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接通了。
我第一眼看到的,是在病床上的外婆。她穿着蓝色的病号服,坐在病床上。看到手机屏幕里的我,她那混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芒。在她饱经风霜的脸上,呈现出惊喜和忧伤。站在一旁的母亲支着手机,温和地笑着。
我愣了愣。“外婆......”我用一种极其怪异的声调,喊着。

这,真的是外婆吗?......
我记忆里的外婆,上身穿着一件橘红色的短袖,下身穿着一条黑色长裤,裤脚卷起到小腿处,拿把小凳坐在门前的院子,专心致志地掰着豆角。见我们来了,总会抬起头,很欢快的笑着,招呼我们进屋。进屋后,拿出各种各样的水果和零食摆在桌面上,笑着说快来吃啊。这时候,外公恰好从菜园里进屋,爸爸就会和外公一起喝茶,外婆则重新回到院子里掰豆角。母亲也总会这时也拿个板凳,帮外婆掰豆角,一边掰,一边聊聊天,时不时会发出爽朗的笑声。
我是外婆看着长大的。从3岁开始,我便住在外婆家,终日跟着外婆,她去哪儿,我也去哪。有时候爸爸妈妈会接我们去城里玩,外婆也是陪着我。在外婆家的时候,我坐在客厅看电视,不愿去餐厅吃饭,外婆就把饭盛好,端到客厅喂给我吃。她常常去屋后的池塘边和街坊邻居们扯闲篇儿,我也跟着去。每次去,总有人会问:“哎呦,这是谁的小姑娘啊,总是跟着你,也不闹,怪听话的。”这时候,外婆就会满脸自豪地回答:“这是我大女儿的小孩,是啊,可听话呢!”大家于是都笑。我也抬起头,傻傻地笑着。
到了6岁,我该上小学了,父母就把我接过去和他们住。因为父母管的严,不让我吃什么零食,每天放学回到家我也只能写作业,不能玩,周一到周四连电视也不给看,所以在那时候我特别期待周末回外婆家,每次回到外婆家,外婆总准备一大堆好吃的等着我,我也可以尽情撒欢儿,电视看个够。那时候,我真的觉得外婆家是快乐的天堂。
在这些时光里,外婆的身影,是最清晰的。
上三年级,爸爸为了能让我受到更好的教育,将我转到市区上学,我们一家也从原来的小县城搬到了市区。本来市区离外婆家就远,加上父母工作忙,我也有一大堆兴趣班和补习班,所以回外婆家的时间就缩短了许多。上了初中以后,学习任务加重,父母的工作压力也加重,弟弟也开始上兴趣班和补习班,基本上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外婆家,有时候甚至两个月才回一次,每次回去也就只有吃个饭,过一夜就匆匆忙忙地赶回来。大概也就从这时候,外婆的身影在我的脑海里渐渐模糊,只能看清大致的轮廓。

前几天,妈妈突然告诉我,外婆在擦玻璃的时候摔伤了,被送去了县城的医院治疗,周末的时候她须回县城一趟看看外婆,照顾外婆几天。我的脑袋“嗡”地一声响,外婆的身影又忽的清晰许多。我下意识地叫道我也要去,可是妈妈和我说,放寒假后须每天晚上上补习班,不能去。我只好乖乖呆在家里。
“您......怎么样?”千言万语在心中打转,但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了,老半天才蹦出这几个字来。“还好,”外婆勉强笑着,“手肘骨折了,做了手术,安了个螺钉,现在要试着活动活动,一年之后恢复了就可拆去;脚踝的几根骨头爆了,但不能做手术,只得在床静养......”“啊,这样啊......那您要好好休息......”我恍惚着回答,随后又问了母亲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便再想不出什么来说。
这时候,外婆用手抹了抹眼角。我清晰地看到,她的眼圈有点红......
我的心,似乎被什么扎中了,钻心刺骨的疼痛,瞬间占据了整个神经系统......
末了,母亲挂掉了视频通话。我怅然地坐在平板前,大脑空白一片。
外婆的身影,此刻,模糊一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