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的流连
——《象外——郭衍槐书法作品展》观展散记
何滔
荆楚书坛四季葱翠,花开朵朵。霜降之后,郭衍槐老师个人书展在汉举行,由于是时人不在汉,未能领受到现场的氛围,在一个冬阳明媚的周日欣然前往。郭老师书风迥异,又是家乡人,亲近感而倍加关注。人流如潮的展馆,早早地车位爆满,打了好几个转才找到一个车位,步行至展馆却不见心仪的展览,一问方知,展设湖北美院,是自己误入湖北美术馆了。正欲前往美院,一个电话让我不能成行,只好将遗憾换作了期待。时光总是赛过记忆的速度而无从把持,怪异地将你眼前的事情无情地搁置到最后。一日再去,却告知刚刚撤展,站在展厅里一片茫然,好在大雪时节,“象外——郭衍槐书法回乡展”在黄石群艺馆开展,一波三折的观展愿望终于得以实现。

初入展厅,大块大块的墨色和疏密夸张的布白直抵眼眸,似画非画的画面感和见而非见的陌生感触动心弦,笔象、墨象、结体和章法所渲染的视觉冲击,颠覆了传统意义上的视觉感受,极具官能诱惑力的书法意象,唤起内在的心灵共鸣,让我久久难以平静。如此异彩纷呈的书法样式,大概正是书法作为抽象美学的具象表达,率意而简约,直接而随性。与之交汇,不给你吸引力和感染力才怪呢,此时的我在心头直呼“过瘾!”

点画、结体、谋篇的形式营构,拙朴、雄浑、圆润的篆籀线质,笔象、墨象、布白的黑白空间,意趣、气格、性情的胸臆呈现,构成了字字“自得盈虚”、行行“相承起伏”的作品风貌,小中见大,平中见奇,拙中见巧,俗中见雅;似而非似,见而非见,未曾相见,又曾相识。如此强烈的个性风貌,刺激而兴奋,似乎从中领略到了言外之意、象外之旨、弦外之音。

画面感是作品的又一突出特点。作品的空间意识非常强烈,夸张的块面,渐突交织的墨变,或虚或实,或黑或白,大胆对比,八面呼应,左右穿插,浓淡相宜;少装饰,甚至无装饰;少印章,以至看不到印章,空旷辽阔的空间让位于笔墨,意象营造的效果,让气韵生动和自然天成跃然纸上,似诗如画,长袖漫舞。

这一天,展馆观者不过数人,环境幽静,墨馨袅袅,可以尽情观赏而不受他人影响。我放空一切,面对一幅幅作品如同检视新人一样,神情虔诚而专注,一一驻足,一一品读,一一拍照留存,紧跟作品的脉律,时而高山坠石般心跳,时而静如处子般安宁,时而踏雪无痕般轻快,时而小桥清溪般欢欣,完全不知午之将至,在笔情墨舞中度过这寒冬里的半晌。

再入展厅则是一周之后的事情。离开展厅的日子时常翻检图片,总有一种不尽兴致的缺憾。现场的感受是理性里难以唤起的视觉愉悦和心灵共鸣,有强磁的吸力。站在展厅的中央,各种信息渐次袭来,把我的专注聚焦到作品的重复性和书写性之中。
展中诸多作品的文本并非成篇的文字,而是词组或字句的重复呈现,近似于“纯粹的书法艺术”。但这些重复,不是简单而机械的复制与粘贴,重复的是文本,不重复的是笔墨,是性情,是古人,是今人,是美的营构,是艺术的再造,是作者守正出新的大胆探索。比如,《屈原》《离骚》的章名重复,构成奇趣的意象;《屈原·天问》词组的重复,形成乱石铺街的效果;《烟水罗浮路》字句的排列重复,浓淡湿枯,变幻不凡;超大横幅的墓志重复,书中有画,画中有书。等等这些,最后呈现的视觉效果是拙趣天成,留给观众更多的想象。

不安排,不做作,尽兴而发,尽意而收;“字字异形,行行殊致”,“令人有意外之想”。恣肆率意的书写性是郭老师作品的又一鲜明特点。无论是大字还是小字,近观还是远眺,都能从作品中感受到这一点。这种随性不仅表现在墨色变化上,结构姿势上,也表现在线条运用上。婉而通的篆笔,精而密的隶意,流而畅的草笔,简而便的章意,诸法相融,碑帖相通,还有更多民间书法的浪漫、自由与草率的元素,深植其中,用笔自由而自如。细观用笔,圆笔温柔,方笔峻峭,直笔劲挺,曲笔委婉;粗线凝重,细线飘逸,长线奔放,短线含蓄。如此完构的作品,必是张力的美,率性的美,“我本楚狂人”的美!

不久冬至的日子,在黄石的一次书法活动中,我有幸偶遇郭老师。我们相邻而坐,促膝而谈,聊书法,聊他的书展,间断而短暂的时间里,受益良多。活动一结束,我不由自主地再入展厅。宽旷的展厅空无一人,尽管已是细读两回了,但如同初次晤面,新鲜感依然不减,耳际萦绕着郭老师的教益。我屏住呼吸,在作品前端详,缓缓移步,似是对话,似是聆听,又似是一同呼吸,一起驰骋,作品的气息、格调和品位悉入眼中,凝成我学书路上的滋养。
中国书法是“中国文化核心的核心”,然而门槛似乎并不高,由字而始,实用而来。但是,门槛不高并不代表入门容易。人们更多通识的是实用书法而非书法艺术,准确地说是通识写字,通识印刷字范式下的端正与漂亮,上升不到书法艺术。书法是艺术,是传承,是师古,远远高于写字,难于写字。我的导师刘洪洋先生说过:“点线是技术,布白才是艺术”,可谓一语中的。郭老师游于艺术,玩的不是技术层面的东西,其在艺术上所呈现的面貌没有单一性,既非惯于平正的“正宗”,也非无束无缚的“野鹜”,是打破碑帖界限的笔墨融合,是根植传统与民间书风的经年淬火,是心手双畅的“游于艺”,并非偶然的即兴而为,我们以“师古而不泥古”的求变精神来阅读、来解构、来欣赏他的作品方有所悟,不然,难以领略作品中所蕴藏的“超以物象”的神韵,甚至有可能简单地将其归类为“丑书”。朱熹在《跋<十七帖>》中说:“玩其笔意,从容衍裕而气象超然,不与法缚,不求法脱,真所谓一一从自己胸襟流出者”。此语用在郭老师身上十分贴切。我坚信,郭衍槐老师日出十纸,一以贯之,定将“留纸与后人”矣!

但就郭老师的回乡展而言,我可以毫无忌讳地说,于家乡而言是一次幸运,于他个人而言则是一次委屈。这是由于,着重于艺术表现的书展受众面不广,很难到达中等城市。我三次观展均少见观者,更谈不上纷至踏来的热闹场面,相信不识墨变的书家也未必能进入到作品中去,又何况普通观众呢?必竟,“曲高和寡”是不可逃避的客观存在。
从观而不得到三进展厅,虽无一步一回头的眷念,倒有流连忘返的心动,开了眼界,动了思路,拨了心弦。岁末年初,这个寒冬暖意绵绵。
(2024-1-15)
作者简介:

何滔,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 ,高级编辑,著有《中国老村——阳新民居》(合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