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曾住过地坑院
文/栗洁春
地坑院也叫天井院,也有的地方称为“地阴坑”、“地窑”,是古代人们穴居方式的遗留,被称为中国北方的“地下四合院”,据说已有约4000多年的历史了。河南陕州区被中国民协命名为中国地坑窑院文化之乡。“地坑院营造技艺”入选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陕州区西张村镇庙上村因地坑院分布广泛,入选国家住建部首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
我就曾在一个地坑院里住过几年!
其实,我所住过的地坑院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地坑院,只是一个很大很深的大土坑,坑的四周都盖了房子,房顶和周边的地面几近相平。中间是一大片低凹的空地,形状很是类似于河南陕西的地坑院。但是这在我们的家乡并不叫做地坑院,而是叫做“疙道院”。
在这里,不能不先说说“滏口陉”。滏口陉属“太行八陉”中的第四陉,北据滏山(今石鼓山),南依神麇山,两山夹峙,形成长约千米,宽仅百米的狭长通道,是古都邑邺(今河北临漳)西出太行之要道,也是重要的军事要隘,自东汉以来,有多次重大战役发生于此。
“疙道院”的大环境是它就处于“滏口陉”上。从小环境上具体来讲,它东有巍峨奇丽高耸入云的“江北第一阁”玉皇阁,南有烟波浩渺迤逦东渐的滏河清泉,西有商贾云集繁华极盛的纸坊古街,北有驰名天下日渐苍凉的昭关古券……唯独他自己,就那样自甘平庸寂寞寥落,躺平在一众名角的身旁,而藉藉莫名。
“疙道院”是峰峰电厂的一处老旧院落,现在在这里居住的,大都是些与电厂有点勾连的人。据悉,当年抗日战争时期,鼓山东麓大大小小的煤矿星罗棋布,火力发电厂依水而建,占尽天机。所有这些,都是重要的战略资源,而彭城往西十里就是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根据地。于是,为了扼守要塞,防止重要资源被运往根据地,日本鬼子就在滏口陉一带构筑了许多防御工事和生活设施,保留至今的就有好几处,比如峰峰电厂西北角的日式澡堂子,比如临水村里和纸坊村边的两处兵士营房。日本鬼子投降以后,这些和电厂有关的建筑,就一并交给了电厂管理。这个“疙道院”就是当年遗留下来的的一处营房。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我从乡村调进城里,在一所小学任教,租房而居。工作在城西,家居在城东。自己的工资很微薄,岳父就把刚买的一辆自行车给了我们。每天我骑个自行车,前面坐孩子,后面坐妻子,在小城里东西穿梭奔波。而我们五年里五次搬家,只为了能有一个稍微宽裕一点点的住处!更有甚者,一家三口挤在别人家的小厨房时,一滴水一度电一句话一声哭笑,都得窥看主人的脸色阴晴,都得听凭主人的喜怒哀乐,而主人点点滴滴的斤斤计校,更让我时时处处无所适存。能有一个不再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的居住环境,成为了我一个时期朝思暮想的头等大事!
正好“疙道院”里有一个空闲的小院刚刚腾出来,在电厂工作的朋友薛明、吴和成、王三就想尽办法,说通了厂里后勤处的领导,把小院租给我住。但有一个前提,就是需要我自己收拾!最关键的是,一来给公家打交道,不用再看房东的脸色听房东的难听话了;二来房租便宜,只有五块钱,一个月就能省下十几块钱;三来还能享受电厂人的福利,用电不掏钱!
收拾就收拾!我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不怕干活。毛主席早就教导我们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就在工作之余见缝插针的干了起来!
