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沙枣树
(中篇小说连载)
作者:季志林
(续上)
九
1960年春季,更艰难的日子来了。
国家遭遇严重的自然灾害,许多地方都出现了饥荒,部队的粮食供应也成了大问题,每人每天只有半斤口粮,战士们忍饥挨饿奋战在工地上。
肚子吃不饱干活儿就没力气,各连队只好瞄着戈壁滩想办法,无奈戈壁滩寸草不生,唯独靠水源的地方还有一些野草。
能充饥的只有沙枣树叶和骆驼刺。
沙枣树是戈壁滩上特有的树种,和胡杨,红柳并称为“戈壁三剑客”。它具有抗寒抗旱抗风沙耐盐碱等特点,只生长在降雨量150毫米以下的干旱地区。据说其根系非常发达,能充分吸收沙地土壤中的点点湿润,因而生命力极强。因为它生于沙地,其叶如柳,其果如枣,故名沙枣树。
沙枣树的树叶含有丰富的营养物质,可以作为动物饲料。与沙枣树具有共同习性的还有骆驼刺,它也是沙漠中特有的一种植物,因骆驼喜食而得名,同时也是牛羊喜食的饲料。
动物能吃人就能吃,此时,饥不择食的人们将其视为充饥的食物,连队采来沙枣树叶子和骆驼草,掺一点面粉拍成菜团子上笼蒸熟就可食用。
戴秉汉起初还能适应,他知道当年红军长征时就曾经吃草根吃树皮,当年更加艰苦的日子英勇的红军战士都挺过来了,如今吃菜团子还多少掺了些面粉,应该比红军时期强多了。所以他不断的鼓励自己,要以红军为榜样,咬紧牙关坚持到底。
然而没过几天,他感到解大便越来越困难,有时候根本解不出来,越蹩越难受,只好自己用手掏,或者用筷子捅。实在捅不出来时战友之间互相帮忙。戴秉汉小时候没少吃菜,但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每次解大便他都有点儿担心,唯恐捅出症状。后来,他发现许多同志出现了和他一样的问题。他逐渐明白过来,沙枣叶和骆驼草虽然也有些营养,但粗纤维的成分太多,光吃菜团子没有任何油荤,必然会出现大便不畅的现象。但是粮食过于紧张,大家只得坚持吃下去,否则就没有力气干活儿。
半个月后,部队接到上级通知:从即日起禁止部队采摘沙枣叶,而且要求必须保护好营区周围的沙枣树。
原来沙枣树是生长在华北、西北戈壁大漠中的特殊树种,沙漠中沙枣树存活数量本来就比较少,如果过度采摘树叶,将会直接影响沙枣树的生长。施工部队吃沙枣树叶的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了内蒙古自治区领导那里,他们考虑到这一特殊树种需要保护,而且按计划靶场建成以后,将逐年栽植防风林带,以改善部队生活的小环境,沙枣树正是适宜在戈壁滩生存的树种。从长远发展的角度看,保护好沙枣树意义重大,尽管自治区领导非常理解部队生活面临的困难,但还是要求部队制止采摘沙枣叶的行为。
沙枣叶不能摘了,只能继续割骆驼刺,沙漠中的植物本身就少,能食用的野草种类就更少,没过多久,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部分同志开始出现虚肿浮胀,浑身乏力的现象,戴秉汉也未能幸免,他的小腿肿得历害,走路如同灌了铅似的,肚子又胀又疼,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眼看着病号逐渐增多,上级领导也十分着急,部队正处于创业的关键时期,没有医院,缺少药品,如果照此下去,正常的铁路运输必然会受到严重影响。
黄琳从张学文那里知道了戴秉汉生病的消息。部队吃沙枣叶子的情况她早有耳闻,但是没想到会吃出病来。其实他们在清泉堡也是过着“瓜菜代”的生活,起初她跟着存厚媳妇在村外农田里挖野菜。存厚媳妇教她认识了什么是荠菜,蒲公英,马齿苋,后来她就和小分队的同志们都去挖,这些野菜的口感和营养都不错,而且没有出现过吃了之后影响身体的问题。但是场区部队在戈壁深处,那个地方根本没有这些野菜。她想戴秉汉此时一定身体很虚弱,身边需要有人照顾。自入伍后,他俩在各自的岗位工作,见面的机会不是很多,只能通过电话联系,现在戴秉汉身体有病,说什么她都要去看望。于是她找到王龙山科长请假。善解人意的王科长当时就点头同意了,他关心的说:“小黄呀,戴秉汉可是咱们铁管处的宝贝疙瘩,你去看一下也好,当初我把你们从唐山铁道学院接到部队,就认定你俩都是部队需要的人才,你们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我没有看错人。这样吧,我让卫生所陈医生给他开点药,你替我问候他一声,祝愿他早日康复!”
听黄琳说要去看望戴秉汉,存厚媳妇赶忙过来安慰她:“大妹子,你不要着急,他这是吃树叶子引起的病,只要不再吃树叶,慢慢儿就会好。”
“大嫂,你说这年月,粮食太短缺了,整天饿着肚子工作总不是个办法,不吃树叶再吃啥?”
