“哪个枪崩小把我的看病钱偷跑了……”。当时社会治安环境很不好,看着像自己父亲一样年龄的老人,我的心在滴血,真有心想给他捐点儿钱,我实在是无能为力!车走了不远又路过一个小村庄,他下车了,可能得步行回家……

十一点多钟班车才摇摇晃晃地到了张北县城,上来四五个家伙,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上车后在后排座位上坐下来,一个家伙在两腿上平放了一块儿小木板,上面放了两个碗,手里拿着一个骰子,看放到哪个碗里,猜对了,放多少钱就赢多少,玩起了赌博。他出手的动作很麻利,一块儿上来的几个人开始押钱,看押的人总是赢,其实他们都是“拉黑牛”的!班车司机和售票员也不敢管,后来押的人越来越多。有个家伙阴险地盯着我说:“兄弟押两把,准能赢!”我说不会拒绝了!下午一点多,车快到张家口汽车站时,几个家伙全下车了,他们都是“赢家”,可怜的旅客输的灰头土脸的。
班车到站了,从汽车顶上取下铺盖卷,我就急急忙忙花了五分钱,坐上二路公交车到了张家口火车北站,买上了从张家口到桂林的通票,拿出“大学录取通知书”买了半价票,花了十四元四角钱。然后就去托运铺盖卷。当时服务单位的态度大多不太好!记得是个女工作人员,给我递过一张托运单,我认真地填写了托运地址:从“张家口”站到“桂林南”站,她拿起托运单一看,就叫嚷着:“就这还念大学呢,连个托运单还不会填呢!哪有桂林南呢?”我也没好气地说:“是桂林南站,你们托运单后面不是有个机印好的站字吗?我再填站字,不就成了桂林南站站了吗?”我瞅着她,发现她还憋了我一眼………

下午一点五十九分从张家口北站出发,当年的绿皮硬座火车非常慢,从张家口到北京整整走了一下午,傍晚到北京丰台站时,看到沿路墙上绘着满满的彩色广告牌,因为我是第一次看见,觉得非常新鲜。到晚上八点多才到了北京永定门站,虽然张家口到北京仅仅二百多公里,走了整整半天!由于我当年考上大学年仅十九岁,可以说除了到县一中读高中到过我们县城外,可以说哪里也没去过,更不用说到离家五千三百多里的桂林了。
到了北京永定门站,排了很长时间的队中转签字。签好字后,我问售票员,多会儿就能到桂林?她回答,明天下午也出不了北京城,长途你就去北京站吧!我问,怎么去北京站?她回答,坐十路公交车!当时人身鼎沸,天已完全黑下来了。车站广场灯也不亮,方向更不清楚,听见看见附近的火车进进出出,我真担心一不小心就被火车压死了……