小院挺好,挺滋静,但是因为地势太低,所以屋子里地面墙壁都太潮,天天是湿漉漉的,满屋子都是一股浓烈的潮湿的味道。就从屋里开始收拾吧!我从水泥厂里买了几袋水泥,从路边的建材店里买了河沙,又请了学校里的几个要好的同事来帮忙。先是吧把地面墙皮都给刨开,又都重新用水泥铺地泥墙,等水泥都干透了,又用白色涂料刷墙壁和屋顶。还买了一桶棕色的油漆把门窗都刷了两遍。这样一来,房间初见成效,有了点家的意味。
小院的东边还有一间大约三个平方的小房间,原来是当作厨房来用的,前住家走的时候把能拆走的都拆走了。我就想,儿子也有六岁多了,该有他自己的空间了,我就找来了几块旧的三合板材料,先把门窗安好,又可着尺寸自己钉了一张很简易的小床,再用白色的涂料粉刷一新。二哥家里又有一个书架不用了,我就拿来放在小房间里,一间简单微小却温馨可人的独立小天地就诞生了!就在这间小小的房间里,儿子度过了他的小学初期的三年时光;就在这间小小的房间里,儿子的小作文《我的小书房》登上了《中国儿童报》、《毛桃树》获得了市里的征文奖……
原来的厨房改做了儿子的房间,没有厨房做饭,我就打起了一进门处的那个半米进深一米多宽的小角落的主意,从学校搬来一张旧课桌权当灶台,煤球炉子放在旁边,小小的厨房就又有了!我还买来几块木板和油毡,搭在小厨房的顶上,这样一来,就是下雨刮风也不用怕了!
小院也没有院门,我就跟学校后勤处的崔主任说了说,要来了一套不用的教室门和门框安在门口,从学校仓库领了一套门锁门鼻安在大门上……这样一来,小院就严谨滋静多了!
我这人就爱齐楚,这一项项都收拾停当以后,就发现小院的地面有点不太入眼了,一刮风就尘土飞扬的,一下雨就泥汪河泽的,就想要拾掇拾掇小院的地面,铺铺砖!也是怪事,人要是一蓄啥意,你就操上了哪方面的心,从前认为与自己毫不相关现在却与自己关系密切的信息,就都进了你的眼界心中。我一蓄上拾掇小院的意,就发现“疙道院”北边坡上不远山沟里的石料厂门口堆了许多红砖,以前从没有正眼看它,现在却视为珍宝。我就每天晚上吃了饭去石料厂搬一两趟砖,回来再铺地面,一连十几天不停歇。还颇具匠心的把进门处铺成一块一米见方半尺多高的台阶,一下台阶又是一道小小的慢坡,这样一来小院就形成了里高外低的地形。为方便小院的排水,在门口台阶下铺了一米多长的水道眼。最后,还从外边提了几桶沙子,倒在铺好的地上灌灌缝,以使地面更加平整瓷实。
小院的北墙边,种了一架葡萄,因一直疏于管理,所以一副枯枝败叶的样子,架上也没有结几颗葡萄。在整理小院的时候,我把那里弄成了一个宽一尺长一米的小花池,又给他松了土施了肥浇了水,不几天,葡萄架上就回黄转绿春色初现了!我们一家人也就可以坐在葡萄架下吃饭喝茶聊天说话了。
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小院修整得初见成效。邻居们眼见得一个破破烂烂的院子变成这样一个规规整整生机勃勃的院子,也都啧啧称赞夸赞有加艳羡不已。
