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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夏雨来时，我就静静等你。
布谷鸟是五月啼叫的，黄梅熟时是七月，鸽子在石屋上方飞旋，半院果香半院青竹。没有人来，只有几声鸟鸣，风在廊下撩逗几片羽毛，园子静，静如我心。
要下雨了，你撑伞来吗？
雨无声，先是湿漉漉的雾，青石的路面渐渐湿了，就听见树叶沙沙响，雨滴飞到廊沿下，台阶开始发亮。
通向门口的小路有些朦胧，一枚红叶从雨丝里飘落，碎石小径上有了一点红。一只麻雀落下来，很快就飞走了。
许多个雨季，我们都坐在廊下看雨，看雨落在榆叶梅上，落在青藤上，落在竹林里。有时，能听见细碎的鸟鸣穿过雨声，雨大起来，会把鸟鸣淹没。
风能把雨丝吹到廊下，青砖的地瞬间就一片湿。雨大时，满院的雨泡不停开放与破碎。还有一种如豆的小蛙在雨里跳来跳去。有的小蛙会跳到我们脚边，稍一停顿，又跳入雨中。我们听雨，一枚果实落在雨里，又一枚。你说：梅子熟了。
云暗雨急时，风会摇晃竹林，青瓦的檐滴连成白色的雨线，鸟声全无，只有鸽子在身后的窗沿上咕咕说话。我们坐在恬静的雨里，望着梦园。
雨渐渐小了，蛙声开始在石屋的背后响起来。去看看荷塘吧，你说。
赤脚走在夏雨洗亮的路上，我们经过那些紫薇，在篱笆上微笑的牵牛，滑腻的青砖地，咯脚的石板，穿过圆圆的滴着雨水的拱门。我们数着台阶，走进园子深处。
荷塘水淋淋地，雨已经停了，水榭的倒影在荷塘里影影绰绰的晃，荷叶上的水滚进荷塘，那些影子就碎成一片。蛙声浑厚而沉重，一只细腿的水鸟飞过来，在荷塘上留下一声细脆的叫，旋又消失在柳丝里。
荷花是开了多日的，一直那么红的在荷塘中，周围有将开未开的荷蕾，如同火炬。现在那朵红荷经受了雨的洗涤，有一瓣花就突然凋落，先是落在一爿荷叶上，打了一个旋，就从另一爿荷叶边落进荷塘，荷塘的水开始摇晃起来，那瓣荷花开始在微澜中移动。看：多像一只小红船。你站在荷塘边，轻轻地说。
有时是雨后斜阳，有时是微风薄雾，有时藤上花红，有时风咬柳梢。我们就这样度过夏的时光，天上一片黑色的云飘过来，就会有一阵雨，雨过天晴，就会有云被晚阳烧红。梦园显得肃穆而沉静，我们的目光落在园子的草木上，享受她的温存，就像那瓣荷花，漂在粼光泛泛的水中。
花儿不断地开，不断凋谢，有些落在雨后的草尖上，鸟儿会来啄；有些随风飘在我们经过的路上，我们会站在一株花树下，看她们在风中打转。“这就是落英啊！为什么这么美丽的花朵，只给她们三五天的时光？”一朵云经过头顶，细雨复又落下来。
我们会说那些千古传颂的诗句，感喟古人。会为一朵花茎的夭折惋惜，哀其不幸。你会问什么叫雨花，是急雨砸出的水泡吗？是在石阶上摔碎的檐滴吗？
一个人的雨后，我会走近竹林，看竹叶尖端透明的雨水，一滴一滴掉在地上，一滴一滴洇开，会感觉这种幸福与我，真是一种奢侈，还有梦园里所有的声音和颜色，甚至一只刺猬从草丛里爬出来，蚂蚱张开红色的翅膀做短促的飞行，它们迎面而来，擦身而去，永不再来。就像一个人，从雨里走来，与我分享这些，我想到珍惜，这是多么难得的缘分。
我写过许多关于梦园的诗句，几乎所有的诗句都浸有夏雨的味道，那些雨使我遐想，使我等待。雨打在伞上的声音，那是一种什么声音啊，我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诗句，无法形容它曾经在我渴盼中划开的涟漪。
你说树叶发红就要落了，梅子也一样。说花谢了能再开，果落了还有来年。可是人只有一次生命，这雨多好啊，能在梦园听雨，是前世的修养。这些花，这些树，能在我们身边，是一种福分。
善待这一切吧！
多少年之后，我坐在波光盈盈的水边，总是回头，我的耳边总是那雨声，那雨打在伞沿的声音。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你走的时候拿起那张纸条，你说送给我吧！
多少荒唐言啊！那时，这时；前世，今世，来世。
云一朵一朵飘过来，飘成梦境，正是夏雨的季节，你听见了雨的脚步吗？
逆旅背影，万古尘土，时光不再，胡不归来！
2011.6.17于涧尾居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