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枣树
（中篇小说连载）
作者：季志林
（续上）
六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到了1959年的冬季，清绿支线铺设工程己全面完成并进入试运行阶段。
铁道兵部队完成任务后即将开赴青藏高原，国家的铁路建设快速发展，他们还有更加艰巨的任务。按上级要求，军事专用铁路将移交给综合靶场管理，为此，综合靶场已着手组建铁路管理处，负责铁路移交后的运输管理和设备维护工作。考虑到新组建的铁路管理处需要大量兵员，铁道兵安排两千多人就地转业，同时，国家己从各铁路局紧急抽调技术人员补充到各个业务岗位。
戴秉汉主要参与组建机务段和新线验收工作，铁路管理处的所有工作是从零开始，设备需要磨合，人员需要磨合，工作方式也需要磨合，大家要在这个磨合期内探索总结出一套部队管铁路的办法来。
这些日子，戴秉汉白天参加线路设备验收野外作业，，晚上加班编写机务运转工作细则和各岗位职责，对管内的设备情况越来越熟悉，同时也感到新线试运行工作面临着许多困难。
万事开头难，新线试运行本来就容易出现问题，设备的适应性可靠性都需经过列车运行来反复检验，何况清绿支线铺设于戈壁大漠之中，在十分困难的情况下蹒跚起步，本身就是先天不足，所以，在运行中逐渐表现出各种各样的问题是在所难免的。
铺设线路需要大量的钢轨枕木以及道岔，当时没有那么多的新品，国家就从铁道部调来部分非标产品替代，新品用于铁路正线，非标品用于站岔线。我们的首要目标是早日通车。
参加清绿支线建设的蒸汽机车共有二十多台，既有铁道兵的自备机车，又有原中国人民志愿军军事交通部从朝鲜带回国的机车，还有国家从铁道部调来的机车。所有机车都是抗日战争胜利后从日本人手里接管的，不过我们对其型号重新命名为：“胜利”。
这些机车普遍老化，工作状态不够稳定。而机车乘务员则是临时从全国各铁路局选调来的，互相之间不太熟悉，对新线的线路设备情况也缺乏了解，临时搭帮组成机车包乘组投入运行，暂时还达不到配合密切的程度，只能在工作中逐步磨合。
这天一大早，戴秉汉来到运转值班室，他们每天早晨都要开一个交班会，对运行中出现的问题提出解决意见。
刚进门，就看见好几个机车司机在那里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什么，看见他进来，张学文师傅大声说道：“大伙儿停一停，这件事还得听听戴技术员怎么说。”其实戴秉汉被任命为技术员时间并不长，但同志们都觉得这个新来的学员和蔼可亲有能力，所以他以前虽然是学员，大家仍然称他为技术员。
“什么事啊？我刚进门，还不知道你们在说啥，让我怎么说？”戴秉汉笑着问道。
“是这样的，我这两次出乘，都没有拉满轴，可是总感到很吃力，锅炉燃烧挺好，但好像汽不太足就是跑不动，又找不出机车有什么毛病，左思右想闹不明白问题出在哪儿？”张学文话音未落，其他司机你一言我一语又议论上了：
“张师傅说的一点不错，我也遇到过这种情况，总感到机车爬坡时很吃力，车况都好着呢，按说不应该是这种状态。”
“前不久我拉过一次满轴，在河东里补满水，结果还没到石泉子水柜就没水了，只好压火等待救援。”
“要说咱们在路局的时候，比现在拉的还要多，咋没有出现这情况？”
“依我看可能是咱们的机车有问题，东凑西拼的，车况不够好。”
“那也不至于出现这种情况，再说了，出乘时我们对机车仔细拾查过，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但到了中途就是感到缺点劲儿，真是活见鬼了”
“也许我们还不适应在沙漠里行车，这地方不比内地，风太大了，别说刮沙尘暴，就是一股风过来，也是沙子直往眼里钻，而且不能揉眼睛，越揉越难受。”
“我担心这样跑下去，总有一天机车会趴窝。”
“要是趴窝那就麻烦了，眼下急着进场的物资可是不少啊！”
“趴窝”是机车乘务员的行话，指的是因严重故障机车不能动。
“戴技术员，你是学机车的，比我们懂的多，说一说遇到这些情况咋办？”
戴秉汉思索片刻后说道：“各位师傅遇到的情况，其实就是机车动力不足。如果大家出乘前检查机车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很可能是煤水不达标的原因。”
