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的显神庙

文/张清武

鸡刚叫了头遍，黑夜还固执地待在天空，王双记㧟着竹笼走出了门。

显神庙其实没有庙，只有一个村，人口多且地域广。沿村中间的大道一路向东，就会看见一个麦场，从北向南望去视线模糊。不过矗立在麦场南端的那座戏楼却一览无余。         

王双记住在前村，要上白坡去，必须要绕过戏楼。此刻的清晨村子里万籁俱寂,邻居的窗子里传出重重的鼾息声，接着是一声叹息；偶尔会听见犬吠，低沉的很，无助的很，像是黑夜和溽热夺走了狗的劲力。

1938年夏天的显神庙从熟睡的梦中渐渐醒来。

王双记正走过戏楼的拐角处。觑了一眼二楼的戏台，一阵阵鸡鸣声骤然蹿入耳鼓，聒噪的很，惊心的很。就在3个月前的这个戏台上，前村的那个叫王柏栋的家伙差点要了他的命，他仅强占了佃农的二分田。那个佃农胆小，没敢说，没想到被王柏栋知道了，王柏栋不仅带头没收了地，还命人把他五花大绑。带头的掴了他好几个耳光，使劲地用麻绳往后背上和脖子上勒，现在一摸还隐隐生疼。触景生疼，是王柏栋替他们出的头。

别看王双记在戏台上被捆绑着狠狠批斗了一次，他其实底气大着哩。表面上老实巴交的样子却暗藏着祸心，借割草之际悄悄去王家院子瞧瞧动静。大队长冯麟生明确地说了，王柏栋是“肉中刺”，是“眼中钉”，看见王柏栋回来一定要及时报告。王柏栋是共产党的官，成功捕杀之赏大洋一百。

顿了顿，王双记走向了麦场中。一堆堆麦秸垛像一栋栋房子矗立在黎明前的夜色里，不仔细看，还以为有人站岗。走着走着，眼前飘来一只萤火虫，忽隐忽闪的色彩。那斑斓的颜色有些耀眼，闪亮的那么一瞬，眼前一阵晕眩，一头撞在一颗苦楝树上。王双记一手揉揉肿胀的额头，一手扶住树身，眼睛透过指间的缝隙看见了村子中间大路一侧的映射着灯光的房子。灯光不是十分的强烈，却有一种别样的光芒,在显神庙中别具一格，照亮了那所院子的上空，照亮了整个村庄。

躲藏在黑暗中的王双记屏住蹙迫的呼吸，蹑手蹑脚地迈着步子,小心翼翼的，不易察觉的，甚至这种异常的声音连他自己亦听不见。人就是这样，遇上好事就兴奋的厉害，一兴奋浑身就劲腾腾的。这时候王双记感觉自己的左眼开始嘣嘣直跳，连跳了好几下，眼皮有些痒痒的，却很受用地笑了,当然是默默的、傻愣愣的笑。

他凑近了夜色朦胧的四合院,院子正面是两扇楠木质地的大门，门的四周黑漆漆的一团。两端坐落着两栋厢房，右端厢房里似乎有人的窃窃私语的声音，声音低沉，木窗上耀射着亮闪闪的灯光。这束光，点亮了显神庙的黑暗。

窗台有些高，高过王双记的头顶，王双记要看见里面的人的面孔，要踮起脚。他大气不敢喘，摸黑找了一块石头，站在上面望了进去：一张白皙而青廋的脸庞映入了眼帘，温暖的微笑着，目光是深邃的那种，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他的声音低沉、内敛而有力，好似凝聚着一种巨大的力量。汹涌澎湃着。

这不是王柏栋那小子是谁，他即就是蜕掉皮，烧成灰，我也认得！他忙不迭地离开哪儿，估摸着走远了，动静小了，才迈开双腿一路小跑。

风尘仆仆的共产党员王柏栋依靠夜色的遮掩，正在召开一次重要的会议，会议的内容是将党的影响扩大到商洛各地。并积极发动地方群众，开张抗日救亡运动，通过广泛的宣传，把一些优秀的民先队员吸收到党内来。他不曾料到，也不会想到，就在这民族危亡的、千钧一发的时刻，陕西省四区行政督察专员温良儒指示龙驹寨保安队长冯麟生，茶房常备队长谢孝廉，买通了土匪曹老五，相机翦出他们的“眼中钉”。

当曹老五到达显神庙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太阳正从东边冉冉升起，灿烂的阳光铺满了显神庙。那是1938年夏天的早晨，太阳红彤彤的，炎炎的，灼灼的。

不知道从那儿飘来的一片乌云遮住了阳光，黑压压的，雾沉沉的。

曹老五命令手下狂敲王家的那两扇木门，敲门声骇人。敲门声在村子回荡了一会儿，王柏栋打开了门，脸上依然挂满温暖的微笑，神情异常的从容，像是开门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客。不过，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他下命令让参会的同志们安全从后门转移了。几个地方的同志犟的厉害，意欲拽住他一起撤离，甚至一位显神庙的战友拔出短枪要冲出去，被他一把夺了。并嘱咐着：你们要活下去，你们是显神庙的未来，当然也是商洛的未来。

曹老五直视着王柏栋的双眼，深邃的目光像一把刀剜疼了他的魂魄，立马有些虚，甚至还有些乱。为了镇住场面，当然更是为了“体面”，抬手向天空射了一枪，枪声亮亮的，炸炸的，在空中射出一道直线。他说：“你和共产党划清界限，我今天可以饶你不死。”王柏栋哈哈大笑，背过手，昂起头说：“共产党是抗日救亡的政党，离开了她的怀抱，我还是一个中国人吗？”曹老五说：“不加入共产党你就不是中国人？-----你和保安队对着干就不行，你宣传共产党的政策就不行，我奉命除掉你。”

“你当然可以杀掉我，但是商洛山的共产党你杀得完吗？”王柏栋再一次哈哈大笑。曹老五被王柏栋的无视激怒了，顿时迎面打了一枪，王柏栋的胸口被射出一个血窟窿，鲜血染红了衣襟。身体挺立着却不见倒下去。曹老五直视着浑身淌血的王柏栋，小心脏嘭嘭跳动个不停，慌慌张张连开了两枪王柏栋才瘫倒在血泊中。

曹老五带人去东厢房搜查，在王柏栋的书桌上看到一本未翻开的日记，封面写着一行字：为了未来的光荣，终要度此血的惨辜生涯。曹老五琢磨着，人都死了，还能光荣啊!?

当炎热渐渐褪去、当暮色再次降临显神庙的时候，1938年夏天的暮阳格外的闪亮，格外的红润，像涂抹了一层鲜红的血。

此刻，王双记偷偷地待在显神庙的戏台上，在一处见不得光的角隅里数那一百块大洋，时不时的狠吹一口气，然后搭在耳朵上，倾听那清脆的嗡鸣声。

作者简介： 

张清武，陕西省商洛市丹凤县人，陕西省商洛市丹凤县人，陕西省作协会员，商洛市作协会员。主要作品有：《血之碑》，《家书》、《月亮湖》、《冬天的怀念》、《幸福》、《脊梁》、《生命的底色》、《红色记忆》、《冲锋号》《守心如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