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的那把拐子锯》

文/郭洪涛

老爸离开我们有二十个年头了。

可老爸的那些木工工具，我还一直精心完好地保存着。特别是那把拐子锯，常被我擦拭得光亮如新。它是老爸最喜爱的工具之一，我和它也有着特殊的感情。

老爸是学古家具、古建筑木工手艺的，这把拐子锯是老爸学徒时期师傅特别赠送给他的。他是师傅的高徒、爱徒，是他师傅的众多徒弟中唯一享此殊荣的人。

听老妈讲，老爸曾经跟着师傅用这把拐子锯，锯断过日本鬼子拉电话线的线杆子。老爸也是带着它考取的木工八级工匠，还带它参加过多次工匠技能竞赛，拿过多次的一等奖......

这拐子锯伴随着老爸走过了全部的工匠生涯，鉴证了老爸的艰辛和荣耀，更是老爸的珍爱和骄傲。

老爸对他的木工工具都爱如珍宝，特别是这把拐子锯，是不许别人随便碰的。亲朋邻居们来借东西，什么都可以借去，唯独这些木工工具，是一件也不会借的。

记得有一次星期天，一个不太熟悉的邻居来借拐子锯，要破开些木板，来钉板障子围栏。老爸没有借给他自己用，而是亲自带上拐子锯，硬是为他干了半天的活儿，直到把那围栏全部给钉好，才又带着他的拐子锯回来。但就是一直没让那邻居动手用那拐子锯。老爸常说：这木工工具别人要是给用了，你再用，就不好使了，还得重新修理调试。老爸的活计干得漂亮，精益求其精，那是出了名的。这也得益于他对工具的高要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老爸说，这是他的师傅常对他讲的，老爸也常对我这样讲。

我小时候因为淘气，碰了老爸的工具，特别是这把拐子锯，也没少挨老爸的板子。

可有一次，却是个例外。那是我刚上三年级的时候。

冬天里，看到别的同学放学后都去滑冰车（一种自制的冰上运动工具），我的心里痒痒的。就偷偷到老爸的木料垛里拿了几块木板、木方，又找出两条粗铁丝，更是心惊胆战地取出老爸工具箱里的锤子、钉子等，还有那把老爸心爱的拐子锯。就学着老爸做活儿的样子，自制起冰车来。虽然操作不是很熟练，但是老爸平时在家里干活儿时，我也偷着学了不少，所以那基本的路数还是对的。

这活儿干的，心里是又紧张又刺激，累得满头大汗，还把左手的食指锯了一个口子，鲜血都弄到了冰车上。但庆幸的是，终于在老爸下班回来之前做好了冰车。看着这滴有自己血液的冰车，这个有生以来自己的第一个木工“杰作”，我的心里特别痛快，有着巨大的成就感，比考了个“双百”还要高兴一百倍。

可是，动了老爸的工具，特别是他那心爱的拐子锯，又让我非常的忐忑不安......

果然，老爸下班回来，发现了我手上缠着的还渗着血迹的白纱布，厉声问我：怎么回事？我就只好实话实说，来争取一个“坦白从宽”了......

可是，出乎意料，这次老爸没打我，也没骂我。他捧起我受伤的那只手，轻轻地活动了下伤指，又严肃地看着我，却没有言语。然后，他翻来覆去地看着我拿出来的，那已藏好了的带着血迹的冰车，脸上的肌肉渐渐地放松下来。这让我忐忑着的心，也放松了下来。

之后，老爸平静地拿出他那心爱的拐子锯，微皱起眉头，擦去还残留着的我的血迹。叫过我来，然后，他拿出一块木板，一半放在板凳边缘上，一半悬着空，用左手按住。也不划线，就把锯子顺着方向放在木板的中间拉起来，木板上一条笔直的开口在延伸，地面上的锯末，也均匀地划出一条乳黄色的直线。而那锯子锯木的声音在我听来，简直不亚于一首美妙的独奏乐曲。

老爸锯完那块木板，汗不出、气不喘，他把锯开的木板递给我，我拿着刚才还是一个整体的两块木板一看，那两块木板一样的长，一样的宽，比一比，一般大，没差别，锯口平直有如刀削。这让我佩服得简直就是没法了，立马央求老爸教我......

老爸把锯递给我，手把手地教我怎样用锯：首先，身子要正，手握锯把要稳，开口要轻落稳提，推和拉的力度由重到轻，不要过于用力，那样锯子就会走偏......想让锯子走直道儿，就不能左右摇摆......这也和人要走正道儿一个样......老爸在教我手艺，也在教我做人的道理。

我按照老爸的方法操作着，果然大有长进。从那以后，老爸再没有因锯子等工具的事情打骂过我，我也不断地学习和操作，那木工方面的手艺也在不断地进步着。

后来，那拐子锯我就用得越来越顺手了。就是现在，在家里做些木工活儿，有了小型的电锯，我也还是喜欢用拐子锯，它操作起来得心应手，心情舒畅，感觉就像拉着一首好听的二胡曲。

当然，我已舍不得再用老爸那古董级别的拐子锯了。它的宽度已被磨成了原来的三分之一还弱，做为传家宝，已被我收藏起来了。

老爸的拐子锯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它经历过生活的艰辛，反对过日寇的侵略，参加过新中国的建设；为老爸赢得过荣誉，也为我带来过快乐，它的阅历比我还要丰富呢......

我永远也忘不了老爸那最后时刻的情形：

那天早上，老爸突然从昏迷中醒来，眼睛明亮地看着我，清晰地叫着我的乳名：“你把那个锯伐子（伐锯齿用的工具）拿出来，我要伐锯，咱那拐子锯，不快了......”这时，我的泪水夺眶而出：老爸呀，您还一直惦记着您的拐子锯，一直不忘“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想让锯子走直道儿，就不能左右摇摆......这也和人要走正道一个样......”

老爸的这些话，至今还常在我耳边响起......

2024.1.21于京

作者简介：

郭洪涛   网名 红土，大专学历。

做过工，做过美术设计、文字和法律工作。

诗歌、散文、小说和美术作品发表于多家报纸刊物和网络平台。

在《诗词天地》“中秋诗赛”中获优秀作品奖，在《全国首届玉兰杯新创文学网络电视大赛》中获铜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