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纪念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
2015年是抗日战争胜利的70周年,也是赵清心一家家破人亡的70周年。在这70年里,祖国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赵清心一家的劫难和抗日战争的血腥时日,在我的脑海里总像银幕上的电影一样,令我浮想联翩。谨以此文纪念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
我生于1933年4月,还在我懵懂的时候,就不断听母亲说土匪刀客的厉害。那时,我一不听话,母亲说声“刀客来了”,我就乖乖了。大人们清楚地给我描述了土匪刀客的一次“绑票”:民国15年(1926年)农历2月初4日,外县土匪张德修联合洛宁县几个土匪头( 架杆) 张书魁、范振东、郭玉鹏等匪部300余人,于拂晓时分,趁人不备,利用云梯登上中高村寨墙,打死了看寨人李法等人,闯进了中高村。
匪徒们先放火烧了4座房屋,又大喊大叫,开始抢抓掳掠。他们残酷地洗劫后,绑着100多名男女作“肉票”,其中很多是10岁左右的小男孩。匪徒们背着沉甸甸的包袱,赶着成群的牲畜,从垭口坡上了南山,等着说客索要赎金。为此,很多被打劫的家庭倾家荡产,甚至全家灭绝。那年代,兵荒马乱,土匪横行,民不聊生,而抓壮丁和沉重的赋税更使人们生活雪上加霜。
1938年6月9日,蒋介石置千百万人民的生命财产于不顾,命令第一战区司令长官蒋鼎文在郑州、中牟之间的赵口、花园口扒开了黄河南岸的大堤,企图“以水代兵”把日本侵略军阻拦在郑州以东,造成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巨大损失,仅短暂阻止了日本军西进。40万中央军被击溃,节节败退。
1938年的一天,我家乡的小山村忽然来了很多推着独轮车的难民。我们感到很稀罕,围着观看,还有很多人问这问那,了解情况。原来,他们都是河南省太康县人,因为黄河被扒开口子后泛滥成灾,淹死了无数人,一切财产都被冲走了,他们死里逃生,忍饥挨饿,风餐露宿,好长时间才讨饭逃难到了这里。他们破衣烂褂的可怜相,骨瘦如柴的身躯,满面愁容,一副乞哀告怜的惨状,使得很多人非常怜悯。最后,老高家住进了寨门楼上,老刘进了村里一家空屋,我家门外的小屋也住进了娘三口。
来了这几家人,村里好像有了新的变化,好多人都知道了外边的情况。特别是日本人侵略中国的形势,日本人惨无人道的罪行。
我家门外住着一户姓赵的人家,婶子的大孩子是个男孩,比我大几岁,名叫赵清海。他们家还有一个小女孩,和我同岁,生月比我稍小一点,名叫赵清心。这两个孩子都非常聪明机灵。
母亲和婶子谈了很多,知道她的男人是教书的,也是被那洪水冲散了。
于是,母亲安排婶子给人纺花织布,孩子给人放牛,清心和我一同去学校读书。
清心聪明伶俐,学习很好,会唱歌。她在1939年全乡各校举行的纪念“五四”运动会上,满怀激情地唱了一首名为《日本鬼子的大炮》的歌曲:
日本鬼子的大炮击溃了我们的家,
杀死了爸爸又拉去了亲爱的妈妈。
叫爸爸也不答应,叫妈妈也不闻,
单单地撇下了难民的一声哎呀!
吃的不能够吃饱,穿的也护不住身……
这首歌表达了她对侵略者的愤怒和对祖国的热爱。
她唱的第二首歌是《松花江上》: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梁。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我的同胞,
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脱离了我的家乡,抛弃了无尽的宝藏。
——流浪流浪!整天价在关内,流浪流浪!
哪年哪月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
哪年哪月才能够收回我那无尽的宝藏?
爹娘啊,爹娘啊,
什么时候,才能欢聚在一堂?
