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诗词文学社优秀诗人：
韩世美
短篇小说《小园月色》
作者/韩世美（山东）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一个风和月朗的夏夜，一个叫兰兰的漂亮姑娘偷偷溜进了花园。花园里桃李杏柳，枝叶茂密。她悄悄地在那棵粗大的桃树底下藏了起来。在这儿能看到她的只有天空那个调皮的月儿，还有出没枝叶草丛间的萤火虫，再就是墙角暗处，自顾不暇，忙着织网的红蜘蛛。好一处绝妙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一个长长的影子，从花园半开着的柴门伸了进来，接着影子拖进了一个讨人喜欢的年轻人。园内，月光落地静无声，年轻人开始东张西望，树的后面隐有笑声嗤嗤……“秋水，秋水在这儿。”姑娘压低声音甜甜的喊叫。秋水来到树下，省略了女人陶醉的山誓海盟，倾诉衷肠。他俩拥吻了。
吻着又软又滑，凉丝丝，软绵绵香甜的唇舌。短暂喘息后，接着还是拥吻，可是这一次兰兰吻到的却是冰凉、僵硬的唇舌，姑娘尖叫一声，吓呆了。面前却立着一个高大粗壮如牛的男子汉，他叫二娃，是兰兰的傻哥哥。二娃呆呆地憋了半天说：“你俩亲嘴了。”“娘还要用你给我换媳妇呢。”“我告诉娘去。”
他说完，不自觉的在地上捯动着两只脚。“二娃二娃听我说，这事不可以告诉别人的。”秋水惊魂未定地说。可怜那这对年轻人现在着实束手无策了。“那把鞋给我，我就不说。”姑娘这才恍然大悟，口里还咬嚼着没有来得及送给秋水的鞋。鞋是她在灯下用最甜蜜的时光精心制做的。哎，有什么办法呢？只好答应給他了。二娃将鞋夹在腋下，得意洋洋地吹着口哨，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小园……而这对恋人再也无心接吻了。
二娃娘用兰兰给二娃换媳妇，那时候叫换亲。山村僻乡，贫穷落后。一些家境贫寒，身有残缺的男人，三四十岁讨不上老婆。为传宗接代，不断香火，找一户相当，用各自家的女孩子，互换上门做媳妇，这叫对门换。任何事物都是在探索中取长补短，加以完善。换亲也是如此。后来出现了三门倒。兰兰就是三门倒。兰兰换给王家庄一个叫王强的，二十九岁一只胳膊的男人做媳妇。王强的三妹妹英子，换给李家寨一个叫李贵贵，二十七岁一只眼的瘸子做媳妇。李贵贵的二妹妹李燕，换给二娃做媳妇。整个六月，媒人日夜奔波，穿梭在三个家庭之中。
这个二娃，从小园出来，吹着口哨回到家里，浑身上下只穿一条脏兮兮的裤衩，那双带着淡淡布香的鞋，便在圆鼓鼓肚皮上鼓出，躺在炕上，就像小学生在方格里面歪歪扭扭写的个“大”字。仰面朝天，呼呼睡去……一觉醒来，他隐隐约约灵机一动仿佛领悟到了什么，却又总是模模糊糊，理不清，思不明。但有一点他比谁都清楚，那就是娘要用兰兰给他换一个漂亮的媳妇。
也就是说失去兰兰，就换不来漂亮媳妇。于是，他开始监视兰兰，不断跟梢，兰兰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一分钟也不让他俩单独待在一起。夜里，他像谷地里的稻草人，站在小园月光下，为了一目了然，他选在两棵树的树冠缝隙间，让那月光像聚光灯一样打照在他脸上。
一脸月光的二娃脸，真的值得一看：一叶肥大的桃树叶子，恰到好处地遮住那只斜眼，塌鼻梁，四方大嘴，嘴角流着涎水。印堂有一块核桃核大的褐色胎记。身着打了几处杂色补丁的青色裤褂，裤腿挽得一高一低。赤着两只脏兮兮的大脚板，他要守株待兔，並扬言：秋水胆敢踏进小园一步，他就砸断他的狗腿，哼！兔崽子，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咬牙切齿，撸袖攥拳，决意要拼个你死我活。
可怜这对恋人，整个夏天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长日难度，白天里二娃疯头疯脑跟梢兰兰，晚上二娃胡乱吃几口饭，又跑到小园里面，笔直的站着，怒目而视。一会儿，怒目天空那个不要脸的月亮，一会儿，怒视也曾放进过秋水那小贼来的小园独扇妖门。他懊恼想当初没能与之一决雌雄的怨仇，狠狠心砸断秋水的狗腿。 甚至可似说是已打草惊蛇了……
母亲站在院心里，看着月辉里面发呆的兰儿，把心都揉碎了。她用围裙的边儿擦了擦哭红了的眼睛，又用袖子擦着鼻子，朝屋里走去。也曾想过背着她那傻儿子二娃跳进村子西头那眼废弃的井里，一了百了……
兰兰端庄柔顺的坐在大门前石柱子上面，眼睛透出柔和的光辉，然后，两手抱住膝头，脸向上仰着，眼睛妩媚的看着天空那个神秘的月亮发呆。兰兰恍惚间跟秋水溜进了小园，兰兰就像一阵风吹着的一根小草一样，藏在那棵桃树后面，喊：“在这儿。”引得秋水蹑手蹑脚的扑了个空。兰兰又从杏树后面探出半个头来，细声嫩气地叫：“这儿呢！”满园的月色如水，零落一地。不料秋水却瞬间在月亮地上面化作一股青烟消失的无影无踪。