“是啊,部队的同志们确实太辛苦了,乡亲们可是眼看着你们拼着命修成了这条铁路,这么多人每天饿着肚子还在工作,真不容易啊!”
“这是我们的任务,再苦再难我们都不能后退半步,每一个人都必须坚持到底!”
“我看出来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干起工作一点不比那些男同志少,真是好样的!嫂子都担心你吃不消。”
“我和施工部队的同志们比差远了,他们每天都在出力流汗,我不过搞搞测量设计,画画图纸,轻松多了。”
“那也不容易,这些天你没黑没明,早出晚归,就这还抽空辅导我的两个闺女学习,嫂子看得明白着呢!”说话间存厚媳妇把一个小布袋塞在黄琳手中:“大妹子,这是一点儿苞米糁子,我们这里的苞米可养人了,做成稀饭让他每天喝,很快就会好了。”
“嫂子这怎么行?你家的粮食也不宽裕,再说了还有两个孩子,她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啊!”
“傻妹子,都啥时候了你还说这话,你住在我家咱们就是一家人,不许说见外的话!我们虽然也困难,但是有土地啊,咋样都比部队在戈壁滩上找食吃要强。河西走廊人少地多,祁连山的雪水自动流下来浇地,要说这这几年的收成也不错,只不过公粮任务太重,我们得先缴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才是自己的。”
这就是中国的农民,他们都是很普通很善良的人,他们中许多人没有文化甚至目不识丁,但是他们却具有为国分忧的博大胸怀。他们在国家最困难的时期勒紧裤腰带发展生产,宁愿饿肚子也要支援国家建设。“我们的农民真伟大啊!”黃琳心中不仅暗自感叹。
存厚媳妇一边帮黃琳收拾东西一边关心的问道:“大妹子,看你着急的样子,你们就不是一般的同志关系,给嫂子说,是不是心里有他?”
听存厚媳妇这么一问,黄琳顿时有些羞涩,她红着脸点了点头。存厚媳妇笑着说:“还不好意思,嫂子是过来的人了,还能看不出来?按说你年龄也不小了,应该成个家,有人关心着体贴着就是不一样。嫂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有这两个闺女了。”
“那你和李大哥是怎么认识的?”
“父母包办的呗!我们结婚时还没解放,婚姻大事父母说了算。”
“我看李大哥对你挺好呀!”
“是的,他这个人啊忠厚老实心地善良,也知道关心人,我算是碰上了好缘分。”
“嫂子也信缘分吗?”
“怎么不信?人世间真的有缘分,远隔千山万水的人能走在一起就是缘分,你心里有他,他又是真的喜欢你,这更是缘分,大妹子,嫂子就盼着你好事成双呢!”
“嫂子啊,你真是个性情中人!”黄琳笑着说。
“啥?性情中人,啥叫性情中人?”
存厚媳妇这么一问,逗得黄琳更乐了。
第二天上午,黄琳就坐上了去场区的列车。
随着场区建设的发展,戴秉汉他们终于住上了自己的新房。黄琳刚进入营区大院,一眼就看见整整齐齐排列着两排营房,石头地基红砖墙,混凝土楼板搭成简单稍平的屋顶,室内白粉墙显得很亮堂,大家把这种房子叫“干打垒。”尽管矮了点,泥瓦工的手艺明显有些粗糙,但这是部队自己动手建的,大伙儿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家,住着舒坦。院墙内外各栽着两排白杨树,戈壁滩风大沙子多,必须有防风林带。小白杨在微风中不时摇曵,仿佛在欢迎黄琳的到来。
戴秉汉正在房间里忙着写材料,突然见到黄琳,显得又惊又喜,连忙端了把椅子让她坐下。关心的问道:“听说你们正在给铁路沿线各养路工区修建蓄水池,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你们这儿吃沙枣树叶的事传得纷纷扬扬的,我担心你的身体支持不下来,就请假来看看你。”
“其实没有那么严重,估计休息几天就会好。”戴秉汉一边说着一边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让我看看,我来的时候在卫生所拿了点碘酒,擦一擦可以消肿。”黄琳说话间己拿岀了碘酒和药棉准备搽抹。
“你还是别看了,腿就是肿了,怪吓人的,一会儿我自己用碘酒擦擦就行。”
“没看出你还挺封建的,那好,你自己擦吧,我帮你整理一下房间,有没有换洗衣服我帮你洗洗?哎!好像还在写什么材料,你呀,病了也不知道休息。”
“这点小病算不了什么,我也不能因此耽误工作。自从铁路试运行以后,我们对铁路设备逐步熟悉了,各项工作也必须一步一步走向正规,所以需要出台行车组织细则,安全守则以及岗位职责等规章制度。铁路行车组织本身是一个多行业、多岗位密切联系相互配合的系统,没有规章制度的约朿就容易出问题。要确保行车安全,就必须做到执行规章制度一点儿都不能差,差一点儿也不行。咱们单位刚组建不久,各项规章制度有待于建立健全,为此成立了-个起草军事专用铁路技术管理规程和行车细则的班子,我负责机车和车辆部分,这些天同志们都在加班加点,力争早日使各系统的工作有章可循,有规必依。”