她小小的年纪也不知是从哪儿学来的演技,也不知是她本身感到的痛苦,还是她想到了全国人民的苦难。她唱得泪流满面,哀婉悲伤,愤怒痛恨,使全场的人都泣不成声。
在回家的路上,我们排着队,手拉着手。我觉得她是那样的神奇,就像冲锋陷阵、英勇杀敌的英雄。

二道口桥桥墩
山雨欲来风满楼。日本侵略军西进,1944年5月中旬,宜阳、洛宁相继失守,洛阳于1944年5月25日沦陷。
地处洛宁中西部的长命沟村,是从长水龙头山根过洛河,从礼村双岩坡至兴华东边的龙王坡的一条丘陵沟,全长20多华里,洛潼公路从中通过。沟的两边坡根有很多窑洞,有几百户人家住在这里。日本鬼子到长命沟村后,附近的群众都逃进了南山。这里至卢氏有100多里,尽是崇山峻岭,卢氏到洛宁也是有名的山路的终点:“九岭十八坡,三关四洛河。要想走平路,下来双岩坡。”由于这里的优越地势,日本兵就驻扎在这里。
我们底张峪是和长命沟只隔几道岭且是并列的一道山川,底张、东坡阳、安沟、大阳、下高村、中高村、上高村,和洛河边的磨头、古村、礼村、柳沟、刘营便都成了沦陷区。紧接着民族败类、汉奸和皇协军,就到各村安排伪保长、甲长、发良民证,宣传中日友好。
日本侵略军进驻长命沟村的第二天上午,中高村的伪保长曲聚才勒令我们小学生们到学校上课。谁知上课的竟是李相林,他以前就是村保长的“狗腿子,”现在怎么成了我们的老师?全村几十个学生都很疑惑。李相林在大教室里竭力宣传“中日亲善,大东亚共荣,中日是一家,我们都是日本人的国民,以后都要学习日语”等。
这时,同学们面面相觑,恨得咬牙切齿。都知道,这明明是日本人打进了中国,怎么还说要友好?
于是,我想到了国文课本上第一课的课文,忽地站了起来说:“不对!”
即刻李相林惊讶的说:“怎么不对?”
以前念的是说:“小小日本国,矮矮日本人,侵略我土地,屠杀我国民!”
“滚!你这个不识时务的东西。”李相林说着并气急败坏地从讲台上扑下来,狠狠地扇了我一个耳光,我的鼻血顿时流了下来。这时,我又想到了第二课的课文,我正想要说,赵清心立即站起捂住了我的嘴,不让我说,并用手绢给我擦鼻血。同学们都惊呆了,几十双眼睛都望着我。顿时,我更愤怒地大声朗诵:“我是中国人,我要爱中国!只有走狗汉奸,才会投降日本!”
不料,全班同学们这时也都齐声呐喊:“我是中国人,我要爱中国,只有走狗汉奸,才会投降日本!”
李相林气炸了,在课堂上瞠目结舌,面红耳赤,他可能想到惹恼了全村的小少年是不会有好的结果,便气得颤抖了半天,无地自容地手指着门口,才像放屁一样结结巴巴的崩出了“下...下...下......下课。”
他话音刚落,哗地一下,同学们都像泄了的洪水一般,飞快地跑回了家。赵清心走在最后,用纸卷帮我止住了鼻血,把我扶回了家。
不曾想,第三天就来了很多日本鬼子,他们打着膏药旗,戴着扑扇帽,肩上都背着枪,枪上的刺刀明晃晃。曲聚才和几个甲长都赶快迎了过去,静候吩咐。那个翻译官是个秃头,他一开口就说:皇军要100个花姑娘。曲聚才他们惊慌了,一个个惊恐不已,垂头丧气,踌躇莫展。
二甲甲长李三强说:“咱不干了吧?”
曲聚才很快说道:“那可不行。”
“那怎么办呀!”
“大家想......”
“大大的多多的征肉“,这时一个日本兵军官挥舞起东洋刀说。接着又有几个日本兵取下肩上的刀枪,像杀人的样子说:“死啦死啦滴”。
于是曲聚才不解地问翻译:
“征肉”是什么?
“征肉”是他们搜寻姑娘的黑话。
一下子他们便都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最后,他们又交头接耳说了一阵。曲聚才便又大声说:“还不赶快下去找 !”