在“疙道院”里住的久了,就发现这里虽然住的都是些最底层的市民,但却是最善良最淳朴最实在的。“疙道院”是东西两排脸对脸的房子,我家在西边一排最南头。我的对门是从魏县来的小两口,女的叫红英,男的叫小根,是从张家口张北倒插门过来的,他们跟前有一个一两岁的小男孩,两口子都在水泥厂打工,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挨着他们的也是小两口,男的姓许,女的姓马,都长得有一米八九的样子,我一直以为他们都是篮球或者排球运动员,他们两口原来都是陶瓷四厂的临时工,生了孩子后就不去了,在家里包饺子往饭店里送,还是挺挣钱的。从他们这里,我才知道了水饺还有“水打馅”的概念。在我看来,这“水打馅”就是往肉馅里多加些水,使利润最大化吧?但他们的说法是这样的肉馅吃起来绒乎不柴。后来我也试着自己包饺子的时候也加点水,倒是真的肉馅绒乎多了。挨着小许的也是小两口,男的姓安,女的姓成。男的没有职业,女的在磁县西边一个山村小学当老师,长得也挺漂亮的。他们两口不知什么原因,都三十多了,就是没有小孩。男的还常常毫无来由的家暴女的。后来他们就离婚了,女的又嫁给了一个大她十几岁的死了女人的陶瓷工人,没想到女的过去不长时间就怀孕生了个女孩,一家人挺幸福的。她们北边住的是一家张姓人家。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育有五朵金花,大金花在农行工作,任一所城区储蓄所的领导,还是很有点权力的;二金花没有工作,嫁的是一个电厂工人,家境还是很富裕的;三金花是造纸厂的下岗职工,嫁的是一个铁路工人,生活也很不错;四金花也没有工作,但找了个很能折腾的小伙子,出租车大货车客运车都一路走来,运气还很不错,也挣了一些钱,手头也很宽裕;只有五金花年纪还小,住在家里和妈妈做伴。一到周末,几个闺女就都来了,还从不空手,大包小包的提溜着东西……从这位老人的身上,我深深感悟到,生孩子还是生女孩的好,虽然身后有些凄凉,但生前还是很幸福的!没有想到的是,我在来这里之前和之后,先后当过这家五金花和二金花女儿的老师。靠最北边住的是市区派出所老杨的遗孀。她的独生儿子在电厂工作。老太太好像有些口吃或者有点聋哑,有点孤僻高冷,跟人交流有些困难,所以我们来往很少。我在离开教师岗位的前半年里,还当过他的小孙子的老师。在我家旁边住的是一位中年的铁路工人,他的爱人在市场上卖猪肉,每天风里来雨里去,一身油腻麻花的,很是辛苦。我后来离开这个院落的时候,还曾经当过一段他们大儿子的老师!这世界说大也是真大,说小也是真小!就这一个仅仅有八户人家的小院,我居然和三个家庭的四个孩子有过或长或短的师生情缘!这还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奇缘!“疙道院”的最北边,住着一家刘姓人家。也不知什么原因,他们一家始终游离于小院之外,不说话也不来往,仿佛他们一家和小院的这几户人家来自于两个遥远的星球。直到现在,几十年过去,我也没有弄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除了刘姓那一家,我们这边的几家人相处的都很和睦。比如吃饭,一到饭点,就都端着饭碗从家里出来了,或坐在门疙台上,或圪蹴在当地上,或站在家门口,一边吃饭一边天南海北的神侃着。谁家有了好吃的,也从不藏着掖着,总是先端一碗出来叫大家挨个尝尝,尝遍了才再回去端一碗来自己吃。……比如家事帮忙。我们这几家无论谁家有了事,大家都是一伙伙上去帮忙,有力出力,有物出物,有钱出钱。最起码要帮人场儿!大事小事都是这样的!在我们老家结婚时娶媳妇到了女方家闹的是很厉害的。张家老太的四金花出嫁时,却很平静。小许事先就跟大家说了“不能胡闹!不能抹黑脸,不能锁婚车,不能要礼物!都文明点!”事实也真是这样的。迎亲队伍来了以后,只是象征性的说了几嘴笑话,待了有半个小时就按提前说好的时辰打道回府了!
