诰封中宪大夫知江南淮安府事

蓝孺张公暨元配吕宜人

合葬墓志铭

原文点读

宇宙之大经A①，曰忠曰孝。而古今人克全者盖寡，以予所见闻，若吾乡吕大司马②明德先生，可云无愧也已。先生少习伊洛之学，立身行道，一本于孝经，卒能立大节，以成不朽。故其流风余思，后死者犹得与被③君子之泽焉。先生之馆甥④曰蓝孺张公，实从先生讲学于洛社，故能移孝、作忠、勇战而敬官。凡所闻于先生者，悉设诚而致行之。予尝闻长者之遗风矣。岁丁丑，张公卒既久，哲嗣太乙君以状来谒铭，且泣曰：“不肖青藜，非犹夫人之为子也。先大夫捐馆舍，不肖未及龀⑤，趋庭之训⑥无闻焉。今既长，始克葬不可以无述。闻先大夫受学于外大父明德先生，君与先生同里郎，以知先生知先大夫，先大夫且不朽，岂不肖是为寔先大夫之渊源！是赖敢稽首以请。”予感其意，弗克辞，于是按状而志之。

张氏裔出清河，黄帝第五子，为弓矢主祀，弧为张氏。其见于经者，则诗所云，张仲孝友⑦是也。自汉以来，世居同州。元末，讳仲文者，奉母迁于河南之永宁，是为公之始祖。文生贵，贵生玹，玹生銲，銲生注，注生朴，朴生稔，累世家金门山。以淳德称。稔生士益，以子贵，赠通议大夫，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又以孙贵，赠通奉大夫，兵部右侍郎，公之曾祖也。厥配朱氏，赠淑人，又赠太夫人。公之祖曰葆一，公讳论，前庚戌进士，官历大中丞，巡抚四川。復以子贵，赠通奉大夫，兵部右侍郎。配段氏，封淑人，累赠太夫人。公父少司马⑧玉调，公讳鼎延，由天启壬戌进士，历官通奉大夫兵部右侍郎。

母廉氏，累封夫人。公讳(琯)，字伯润，号蓝孺，司马公(长子)也，弟(璿)，官凤阳道副使，官蹟别见。公生有至性，以忠孝大节自期，见义勇为。甫七岁郎，能理童仆曲直。祖父母有所分与，必取少，推多与弟妹。中丞公深器之，谓司马公曰：“此子异日必亢吾宗，其善教之。”年十四，以茂才異等食饩⑨，试辄第一，声闻河洛间。吕明德先生因妻以女。公既从先生学，凡年，身行己⑩，一以先生为法，间与董华亭、王孟津、陈姑苏游。兼长于诗，尤善笔札。

崇祯癸酉，贼渡河，窥永宁。时中丞公自蜀归，命公捐金募兵，出奇计杀贼，或生擒之。甲戌，中丞公卒，明年，贼再至，公率家众张承芳等衔枚趋贼，入其中伏，承芳等七人死之。公以稍后得(亡)，贼由是遁，不敢窥永宁。后五年庚辰冬，贼复自南阳来，破宜阳，遂攻永宁。公奉父司马公守南城，日具糗(粮)飨军，守御备至，贼撤南城围，不敢逼，乃攻其瑕B①，城陷，公被执至关中，倍尝诸苦，终不屈。时贼已僭②伪号，设置科。乡人陷城中者，或劝公求试，公叱之曰：“吾读圣贤书，素明忠孝大义，不能提三尺剑诛此小丑，岂效若辈辱身求活耶！”寻以计脱去，得不死。其临难不苟如此。

中丞公尝平蜀寇，既撄萦疾，复以捍永，尽瘁而卒也。司马公欲上书白父功，哀毁不能文，公代草曰：“臣父出定蛮方，还捍乡里，戮力兵间，致于童仆。惟主上念诸葛渡泸，以劳定国，怜子囊之城郢③，没不忘君。庶俾先臣死骨不朽？”书既上，会用事者修旧隙，以称誉过实，竟坐④免官。公告司马公曰：“父以亲受谤，子道全矣，求仁得仁复何憾？”司马公深韪之。公既高才能文章，视科名如拾芥，乃终不得志。