甲长们这才像鞋底子抹油一样很快离开了。
到底只来了两个难民妇女,说是叫来给皇军缝补衣服的。但是,她俩上了戏楼,看了看什么也没有,就问:“衣服在哪里?”
“在后堂。”
但她俩一进后堂门,几十个日本兵就像饿狼一样扑向她俩......
第四甲的甲长李洪升来了,却没带来妇女,只把清海带来了。说是清海硬对抗,不让她妈来,便把他带来了。
“好!那就把他绑起来,拴到那棵树上。”
随后,秃头紧紧把他看着,并且不时用刺刀在他的脖子上划动。直到天将黑了,鬼子们才带着清海走了。在鬼子们远去以后,人们发现戏楼里静静地躺着被糟蹋致死的两具妇女尸体。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曲聚才和各甲的甲长们都逼着村民们到村口的广场上去,说是“太君”要来巡视,都得去迎接。
“安静!安静!”
这时还是那个秃头翻译说话了:“今天是我们‘太君’来巡视大家的时候,希望大家好好欢迎,让‘太君’高兴。”
太君是个矮胖的家伙,戴着尖顶帽,鼻下有一片黑胡子,两边站着六个日本兵。
“太君很喜欢老婆们跑步,看看小脚的本事。大家就站成一排,跑跑看。”
小脚的老婆们一听,登时都面如土色,惊恐万状,一个个颤抖地走成了一排。
“向右转,跑步走!”
秃头亲自指挥。
一刹那,只见都已是六七十岁的老婆们东摇西摆,说是跑又似走。不一会,跑着跑着小懒他妈跌倒了。接着,后边的几个都堆在了一起。此刻,几个日本兵都皮笑肉不笑地叽里呱啦了几句。
“都下去吧。”
于是,秃头知道又该做什么了。说着就向人群里仔细观察,只见他眼花缭乱中,注视到了刚结婚不久的杨凤英。杨凤英是伪保长曲聚才的儿媳妇。但秃头哪里知道,睁大两眼,只顾筛选,他看了又看,只见杨凤英惊恐的眼睛犹如一湾秋水,身材很美,衣裳又新,他便一把拉了出来。
“脱光衣服!”
杨凤英沉默不语。
“快脱!”
“饶命,请饶命!”凤英的脸瞬间煞白,扑腾地跪下了。
“起来,快脱,不脱就刺死你!”
秃头狠狠地举起了刀。
“好了!”
“立正”
“稍息”
“蹲下”
“起立”
顿时,几个日本兵在一边狂笑,又百般侮辱。
眼看太阳快要落山了,秃头又讲了一通中日亲善,大东亚共荣的话......
然后,这些日本人才匆匆离去。
黄昏时分,村民们都像土神,一个个呆若木鸡,半天还一动不动,凝集在那里,沉浸在悲愤中。唯有杨凤英痛不欲生,哀惋叹惜,无可奈何地头在地上乱撞。一时间,她的婆母和寂静中的人们如梦初醒,几个妇女便都很快走来,帮她穿好衣服,将她搀扶了回去。
“怎么办? 怎么办?”
“以后还叫人活不叫人活了?”
“非叫把人逼死不可!”
凤英走后,人群里像炸开了锅,特别是甲长们也都暴跳起来:“前几天两个妇女被日本人糟蹋惨死,又绑走了赵清海。今天又这样侮辱人,下次再来,还不知道咋摆治咱哩! 不如反了吧,我们不干了.....”
曲聚才早已气昏,这时听到人们叫喊,脸红得像猪心,便愤怒地说:父老乡亲们,现在我连自己一家人都保不住了,还能保住谁!这些狗日的日本人没人性,野蛮且禽兽不如。本来想着日本人也是人,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支应着,抬举些,能使大家安宁。谁知他们竟是这样支应不下,不识抬举。现在我和大家一样,只有反了。
我想,咱村的青年们,像保升、新方、来亚他们那样去参加八路军游击队,其他人,若是日本鬼子一来,能跑上山的就往山上跑,能躲的就躲躲。我们这里离山近,上去垭口坡,就是我们的安乐窝。刚好,中央军又打了回来,我们能投到祖国的怀抱,再也不愿在日本人的奴役下奴颜婢膝了。
曲聚才接着说:现在我发誓,从今天起,依据大家的意见,我这个伪保长也不干了,甲长们和大家也都自行其便,自由逃命吧。
“好!好!随便了!自由了!”