戴秉汉讲到工作时总是兴致勃勃,多日子不见黃琳,他的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停不下来,他讲这些日子的苦难艰辛,也讲对部队生活的切身感受,而更多的是讲对今后工作的设想和打算。在他看来,这里就是他们这一代人创业的地方,而他们肩负着祖国‘的重托人民的期望。他滔滔不绝的说了半天,却很少对黄琳说几句体己话。
黄琳也是一个事业心极强的人,她就喜欢和戴秉汉在一起谈工作,她更了解戴秉汉的性格特点,博览群书,腹有才学,心中有理想,遇事有主见。只要每次相见,他们之间谈的最多的是工作,在黄琳看来,谈工作时也包含了感情交流,一个心中装着大事业的人不可能总说那些卿卿我我儿女情长的话。这两个有着对人生共同追求的年轻人,就是在这样的思想交流中不断加深了彼此间的感情。
戴秉汉在动情的讲,黄琳在静心的听。联系起去年他坚持变更给水所的事,黄琳暗自思忖:他来部队真是选对路了,他是一个忘我工作的人,这支组建不久白手起家的部队为他大显身手提供了难得机会,而部队恰恰需要他这种人才。
黄琳向来干活儿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帮戴秉汉整理好房间,洗完了衣服。看着天色将晚,她又生着炉子,然后拿出铁饭盒准备给戴秉汉做苞米糁子稀饭。
看到黄琳拿出苞米糁子,戴秉汉问道:“你从那里搞到这东西?”
“这是房东大嫂送的,她说你是吃出来的病,喝上几天苞米粥就会好。”
“真难为大嫂了,咱要好好谢谢人家!”
“就是,我在她家住了一年多,一家人待我非常好,她有两个女儿都在上学,聪明灵俐可招人喜欢了。”
饭盒里的水开了,黄琳一边撒苞米糁子一边用小勺搅动着。戴秉汉顺便问了声:“一饭盒恐怕不够咱们两个人吃吧?”
黄琳笑着说:“够你一人吃就行了。”
“那你怎么办?”
“我吃你从饭堂打回来的饭啊!”
“那可不行,我们吃的莱团子恐怕你吃得了消化不了。”
“你们能吃我就能吃,你不是说开始吃的时候没事吗?我只吃这一顿,不会有啥问题,再说了,这样的生活让我体验一下也好。”
等戴秉汉从饭堂打饭回来,黄琳这边的稀饭也快熟了,
戴秉汉把桌子上的材料书籍向里边推了推,腾出一小块地方,招呼黃琳道:“咱们凑合着吃吧,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也没什么好吃的招待你,困难时期,将就一下吧!”
“怎么没有好吃的啦,看看这是什么?”黄琳变戏法似的从挎包里掏出了五个煮鸡蛋,她剥好一个递给戴秉汉说:“快吃了吧,这是我在清泉堡小街买的,就是太少,老百姓自己也没粮吃,更没有饲料来养鸡,母鸡自然不好好下蛋,来之前我想在街上给你买点什么,正巧碰上一个老大娘提了这几个鸡蛋,我就全买了。你可以每天吃一个鸡蛋补补身子。”
“你真费心了,咱们一起来部队,本应我照顾你,现在反倒是你先照顾我了。你的体质不如我,更需要滋补,你也吃一个吧。”
“瞧你说的,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再说了,我在清泉街上买鸡蛋方便,这几个鸡蛋就是给你买的,一天一个,早日康复!”
戴秉汉心中一阵感动,自从他俩一起来到部队,工作上互相鼓励互相支持,尽管不常见面,但彼此都牵挂着对方,无论工作有多忙,他的脑海里总是浮现着黄琳那甜蜜的笑容,人常说“十年修得同船渡”,上大学的时候他俩本不是同一个班,只能算作校友,因为都喜欢读书所以常在图书馆见面,互相间点点头给个微笑就算是打了招呼。他们真正认识应该从来部队时算起,在西行的列车上,他们谈学习,谈生活,谈事业,谈理想,谈的是那么热烈那么投机,他觉得他俩之间真的有一种缘分,这种缘分一直在他俩心中牵着,让他们彼此思念,彼此关心,他甚至认为这种缘分莫非是上天有意安排?当然,他自知是爱上了黄琳,也感觉到黄琳非常喜欢他,但是他们谁也没有直接表白过,他们之间的爱情就如同一坛陈年老酒,随着岁月的积累越浓越烈越香。
作者简介:季志林,陕西省咸阳市农业农村局退休干部。《世界文学》优秀签约作家。
北京中宣盛世国际书画院研究员;
北京润墨斋书画院高级院士;
陕西省书法家协会会员;
陕西书画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陕西省咸阳市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著有长篇纪实文学《大漠生命线》,
其军旅小说,诗歌,散文,书法作品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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