国初，遂以拔贡司李⑤严州，廉干称最，阅谳⑥书尝至夜分，执管不忍下，曰：“民命至重，吾敢枉杀乎？"于是，多所平反。如辨戴德义、吴氏通奸杀夫，及洗枉万邦以弟鸩兄之诬。悉详公所著《敬秋录》中，兹不具载。政既成，御史大夫荐公治平第一。赐袍服，授户部江南司主事，监督德通倉政。(厘)⑦弊剔奸，不畏强御。复由湖广司员外，陕西司郎中，知兖州府事。适母廉太夫人卒，奔丧，哀毁过制。寻丁外艰，亦如之。终丧，复知淮安府。多异政。凡在官，一为司李知二郡，及署他邑。所至，民皆德之。去则，攀辕涕泣。呜呼！公可谓勇战、敬官、移孝、做忠矣。闻洛郡失守，时吕大司马以致政大臣守北城，夜缒家众杀贼，贼不敢近。与太守公父子同方。

永宁城陷，公之不死也，间不容发，然卒全身以归，为兴朝循⑧良吏，则智以成仁⑨，与所闻于师友者，盖事异而同揆⑩也。袠（zhi）先君子当前朝末叶，亦尝率乡众守寨杀贼，虽不敢自附于太守公父子，亦窃闻明德先生之风而兴起者矣。彼启钥授贼以君亲为市者，独何心哉！公性好施，德人不望报，与人交，无城府，下至僮仆，悉推心置之，以故能得人之死力，若张承芳七人者。公虽生于世胄乎，闲静寡营泊如也。尝曰：“吾懼人以纨绔子相目，是污吾世也。”

元配吕宜人，前大司马明德先生仲女，事舅姑以孝闻，公之被陷关中，而以智脱归，宜人与有力焉。先公卒，别详志状中。公生于万历四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八日辰时，卒于康熙二十二年正月十九日辰时。宜人生于万历四十三年七月初七日申时，卒于康熙十七年七月二十九日未时。今以康熙三十六年十二月十九日合葬祖茔，礼也。

子青藜郎太乙君，厚德好学，有父风。娶郭氏，洛阳大中丞郭公讳景昌孙女，官监生侯选京职郭公讳翼龙女。女二，长适武安县教谕，新安孟文恒，理学光禄寺卿孟公讳化鲤曾孙，增生孟公讳瑛子，早逝。甥孙三：孟铣，侯选县丞。孟锟、孟镠，庠生，皆长女出。次适廪贡生孟津王璐，山东提学道王公讳鑨孙，淅江黄巖令王公讳無逸子，甥孙一，王宽平，甥孙女一，皆次女出。铭曰：“金门山高，洛水流清，是为清河氏之佳城C①。振振绳绳，②奕世③有人名。大启尔宇④，为国之禎⑤。有基无坏⑥，忠孝相成。吾所知者，天之经，地之义，民之行。不问之山灵。

说明：文中加括号中的字，系原拓片不清楚，难以辨认，系译者根据上下文意，及有关资料补充的。

注释

A

①经:这里指事物的主要法则或标准。

②大司马:古代官名。明清时用作兵部尚书的别称。

③被:遮盖。这里有得到之意。

④馆甥:女婿，门婿。

⑤龀:小孩换牙。

⑥趋庭之训:借指父训。

⑦张仲孝友:出自《诗•小雅•六月》，张仲，周宣王的卿士。

⑧少司马:古代官名，明清时是兵部侍郎的别称。

⑨食饩:指成为廪生的学生所享受的待遇。

⑩身行巳:存身自立，行为有度。

B

①瑕:瑕疵，这里指城守不够完备的地方。

②僭:jian，超越本分。地位在下的冒用地位在上的名义或成就。

③子囊城郢:典故，出自《左传》，春秋时，楚国令尹子贞，字子囊，他奉命讨伐吴国，得病身亡，死前，嘱咐子庚一定要把郢城修筑好。郢城是楚国国都。后来比喻忠贞爱国。

④坐:订罪。

⑤拔贡司李:拔贡，是科举制度中，选拔进入国子监的生员的一种。由各省选拔文、行兼优的生员，贡入京师，称为拔贡生，简称拔贡。

司李，即推官，古代官名，别名司李，是各府的佐贰官。明清时，属于顺天府和应天府的推官为从六品，其他府的推官为正七品。掌理刑名，赞计典。

⑥谳:议罪。

⑦厘:整理，治理。

⑧循:依照，沿袭。

⑨智以成仁:有两种理解，一是用才智去完成仁。另种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⑩揆:道理。

C

①清河氏之佳城:清河氏，就是张氏，佳城，指墓地。

②振振绳绳:振振，要使子孙后代兴旺发达。绳绳，强调团结奋斗的重要性。

③奕世:一代一代，世世代代。

④大启尔宇:出自《诗•鲁颂》，启，开启。宇，指你的世界，你的生活及所处的社会环境等。

⑤祯:吉祥。

⑥有基无坏:出自《左传》，道德是国家的基础，有这个基础，国家就不会毁灭。

译文

天地间最高的道德准则是忠孝。从古到今能够做到的人很少，依我所见，我们这里的大司马吕明德先生，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人。他从小就认真学习二程理学，修身行道，一切以孝为根本，终于养成高尚的节操，成就了不朽之事业。所以，他传下来的好风气，留给后世人的思想情致，能让后人得到他的恩泽。