刹时间,群情激动,议论纷纷,大家像解了绑一样,欣喜若狂地慢慢散去。
中高村北头的曲聚才家,是几间土木结构的老屋。曲聚才住在上屋,还有两间厢房,是他儿子曲保升和儿媳杨凤英的住处。一盏铁铸的菜油灯,灯芯亮着,干头很多,灯光像豆儿一样,一动也不动,满屋昏暗死沉。
杨凤英晚饭也没吃,直到深夜,她还是泪人般唏嘘着。此刻,曲聚才和他的老婆李秀蜂走了进来,曲聚才很快拨了拨灯芯,整个屋子像有了曙光,一瞬亮了起来。在这静静的深夜,忽然曲聚才咳了一声,腾地跳了起来说:“畜牲!畜牲 !”
“没想到狗日本人是这样侮辱人的。”秀蜂也骂着。
“日本是会灭亡的!”
“凤英,你也别哭了,好好听听你爹的想法,叫保升多杀几个日本鬼子,一定为你报仇。”秀蜂铿锵地说。
“擦干眼泪,不要悲伤,你听我说。日本鬼子到咱这里已是在做垂死挣扎。”
聚才温和地说:“据说,他们在南京屠杀了几十万人,在华北实行杀光、烧光、抢光“三光”政策,杀得好多人家破人亡。今天你受了辱,命在就是一份有生力量。我当时没有出面阻拦,就是阻拦了还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做!也许他们不知道咱是一家人“。
“你是保长,是为他们办事的,他们能会没一点情面?”凤英终于说话了。
“哎呀,他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极端野蛮残暴毫无人性的怪兽,有啥情面。听说日寇侵占洛阳后,把很多有抗日嫌疑的人,用车拉到营林街第四师范的操场,有用刺刀戳死的,有用大刀劈死的,还有用绳绞死的,尸体堆积如山,然后全部推入了防空洞。
日本军在宜阳也制造了“石陵大林屠杀”、“水沟庙大屠杀”等。在咱县马店,利用水银活剥人皮;还有把很多人站立着埋入地下,在露出的头顶用力击打,血喷如注,惨不忍睹。日本人却在一旁幸灾乐祸,说这是在看喷泉;在潭头镇,把迁校到那里的河南大学师生100多人残忍杀害;到卢氏县城,把洛阳流亡到那里的七八百名女学生,赶到河滩,强奸后全部杀害。还有很多,这都是事实,这都是八路军游击队作过调查,统计出来的。
现在咱洛宁是三个县政府,日本人占领了老县城;国民党县政府迁到了西南村;北塬上的河底镇是共产党县政府。
啊,对了,李宗范就是听从延安党中央毛主席的号召,秘密返回家乡的共产党员,回来组织人民抗日斗争。上次宗范回来已在咱村带走了积极抗日的保升、新方、来亚等十多名青年,现在,他们正活跃在南村峪,已发展有200多人。将来他们一定会打回来的,一定会为你报仇雪恨!
“爹,你是咋知道这些情况的 ?”
哎呀!凤英,你还看不出来我是为大家着想。上次宗范回来啥话都说了,我只有做工作。你想,咱这里现在是日本人的占领区,只有先支应着,顺应他们,不然,惹他们恼了,他们会杀人放火,岂不是咱老百姓更遭殃了!