“有道理，我上一次跑不到石泉子水柜就没水了，出乘前机车可是好好的，汽也烧上来了，眼看着还有十来公里就到了，偏偏水柜就没水了，干着急没办法。”
“这个问题可能复杂一些，一时半会不好说。如果是主要设备的原因，有些还需要仔细测算。这样吧，各位师傅回去把机车整备好，认真检查一下看看有什么故障。我再查一查煤水方面的资料，争取尽快解决这个问题。”众人觉得戴秉汉说的有道理，于是各自带着包乘组回到厂房保养机车。
交班会后，戴秉汉对大家的议论又回想了一遍，蒸汽机车主要依赖煤和水，如果锅炉燃烧不好必然影响动能的产生，看来还是要在煤和水上找原因。于是他马上到化验室查阅了煤水化验记录，从化验报告看，自试运行以来机务段的煤质和水质全部符合标准，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他苦苦思索不得其解，突然想到了黄琳，她是研究水源的，应该能把这个问题说的更清楚，于是，他拿起电话打到了黄琳单位，找到黄琳后把机车遇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黄琳立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对戴秉汉说道：“清泉地区水源工程竣工后，我们进行了水质化验，完全符合锅炉用水和人员生活用水标准，试运行后机车用水每天都在化验，应该没有问题。石泉子给水所工程完成不久，还没有来得及进行水质化验，会不会是这个地方水质有问题？”
“有这个可能，河东里给水所也许存在同样的问题。”戴秉汉分析道。
“石泉子给水所没有化验室，只能采水样拿回来化验。”
“那也行，不过你得抓紧办，河东里给水所的水质化验工作我来安排。”
“ 明天我就去采水样，化验结果出来后我给你打电话。”
“关键是要把化验报告给我，我需要依据。”
“没问题！”
“那就这样吧，辛苦你了！”
“再没事了？”
“没有了。”
“我说你是忙昏头了吧，好不容易通一次电话，你就不想再说点别的？”
听到黄琳的话里有埋怨的口气，戴秉汉这才意识到是自己疏忽了，于是马上致歉道：“真对不起！我这一着急只顾说工作上的事了，也没问你最近怎么样？”
“还行吧！这一年算是挺过来了，慢慢的也适应了。”
“天气太冷，注意穿暖和一点，別像去年那样又冻伤了。”
“放心吧！你也注意身体，别太累！”
“累倒不累，但工作头绪比较多，闲不下来。”
他俩就是这样，彼此都在关心着，牵挂着甚至想念着，谈起工作时滔滔不绝，却往往把个人感情放在一边。
和戴秉汉通话之后，黄琳随即给车站打电话，车站值班员告诉她下午还有一趟开往场区的货物列车，她便叫上小杨一起乘车到了石泉子。
第二天，化验室送来了石泉子水质化验报告，结论是水中钙盐含量超标，这种水称为硬水，容易在锅炉内壁形成水垢，影响传热，增加燃料消耗。
当黄琳用电话告诉戴秉汉水质化验结果后，戴秉汉心里有底了，化验结果证实了他的判断，石泉子给水所水质不合格是造成机车动力不足的主要原因。
那么从河东里到石泉子间机车出现“趴窝”是什么原因？会不会是因为区间距离过长水耗过大？河东里至石泉子间的距离是94公里，其中有70多公里的上坡道，于是他从资料室借来清绿支线设计资料，逐段核查线路情况，然后对这一区间的水耗进行了仔细测算，结果是按列车拉满吨计算从河东里至石泉子区间水柜理论运行里程为80公里，看来在河东里设给水所不够合理，铁路正式运行后，拉满吨的车次不会少，如此看来，河东里给水所的位置必须重新设置，否则，就会经常岀现水柜不足的问题，必将对行车工作造成严重影响。
此时戴秉汉犯难了，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测算还不能成为向验收委员会汇报的依据，这只能算是一种假设，只有经过列车满载牵引试验才能证明这个假设的成立。他十分清楚，验收委员会由移交双方的领导和专业技术人员组成，许多人都是在军事交通战线工作多年的“老铁”。他们个个精通业务人人富有经验，而自己参加工作只有一年多，初出茅庐，人微言轻，如果没有充分科学的依据便对原有的设计贸然提出意见和建议无异于班门弄斧，验收委员会也不见得采纳他的意见。然而戴秉汉又是一个十分执着的人，他觉得既然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如果不及时指出来，那会对今后的行车工作造成更大的影响，他不能眼看着工作受损失。