在这样的院子里居住,还是有很多的不方便!比如吃水!小院北边有一个高高的水泥台子,上面安了两个水龙头,水龙头前边有两个水泥池子,供大家洗衣服用。这吃水夏天都好说,难的是在冬天。北方一到冬天到处都是冰天雪地的,那里都冻得邦邦硬。所以每次想要接点水,都很困难,必须先在家里坐一壶开水,把水龙头和水管都化开了才能接。有时候就找点柴火放在水池子上点着了慢慢的烤。记得有好几次因为骤冷骤热的缘故,水管和水龙头都烤崩了。那就费大劲了,还要找电厂后勤处的工人来修理,好几天都没水吃。再一个不方便的是上厕所。“疙道院”的厕所在一进大院的门口左手边,用石头和土坯垒成一个一米多高能遮住人的正方形,中间栽了一口大缸,大缸上面放了两块长条形的水泥板,这就齐了。这冬天在这里上厕所比较困难,一进厕所就赶紧解裤子,拉完尿完又赶紧提裤子,分秒必争!为什么?冷的要命!到了夏天也难受。你蹲在茅坑上,低头就是满眼白胖肥硕的蛆虫在臭屎中蠕动,身边到处都是翱翔的绿头苍蝇,还不停的对你进行狂轰滥炸,惊的你不由得一身一身的鸡皮疙瘩。叠加而来的是,一阵阵汹涌而来的臭屎的味道令人窒息,恶心毁了!
在小院,最令我记忆深刻的一件事,发生在1996年的夏天。都快三十年过去了,我依然清楚的记得那一天:1996年8月3日!那一天,夜里正好是亚特兰大奥运会的最后一天!那一天,是中国女排和古巴女排的冠军争夺战之夜!那一天,也应该是八特村过会的日子!应老同学申奎河的邀请,我们一家三口上午坐公交去了八特村赶会。中午我们刚开始喝酒,就下起了大雨,而且雨越下越大。下午,雨稍微小了一点,我要走,老同学极力挽留,但我还是坚持要回来。晚上,雨一直没有要停的意思。深夜11点多的时候,女排大战开始,我就坐在电视机前看了起来。那场大战真是激烈,打了两个多小时还没有决出胜负,乘着一个广告的间隙,我出门要去看看雨有多大。一开门,就见雨已经漫到了我家门槛边边,快要漾进门里的样子。我不由一惊,赶紧淌水出门到了大门外,门外的水已经到了我大腿根,也已经进了对门的屋里。我一边喊着“下大雨了!快起来抗洪救灾啊!”一边挨家挨户的敲门叫大家起来。
我们这个“疙道院”的出水口设在南边,是一根直径一尺多的铁管子,埋在南边一户人家的房基之下,直通几十米外的纸坊村的地下水道。现在一些漂浮的垃圾都聚集在水道口,堵的严严实实,水流不出去。我和小根拼尽全力,把水口的垃圾都清理干净了,可是水却没有丝毫要退下去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我就又跑到大门口,又是一大惊!我们这个“疙道院”外面向北是一条大坡,坡上是一条大沟,也就是石料厂的工地。现在,大水顺沟顺坡而下,到了我们院子的门前,就有相当一部分的洪水涌进了我们小院。必须想办法堵住大门口,不让外面的洪水进来,才有可能使小院里的水退下去。我又叫大家从家里拿来蛇皮袋装上土扎好口垒在院门口。蛇皮袋不够,我就回到院里,抱起一块将近一米长的大水泥板,放在大门口。山沟里的洪水终于不再往院里涌了,雨也渐渐的小了,院里的水也渐渐的退下去了。大家这才各自回家睡觉去了。等到第二天上午,水全退了。我把门口的蛇皮袋都搬到大门旁边,要搬那块水泥板的时候,却怎么也搬不动了,最后还是叫人来一起抬回去的。这猛然间,我有一种深深的感悟,在遭遇到极端条件刺激的情况下,人的求生欲望是极其强烈的,求生动能是极端强大的。人和动物都没有例外!
1996年的年底,我分到了单位的房子,依依惜别搬离了“疙道院”。三年后,我又买了一套一百多平的大房子,再也没有了这样那样的后顾之忧,但我对“疙道院”的感情不但没有减少一点,却在与日俱增,尤其是在我远离故乡,身处千里之外的异乡,这样的感情愈加浓厚愈加强烈。
“疙道院”里的邻居们,你在故乡还好吗?
制作:都市头条编辑刘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