出门前,父母亲多次叮嘱:“第一次出远门,咱家也没条件送你念大学。现在社会治安环境不太好,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问路一定要问解放军、警察叔叔!”我问了几个穿制服的叔叔、也是匆匆赶火车的旅客。“叔叔,十路公交车站牌在哪里?”“我是哈尔滨的,我不知道!”“我是大连的,我不清楚!”“我是西安的,不知道!”……一连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知道。当时我就有点儿后悔,早知道自己这么孤单无助,不如报本省的大学,至少有一两个同学能作伴上学,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事儿了!于是就自己给自己加油打气,能考上大学,去不了大学,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正在我无奈之际,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忽然走着走着抬头一看,自己竟然走到十路站牌之下!等了几分钟,十路公交车就过来了。我上车了,车上人特别多,我问了售票员一声:“阿姨,多会儿就到北京站了?”她说:“终点站。”我生怕坐过了公交站,过了一会儿,我又问,到了吗?售票员就生气了,高声大嚷:“告你终点站、终点站,真烦人!”唉!出门在外,尽受窝囊气……好不容易到了北京站,下车后。哇!简直是人山人海!站前好多售票窗口都早已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好不容易找到京广线中转售票窗口,排队等了大约一个小时才到了窗口,把票往窗口递过去,我说给我中转签字。马上就给我退出来了,售票员说,这是中转,你的票需要加快,到加快窗口。结果又重新排队,又排了很长时间,到加快窗口又花了十元二角,这时已经晚上十一点了,京广线五次特快列车早已开始检票了,我检完票就匆匆忙忙上了车,晚上十一点零五分火车就出发了。上车后只认识车厢号,火车座位号和汽车座位号位置不一样,我不知道座位号在哪儿。因为从张家口到北京坐的是最原始的硬木座椅绿皮车,车上没有座位号!结果问了一下车上的其他旅客,原来当年的绿皮火车座位号在座椅靠背上面水平方向上钉了一个很小的长方形铁皮,上面刻着座位号。终于就坐了,这时才感觉肚子里饿了。吃了妈妈给准备的两颗鸡蛋。
还好,当年的五次特快列车是从北京到南宁的,沿途停了有数的几个大站,分别是石家庄、新乡、郑州、汉口、武昌、岳阳、长沙、衡阳、桂林。车上坐的基本上除了穷学生外,都是有权有钱人,所以说这趟列车还是相对比较安全的。恰好我对面坐的是桂林某企业的一位经理,他是到北京开会的,看样子五十岁左右。问我哪里人、多大了、考的桂林什么大学?我说,张家口人、十九岁了、考的是桂林冶金地质学院!他又说,农村孩子考上大学真不容易,这么年轻,将来一定很有出息!这个叔叔很健谈,懂得的东西很多,一看就经常出差,我心理一下子就踏实多了。
第二天早上,洗漱完毕,他拿出了自己带的北京鸭梨,给我挑了一个大个儿的,同时给了我一把削果皮刀,让我自己削皮……天哪!让我自己削皮,我见都没见过削果皮!我说,叔我不会!他也很惊讶!问我,“你们那里吃水果不削皮?”我说,“我们那里根本就没有水果!”“你们那里吃啥水果?”“我们常年不吃水果!”我心里想着,连饭都吃不饱,还敢奢侈吃水果呢!他更惊讶啦,又认真地盯着我,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一只手拿起给我的大个儿鸭梨,另一只手握着水果刀,好像变魔术似的,看得我眼花缭乱,三下五除二,一个削了皮的雪白大鸭梨递到我手上,我谢谢叔,然后不好意思地吃了起来……中午时分,他递过来一个名片,我急忙拿出笔和小本,准备记录一下人家的详细地址。叔笑着说:“不用记,这是我送给你的!”昂,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名片!
叔一路上给我介绍了沿途的风景,介绍桂林的情况,火车路过哪里就讲解到哪里,黄河、长江、黄鹤楼、岳阳楼、洞庭湖等,各地的风土人情、美食、旅游名胜,叔实际上成了我的“专职导游”!

火车又行走了一天一夜,第三天早上六点半到了桂林火车南站。在车快到终点时,叔和我说,到了车站,假如没有你们大学的接站车,我给你找个国营旅店先住下,假如你自己找,恐怕进了私人黑店,那是很宰客的。那天天气非常晴朗、艳阳高照,一下火车走出站台,就看到车站广场不远处高高悬挂着一条很高大上的红色条幅,上面写着一行鎏金大字:“桂林冶金地质学院新生接待处”,旁边停着一排大客车。我忙回头和叔叔道了谢!他说,等大学住的时间长了熟悉了,来叔单位玩玩。我说好的,再一次表示感谢!然后就上了学院的大客车……
从冀北坝上小山村九月二日出发,磕磕碰碰、跌跌闯闯,行走了整整两天两夜,九月四日终于走进了自己向往已久的大学校门。虽然沿途受了一些委屈,但是也遇见了一位好叔叔,同时也增长了我的勇气和希望。
从家里出发,拿了四十三颗鸡蛋,不知几天能到了大学,一路上开始舍不得多吃,后来在火车上没有休息好,吃不下去了。一路向南,经过两天两夜的颠簸、再加上南方炎热,到了大学,打开手提包,剩下的三十六颗鸡蛋全坏了……
在大学里报到、宿舍安排妥当后,去食堂匆匆吃了点饭,没顾上午休。就坐在宿舍的小书桌前急忙给家里写了一封报平安信。没想到的是一封家书整整走了半个月,当家人收到我的来信后,家人们都哭了……因为当时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写信是唯一的通讯方式。信从桂林发出到达张家口,可能只需五六天时间,但是从县邮局到村里,那就没有时限了。天气稍微变坏,邮递员骑摩托车就不给往村里送了,那时随便压信件,甚至丢失信件。母亲本来身体就不好,常年头痛睡不着觉。自从我离开家上了大学,半个月音讯全无,感觉把个儿子走丢了,更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直至收到我的第一封报平安信才安下心来……
第一次南下求学,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近四十年了,因为沿途发生的好多事都是第一次,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刘忠,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农业银行作家协会会员、世界汉语文学杂志顾问、当代新文学作家协会理事、河北省采风学会会员。在各级报刊、杂志及各大知名网站上发表作品若干,征文比赛屡有获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