曲聚才坚定不移地说着,忽然暴跳起来。
但是,今天日本人是这样侮辱了你,我也恼恨到了极点。对于日本人,我们现在是惹不起,走为上策,我已向大家发过誓言,伪保长我是不干了,并给大家指了条出路,叫大家自由。日本人一来,只有赶快逃进山去。跑不了的能躲就躲,只有保住生命,就是最大的胜利。不然,像:李长乐、张其林、李成申、王虎敬等7人被日本人掳走,到毛原村住下后,日本人看到李长乐个子不高,脸白白的像日本人,日本人就诬陷说他是日本人,啥时候投降到了中国?但说时迟,那时快,手起刀落,咔嚓一声,就把李长乐的头砍了下来。同时又强逼其他几个人,把李长乐的头,用两个尿罐扣起来,架起柴禾猛烧,直至尿罐烧红,李长乐的头全被烧成灰,日本人又用尿拌拌,逼着另外6个中国人喝,你想这是何等的残酷和令人愤恨!所以,现在千方百计,只有让大家保住性命!
“啊呀,爹,你真是为全村人的安稳着想,我不恨你。”
1945年农历5月15日晚上,中央军38军一部从故县来换防,驻守在河东的大寨上。5月16日早上,日本鬼子乘中央军换防还没站稳之机便偷袭了过来。
那时,我家有头大黄牛,每有情况,我就赶着黄牛先走。当我们上到垭口的坡口时,有两个中央军,戴着钢盔,守着两挺机枪,并对我们说:“不要紧,有我们哩!”但当我们刚走到东沟口时,忽然听到垭口坡壑处一大炮弹爆炸了,后边的群众都惊悚了,争先恐后地向前赶。不大一会儿,一里多长的东沟便都成了黑压压的人群。
眼看我们快要上到关地坡时,日本鬼子也攻进了山。只听枪弹在头顶嗖嗖嗖地响。瞬间,龙舟爷的腿被子弹打透了,光午哥哥的额头被子弹削了一下,也倒下了。顿时,硝烟弥漫,漫山遍野的枪炮声震耳欲聋。日军追过了龙天沟后,又是一道坡,中央军也调头激烈地对打。日军快攻到坡顶了,不料被东峪的八路军游击队,从东南村的西岭上拦截了过来。密集的枪声独出一方,正对着日军的脊梁。一时间日本鬼子晕头转向,活像坡上的野鸡,顾了头又顾不了尾,死伤无数。在山坡上滚的滚,倒的倒,便很快撤退了。
从此,人们便在山里的各沟小岔扎草庵,准备长期避难。在深夜时偷偷下山,赶天亮前就上山,背取口粮,没出村的也都是在和鬼子周旋,“捉迷藏”一样。
一天下午,我赶着黄牛回家。我刚出了东沟口,牛站着,头抬老高,望着前方硬是不走。于是,我向前方瞭望。原来,在垭口的坡口处卧着几头牛。我便赶紧走,到了那里,看见六头牛都没了腿。我便想到:常听说日本鬼子吃牛肉光吃牛腿,这真没错说呀!
这时,我的黄牛这个闻闻,那个舔舔,好像在说:“我们经常在这里一起吃草的伙伴,你们这是怎么了?”它的眼里充满了深沉的哀痛、悲伤和无助。那几头被砍去四条腿的牛似乎都含着泪光,无言地充满对生命的留恋,并都那么固执地看着自己的伙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沉静了半天,黄牛迟迟不愿离去,总是三步两步地在那里徘徊不前。看到这种情形,我的心在颤抖,好像也疼到了我的心上,一直沉浸在痛苦的沉默之中。过了好久,猛然间听到有微弱的喊叫声,我惊异了,便循声望去,只见山神庙前的广场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赤裸裸仰面朝天的一些妇女。于是我赶快跑过去,不想快到庙前时,又看到两个中央军的尸体,两人的头已被砍去,并且有一条黑狗已将一个战士的肚子扒开,噙着光溜溜的肠子往外拉,但拉了很远还是拉不断连在体内的一端,无奈之下黑狗猛一松口,便像弹簧一样又缩了回去。这不仅又使我想到:“小小日本国,矮矮日本人;侵略我土地,屠杀我国民!”的悲惨情景。
此刻,赵清心已经艰难地爬了起来,穿好了衣服,愤怒地说:“野兽,兽行!”
