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吹 大风吹
文/ 张云玲

冬日里,故乡青海铁卜加的龙卷风一个接着一个——遮天遮蔽日,大白天吹得屋里黑一阵黄一阵白一阵,屋外门窗上,听去像有个调皮孩子不停大把大把撒着沙粒,噼噼啪啪打得门窗直响。我糊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窗户纸早被大风吹破,刷拉拉迎风招展。等龙卷风过去,刚擦净的桌面落下一层尘土,拿抹布再擦,擦完转身不一会又一阵龙卷风袭来 ,等它过去,看桌上又恢复从前的模样。唉!索性不再擦。趁机凑到窗前往屋外瞧?窗前的黄土地面被风吹得裸露着,露出一粒粒光滑的小石子,晾衣杆上的细铁丝不停地在风中荡秋千,高高的羊粪堆被风吹趴下,有许多不安分的羊粪蛋正在地上随风起舞。
又一阵龙卷风,等它过去,瞧见从前排平房上面,有一缕蓝色的炊烟在大风里起舞,像藏族人舞动的长长的腰带。接着,又一股蓝色的炊烟,还没看清它的模样,屋里就忽地一下暗下来,然后啥也看不到了。

在这样几乎黑暗的小屋里,孤独的我突然想起八十年代初,十七岁那年我刚参加工作,第一次和同事瑞仙在这里遭遇的那次龙卷风。那是春节过后三月的一天 ,吃完早饭,我俩和单位其他几个也是刚参加工作的小伙子一起,第一次被派去给单位一家牧户的羊群驱虫。驱完虫,将近中午一点左右,往回返时,刚走出羊圈不远的我们,突然看见从天西北飘来一股黑黑大大长龙似的旋风,它正无所顾忌张牙舞爪耀武扬威潮水般向我们这里涌来。小伙子们一见,连喊边一个个羚羊般撒腿便跑,紧随其后的我俩,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就被他们甩了下来。看着他们越跑越远消失的背影,我俩跌跌撞撞地停了下来。就在停下喘气的时候,那股黑旋风饿狼扑虎追上了我俩,不用吹灰之力就将我们掳走了。
瞬间,天地一片黑暗,头脸感到了一阵刀割般的剧烈的痛疼,身子站不稳,慌忙把脖子上的纱巾蒙住头脸,然后不由自主紧紧抓往对方的手,然后,闭着眼。唉!这会跑起来似乎一点都不费力了,身不由已的跟着风跑,不,是跟着风飘,开始觉得很好玩,心想这下可以让风把我们带回单位了,再然后,就被风夹裹着,任风肆意妄为把我俩捉弄。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等大黑风停了,慢慢睁开眼,见瑞仙,我一下子大笑不止。她纱巾没了,小辨散了,满脸只露出两只红红的眼睛和白的牙齿。看我笑,她说你别笑我,你和我一样。我说是吗?然后,我俩惊疑未定乐呵呵地就手拉手在没过脚踝的荒草地上一路飞奔。跑啊跑!感觉该到单位了,怎么还不见房子。停下仔细分辨,啊!这是哪?四周除了群山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往东往西往南往北,怎么哪都一个样? 看天,天空一色,灰茫茫的;看地,哎哟啊!似乎和天连在了一起,到处也是灰茫茫的,除了荒草还是荒草,到处都是一个样。怎么办?怎么办?我们一下像进了迷宫,彻底迷路了。我问瑞仙,她快哭了,说她也不知道方向了。她一个劲问我你知道单位在哪吗?你知道单位在哪吗?我定定站在茫茫草原上,望着四周的群山,想,要是天黑还回不去那就麻烦了。凭经验,努力辩着方向,往南是石乃亥,往北是单位,可是现在没任何标志物,哪是南哪是北我也不知道啊!于是,我抓住瑞仙的手说:“抓紧赶路要紧,凭感觉,凭感觉我们应该往那边走。”我用手指了指。

那就走吧。我俩边跑边走,边走边看,又渴又饿,又急又怕,但不敢有半点停留,实再走不动就相互搀扶着停下喘口气再接着走,走啊走,路上多想碰到一个可以对话的人啊!,可一路上连个鼢鼠也没见,眼睛里除了草原就是草原,还是到处一模一样,一模一样。走啊走,感觉天快要黑了,四周莫明其妙地暗下来,我俩有被黑夜吞噬的凶险。怎么还看不到单位呢?我踮脚伸长脖子脒起眼睛仔细看,心里忐忑着,又不敢说。往前又猛跑了一阵,就在我绝忘的要哭出来时,终于远远隐约看到单位大门礅上飘扬的熟悉的红旗,它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那么亲争地冲我们招手。红旗!红旗!我俩见到救星似的再也不知道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红旗跑去。
跑到大门口,避了人才往宿舍跑。跑回去快速洗了脸,忙去食堂打饭,路上正好碰到那几个小伙子,他们看着我俩说:“你俩怎么才来?疯哪去了?”看,男孩子就这样,他们有时是多么的粗心呀!
大风吹,大风吹,就让这大风吹,一直吹,就让那往事消失在风里。现在刚刚加进炉子里的羊粪火,就着烟筒里的风势,着的呼呼山响,屋里像跑着一架小火车。在火车上,茶壶里的水被烧得欢快地鸣叫。
从床到窗户七步,从窗户到床七步。星期天,我一个人足不出户在小小的宿舍里用脚步丈量——来来回回。眼睛看到窗外的除了风还是风,耳朵听到的除了风也还是风。“风吹石头跑,起来就绊倒。”大风里,连我正在收听的收音机,也被风刮走了台,嗡嗡嗡地怎么也不出声了。
时间像是静止了,抬腕看一回表又一回表,时针和秒针刚才是啥样现在还是啥样。

这样的冬季里,食堂一般一天只开两顿饭,现在是上午十点,我刚吃了食堂的早饭,离下午四点半开饭的时间还很早。书看不了,收音机听不了,织了一半的毛衣没毛线只能放下,无事可做的我,望着红红的羊粪火,还有火上那一壶烧得翻滚的壶水。突发奇想从桌子底下翻出一只钢精锅,从米袋里抓了二把大米,然后兑上水。
还没等开锅,屋里就弥漫着粥香,嗅着久违的米粥的香味,掀起锅盖,拿起小勺在锅里小心搅拌,一圈又一圈,米粥经红红的羊粪火的热爱,翻起一个又一个好看的涟漪。
随着勺子不断搅动,长长结实的米粒不一会全开了花,这些花好看的得像炸开的卧蚕,一见,我忙执上炉盖,把锅放在炉盖上面,然后每隔一会儿用小勺搅动一次。
后来,等米粥慢慢变稠,我给炉子里加了些羊粪沫,再把炉门关上,改用文火,这样锅里的粥就在文火中慢炖。咕嘟咕嘟不紧不慢,锅里的粥就一点点变得更加浓香粘稠光亮起来。还没到下午食堂开饭的钟声响起,我已经提前为自己开饭。
吃着自己给自己熬制的米粥,就着玻璃瓶里母亲腌制的萝卜干,真是幸福啊!那幸福的滋味,一想起来就回味无穷,就妙不可言,就温馨安静……
大风吹,大风吹,就让这大风吹,一直吹,曾记得我是那个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