既然不能贸然向领导反映，他只能带着顾虑也带着希望来到司机师傅们中间，心想着这些师傅们行车经验丰富，何不先和他们商量？
于是他又到了机车厂房，机车乘务员们正忙着整备机车，见戴秉汉来了都亲热的打招呼。戴秉汉先询问了机车情况，大家说该检查的都查了，没有发现异常问题。 戴秉汉说：“问题可能出在水质不达标和沿线给水所之间距离过长上。”于是他把石泉子水质化验结果和他测算的情况给大家仔细讲了一遍，并谈了自己准备提议重新设置两个给水所的想法。
戴秉汉的一番讲解顿时让这些师傅们恍然大悟，张学文竖着大拇指说：“行啊戴技术员，不愧是唐山铁院的高材生，能力就是不一般，其实我们这几天也在讨论机车出现问题的原因，但就是若明若暗的想不透，你今天这么一说我全明白过来了。以我看最好还是先搞几次满载牵引试验，不试验咋知道你的判断对不对？”
张学文话音未落，大家又纷纷议论上了：
“难怪这些天老觉得机车有气无力的总是不对劲，原来毛病在这儿啊！”
“还是戴技术员有办法，这么快就找到了原因。”
“那我们就试，这个问题不解决往后更不好办，干脆多试几次也能说明问题。”
“我看这个建议很实际，咱们就在交班会上提出来怎么样？”
“其实戴技术员的担心很有道理，铁路沿线给水所是按原来的设计建的，现在咱们说这个设计不合理，就怕专家们接受不了。”
“专家们也得讲实事求是啊！水柜没水机车趴窝这是事实明摆着，难道就不能改动吗？”
这时，向来处事稳健的张学文说道： “大家先不要着急，戴技术员的担心确实有一定道理，我觉得咱们先不要说变更给水所的事，但是咱们可以建议行车调度安排搞几次满载牵引试验，等试验结果出来之后再说不迟。”
第二天的交班会上，戴秉汉汇报了石泉子给水所的水质问题和两个给水所之间距离过长的问题，张学文及其他几位机车包乘组组长也谈了自己的看法。运转主任韩立福是个实在人，听戴秉汉他们反映完情况后，忙不迭的先作自我批评：“沿线给水所的水质问题是我疏忽了，这些天忙着试运行，乘务员们从内地今天来几个明天来几个，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到位。咱们运转是临时搭起的工作班子，岗位不够健全，总是按下葫芦浮起瓢，真是万事开头难啊！秉汉刚才谈到的情况我觉得应该引起重视，这是关系着机车能否正常运行的大事。石泉子的水源马上安排做软化处理，列车满载牵引试验我立即联系运输调度员予以安排，你们几位包乘组长担任乘务员，这件事涉及到要向验收委员会报告，一定要拿到可靠的数据。”
列车满载牵引试验安排在同一天进行，分别组织三趟满载货物列车，机车状态良好，司机全由技术顶尖的包乘组长担任，在石泉子站安排一台机车负责救援。试验结果是三趟车全部在石泉子站外十多公里处水柜耗尽。
手头有了水质化验报告和列车满载牵引报告，戴秉汉终于松了一口气，至此，他的全部担忧都不存在了。回去之后，他立即起草了一份请求变更河东里至石泉子车站间给水所的报告。
验收委员会的工作效率极高，收到报告后迅速开会研究，并通知韩立福和戴秉汉列席会议，点名让戴秉汉作专题汇报。戴秉汉从未参加过如此高规格的会议，思想上有些紧张，韩立福鼓励他说：“这些首长都很随和，你就按咱们平时开会时那样，沉住气汇报，几个关键问题讲清楚。”
戴秉汉的汇报简明扼要，与会领导充分肯定了他的意见，并决定将河东里给水所迁往进化车站。会后，铁道兵的首长紧紧握着戴秉汉的手说道：“年轻人，我要感谢你呀！咱们这条铁路是边设计边施工，设计上难免存在不少漏洞。若不是你及时发现这个问题，将会对今后的运输造成很大影响，也会使我们铁道兵留下遗憾。你这个建议，提得好，提得好啊！”
作者简介：季志林，陕西省咸阳市农业农村局退休干部。《世界文学》优秀签约作家。
北京中宣盛世国际书画院研究员；
北京润墨斋书画院高级院士；
陕西省书法家协会会员；
陕西书画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陕西省咸阳市作家协会会员。
著有长篇纪实文学《大漠生命线》，
其军旅小说，诗歌，散文，书法作品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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