于是我又转看那片狼藉的场面,老韩家的一双儿女惨死在那里,张桂花躺在一片血泊中,血肉模糊的身躯,使我目不忍睹。
赵清心说:“老韩家的小勇和小花都是抱着他妈妈护卫,被日本鬼子用枪上的刺刀挑死的。张桂花被奸后,又将她的胎儿挑得血肉横飞,一尸两命,”
我又注视了很长时间,看到张桂花那衣不蔽体的样子,想到以往那美丽温柔的体态,也想到日本鬼子们贪婪地爬在这些裸体女人的身上,和常听说只要还有一点体温他们也还会践踏凌辱不止的情形,更想到鬼子们撤退到这里做最后的垂死挣扎还这么残忍!
赵清心一直抱着她妈妈早已冰凉的尸体,抚摸着母亲的脸庞,吻了又吻。
“妈妈呀,妈妈,你就这样不管我了啊!狼心狗肺的日本鬼子是会得到报应的!”
她跪拜苍天,叫天天不应!她跪拜大地,叫地地不灵!
晚风吹乱了她的青丝,她死死抱着不愿离开她的母亲。最后,我又看了一眼其他一动不动的遇难妇女和那一双双愤怒的眼睛,我不禁潸然泪下。
皓月早已东升,我扶着清心走下了垭口坡。但快到河边时,她又发起愁来:
“我过不去河!“
”不要紧,我背你。“
”那怎么行!“
”那怎么办?我肚子胀得很“
“那只有我好好扶着你。”
当我们走到河心时,她不防滑了一下,几乎跌倒,我赶紧抱住她,在满天银光的照耀下,连我们的倒影也在水里不住地涌动。
我说:“这里能有座小桥多好啊!”
她说:“那谁会建呀?”
于是,我再也没言语,心里却铭记着,并且这个意念时常在我脑海浮现。黄牛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回家了,温柔洁白的皓月当空照着,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我们慢慢地向村里走去。
哥哥被掳走,母亲又遭死,赵清心孤苦伶仃,整天泪人似的。她奔走相告,乞哀告怜在家的乡亲,将她母亲的尸体运回,埋在我家的地头。她母亲用过的锅碗瓢勺她一动也不动,不思茶饭,她痴痴地走动,真像没娘的鸡娃一样!
没过几天,我母亲终于给她安排了一个家,去张金拴家当童养媳。
张金拴家只有三口人,一个儿子,二十多岁了还没媳妇,并且前几年又被抓了壮丁,他们两口子为儿子张振东将来着想,便收养了清心。
光阴荏苒。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1946年夏天,张金拴才得知儿子振东已在抗击日军的洛阳战役中阵亡。张金拴觉得振东为抗日捐躯是光荣的,可他的老婆王秀荣却说,这都是清心惹的祸。说她是“扫帚星,克男人。”王秀荣整天脸像乌云,一如反常,不是打,就是骂,再不然就不叫吃饭,一时间逼得清心走投无路。
中高村寨门外不远处有个净土寺,那里经常有人赌博。有一天夜里,李留锁从净土寺转角楼里赌完博后回家,他看到西边的天空中雷鸣电闪,乌云像破棉絮一样不停地飞奔,他就赶快往回走。他刚走进村,倾盆大雨骤然而下。无奈的他便飞快地蹿上戏楼避雨,正向里走时,不防猛然一个电闪,他看到一副黑明闪亮的棺木放在那里,也不知是谁家放的,让他心里马上发毛。他又想到这楼里死的两个妇女,就很快来到了台子边的明柱根,背靠明柱,看着暴雨倾泻。
就在这时,他倏地听到棺木里叮咚的声音。刹时间他毛骨悚然,就专注地注视着棺木。可是声响越来越大,并且从棺木里爬出一个人来,来到台子边,伸出双手接水喝。
巨雷接连不断,一声声巨响似天崩地裂,苍穹阴森,在电光不住地闪耀中,李留锁看得更清楚了,好像是高高的,披头散发,脸上又似有血道。这不是活见鬼是什么?他害怕得颤抖不止,身如筛糠,不由咚地一声从台子上掉了下来。猛然间他像被撞醒了一样,拼命地往家跑,一进门就喊见鬼了。
消息不翼而飞,全村人惊恐不已,无疑都想到那两个死在楼里的冤魂。
第二天中午,好多村民都来看“鬼”。台子下面,拥挤不堪的人群,都怀着恐惧不安的心,屏住呼吸,静候着可能发生的一切。正当午时,几个青年猛一下揭掉早已半开的棺盖时,只见一身瘫软的赵清心躺在里面。原来三天都不见她了,也没有人找。于是大家全都明白了,大家很快用颤抖的手慢慢地将她扶起,又抱下戏台。看到这样的清心,台下的人们无不心酸,个个掩面而泣。整个台下成了一片呜咽声。
知道根底的人们都说王秀荣:“你儿子为抗日而死,是英雄,无尚光荣。而清心到你家在后,怎么怨恨清心呀!”