兰兰大声喊叫“秋水！”——再定睛一看时，二娃却立在她的身旁，将鞋狠狠摔在她的脚前。刚刚恍如梦里相遇到的那一双多情的眼睛，令他神往，都想痴了，不料这回却看到这张脸。二娃的出现，兰兰大感惊异，因为兰兰已忘了还有他这么个人。只听二娃说：“给你鞋，我要媳妇！”“我告诉娘去。”兰兰一跃而起，跑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二娃的告密，婚期提前了。因为媒人信奉，“夜长梦多”。
丰城人民公社政府大院后面一条斜路之隔的半山坡上是丰城高中，大院前面是一个十字路口。大院内 ，前后七排房屋，中间一条四五米宽的通道，分隔东西两排，每排各九间灰瓦房，登记处在政府大院最前排的东一排，东面妇联，西面武装部。前面是一个很大的土院子，院子只留大门口，没有大门，迎门口挂着一块大牌子：山东省即墨县丰城人民公社。
英子和李燕，蹲在公社大院西南角的墙影里面，背对背向项哭泣，中年媒婆席地坐在两姑娘二步远的对面，只见英子和李燕脸上雨恨云愁流泪，忙抬身起来，口若悬河，继续劝说英子和李燕：嗨！我说姑娘啊，“女人熬过了这阵子，生了娃什么都过去了，有了娃就有了后来，人不就是过得后来？难道眼睁睁他们打一辈子光棍，断后不成？“世上很多事都是熬过来的，咬咬牙就过去了 ，牙一咬就是一辈子。”
一面说，一面忽扭项朝北墙跟瞟了李贵贵一眼，並提高声音又说道：“我图什么呀，为了你们家的香火不是？”中年媒婆眼睛没有看她们只顾自说，嗨！“我青春守寡……像熬油似的不也熬过来的？”把心熬硬了的中年媒婆话说到这里眼角里还是噙着泪。一下子打住了话头，这时大家都没有说话，太阳在中年媒婆身体的背后，放了一块影子。英子和李燕瞅着地面哭泣，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李贵贵两手抓着秋草一样乱蓬蓬的头发，头埋在两膝间，拱肩缩背，好不可怜见的蜷缩在北墙跟，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心想：“既然如此，父母何必生我，丢人现眼。”
二娃跑到登记处门外，向里探头缩脑。喜孜孜的好不快活。话说回来，可怜见的二娃忙活了一通，到头来至今还分不清蹲在墙影里面的那两个姑娘，哪一个是娘用兰兰给他换的媳妇呢！二娃又往返回，二娃看了那两姑娘半日说，“哭了，她两哭了”又指着中年媒婆笑嘻嘻的说道：“嘿嘿嘿……嘿嘿嘿……欢喜的，欢喜的，嘿……”“滚！”中年媒婆脸色发白，浑身战栗。劝说也随着结束。
这里，兰兰跟王强第一对走进登记处。登记处房间不大，很简陋。靠北墙根放着一个报纸架，上面挂着各类报纸，旁边一条方凳，上面放着一个掉了几处瓷的洗脸盆，一张办公桌，一把椅子，一个四十岁上下歪着头的男性工作人员。外人只知道他姓李，背地里叫他歪头李。歪头李低头抹桌子，猛一抬头，不由吃一惊。桌前站着一个妙龄少女，扎着两条搭肩小辫，黑亮的眼睛里面，泪光点点，一对粉红色的浅浅酒窝，因为咬着妖媚丰润的嘴唇颤抖着。
在她那弯弯的睫毛的淡淡的阴影里，隐藏着少女的忧伤。她的身后躲着她未来的即将生活在一起的独臂、驼背的男人。歪头李呆若木鸡，一动不动坐在那儿，忘记了自己是干什么的。兰兰瞪大眼睛看着桌子中央，血红的印泥盒里面，站着那冷若冰霜，触目惊心的公章。转身冲出登记处。王强朝媒人结结巴巴喊：“她……她，她不干了！”中年媒婆一激灵，旋身一跃而起去追兰兰。
英子和李燕不约而同的拼命朝大门口飞去。中年媒婆又掉头去拦截英子和李燕，英子和李燕奋不顾身，仿佛是脱弓的箭一般，一转眼就跑的无影无踪。燕子飞过的那一膀子，几乎将敦实的中年媒婆刮了一跤。只剩下中年媒婆哭丧着脸，孤零零的站在人民公社政府大门口外，手里还紧紧攥着从兰兰脖子上抓扯下来的一条粉红色的纱巾，呆呆地看着三个姑娘远去的背影……
兰兰那粉红色的纱巾，这时，也随着中年媒婆不由自主地放开的手掌里面飘落地下，也被风儿吹过大道，轻轻地卷进了路边那葱绿茁壮的小草堆里面。
二娃回到家里面哭闹着跟他娘要了几天媳妇，并扬言要去砸断秋水的狗腿。后来，身后跟着一群娃娃们东街跑西街，西街跑东街，满大街找给他换的漂亮媳妇，并涎言涎语喊着要去当和尚。口齿不清地念叨：“和尚偷尼姑，和尚不偷尼姑是傻和尚。”引得那群娃娃，们远远跟随其后，高声叫喊：“傻——二——娃，傻——二——娃！”二娃弯下腰来胡乱抓着一块瓦片向那群赶热闹的娃娃打去，于是，这一群娃娃都在笑声中逃散。而后，二娃迈开大步一直一勾地拐进了胡同。再后来，离家出走，再不见个踪影了。
再说英子和李燕，我听李家寨姥姥说，英子和李燕对门换了。换嫁那天，邻女少妇，老妪巷姑哭了整整一条街。“造孽啊！多俊的两个孩子……两个孩子多俊……就像年画儿上画的！”姥姥擦着泪脸重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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