“这真是胡说八道,栽赃陷害,故意虐待这个可怜的孩子!”
炽热的太阳当空照着,一块乌云忽然飞过,豆大的雨点竟然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这时,张金拴很快走过来,怜悯地含着泪将清心抱了回去。可是,没过几天,在一天深夜,赵清心又被卖给了一个远方的人,从此杳无音信。

三、赵清心,你在哪里?
在这70多年时间里,祖国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赵清心,你究竟流落到了哪里?我时常想起你。
现在的我早已退休。2010年5月,我在上山去垭口坡的河上,用最长的电线杆和钢筋水泥,像打平房一样建成了一座长20米、宽0.9米共有4个桥墩的小桥。在5月28日小桥建成的那天晚上,我浮想联翩,遥想不尽。我想到了旧中国,想到了那个血腥的年代,我便把想象的记录了下来:
垭口坡,垭口壑,祖祖辈辈上山坡,
你是非走的路,你是必过的壑。
想起姨母被土匪抢走,就是从这里走过。
想起那两年抗日战争的连天烽火;
又使我想起了这条阻隔的小河 !
——多少次成百上千的乡亲,为逃难拼命抢渡。
大哭小叫扶老携幼,互相呼唤震撼着山坡。
也有那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和小脚女人,
忍着羞含着盼求告着陌生人将她背送过河;
更有那没趟过河,被日寇捉住的妇女。任凭宰割!
——这情景时常在我脑海浮现,一眨眼就还像在眼前,
但在那时,梦幻中,也总巴望着日本完蛋。
多少日,多少夜,
终于盼来了这好日月。
鬼子早已被赶走,落后的旧中国现在已经富强!
犹忆苦难成以往,我们永远不能忘!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代永远一去不复返,
这都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打的江山!
我们永远听党话,跟党走,祖国富强的梦想定会实现 !
赵清心,2015年农历5月15日,是你母亲与同伴们去世70周年。在这个山岗上,凝聚着她们流下的鲜血和眼泪,以及宝贵的灵魂。
赵清心,由于你年少,顽强的生命终于战胜了邪恶,你是那次惨案的唯一幸存者。想你被出去卖后,全国很快就得到了解放,你的苦难一定会好转。
赵清心,你现在究竟在哪里,哪怕后代也行,请赶快来个信。假如你能再回来看一看你母亲的墓,你一定会悲天恸地,向你母亲报一声平安!
假如你能回来再相见,并且走一走我架的小桥,看一看当年的垭口坡及山岗,你会有多少犹忆难忘;东山仍在,西岭犹存;山川依旧,怎似童年。也使我们这隔代知音,恍如隔世的人死而瞑目,含笑九泉。
赵清心,假如我们真能再相聚,也使我们这身临其境的人,再诉说曾经的过去与今天,使祖国人民世世代代代铭记这段屈辱的历史!
赵清心,你在哪里?
河南省洛阳市洛宁县底张乡中高村:李发欣
2015年2月8日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李发欣,1933年4月生,洛宁县底张乡中高村人。1955年7月参加刘家峡水电站建设;1961年奉命到江西拓林电站支援建设;1963年回到底张乡石井头翟家村担任民办教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