他的门婿叫张蓝孺，实际也是跟从他在洛社学习的学生。因此他也具有孝顺(父母)，忠于(君王)，作战勇敢，当官能够尽职尽责品质的人。凡是先生教导的，全能认真做到。我也曾听闻长者之遗风。

丁丑年，张蓝孺已去世多年了，他的儿子太乙君带着材料拜见我，请我给写篇铭文，哭诉着说：“我这个不肖之子，亏为人子。我父捐馆舍时，我还很小，没来得及得到他的教训，现在也长大了，才知道埋葬父母，不能没有墓志。听说我父曾跟着外公吕明德先生学习过，你与吕先生是同乡，凭此就知道您也了解我父亲。我父亲死且不朽，难道我能舍弃他一生中最根本的学生阶段的事情！因此，叩首请求你为他写篇墓志"。我被他的诚意所感动，无法推辞，就动手去写。

张氏一姓，源出清河，是黄帝的第五个儿子，担任弓矢的祭祀，随以“弧”为张姓。在经文中就有记载，《诗经》中就有“张仲孝文"这句。从汉以来，世代居住同州。元朝末年，有个叫“仲文"的人，奉母命迁到河南永宁，这就是他的始迁祖。文生贵，贵生玹，玹生銲，銲生注，注生朴，朴生稔，接连数代，以金门山为家。淳朴的品德受到人们赞许。稔生士益，凭儿子而显贵，被赠“通议大夫”，“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又凭孙子显贵，赠“通奉大夫"，“兵部右侍郎”，此人是他老爷。配朱氏，赠“淑人"，再赠“太夫人"。

他的爷爷字葆一，名论。是明朝庚戌科进士，官历大中丞四川巡抚，又以儿子显贵，赠“通奉大夫”，“兵部右侍郎”，德配段氏，封“淑人"，累赠“太夫人"。他的父亲是少司马，字玉调，名鼎延，是天启壬戌科进士，历任通奉大夫，兵部右侍郎。母廉氏，累次封为“夫人”。公名琯，字伯润，号蓝孺，是司马公鼎延长子，弟弟名叫𤪻，官职为凤阳道副使，其政绩别处有叙。公生来天资卓绝，自期于忠孝大节，见义勇为。刚滿七岁，就能判断孩童之间的是非曲直。

祖父母每有所与，他一定会拣少的拿，而把多的让给弟弟妹妹。爷爷非常器重他，对他父亲说：“这个孩子将来定会发扬光大我们家族，你一定要好好教育他。”年仅十四岁，就以茂才成绩优异，得到政府的生活补贴。考试动辄第一名，在河洛间出了名。吕明德先生因此把女儿嫁给了他。他跟从吕先生学习，总共一年，存身自立，行为合度，一切按照先生教的去做。这其间交结了董华亭，王孟津，陈姑苏等人，他擅长作诗，尤其擅长写作文章。

崇祯癸酉年，贼人（指李自成）渡过黄河，窥视永宁，当时，大中丞已从四川告老还乡，爷爷就命他捐金招募士兵，设奇计杀贼，或者将其活捉。甲戌年，他爷爷去世。第二年，贼人再至，他就率领家众张承芳等，秘密行动，准备袭击敌冦，不料中了埋伏，承芳等七人死于这次行动，过了些时日，他才得以逃回。可贼人也因此一战逃遁，不敢再打永宁的主意。

过了五年，庚辰年冬天，贼人又从南阳方向前来，攻破宜阳后，进犯永宁，他奉父命守南城（门），每天筹备干粮，供给军士，守御完备，毫无破绽，贼人不敢强攻，从南城撤退，转而攻打那些防备薄弱处。不久，城陷，他被敌捉住，带到陕西关中，期间吃尽了各种苦头，可就是不投降。这时，贼人已僭越建立了“大顺"政权，并且设置科考，同乡人有陷入敌中者，有人劝他去应试，他大声喝斥说：“我读圣贤书，平素就深明忠孝大义，我不能提剑诛杀贼子也就罢了，怎能像你们那样忍受曲辱寻求活命呀！”不久，设计逃脱，得免一死。其临难不屈就像这样。

他爷张论，曾经平定过蜀地的草冦，时间久了，逐渐染上了疾病，退职还乡后，还保卫永宁地方安定，鞠躬尽瘁而后去世。

作为儿子的张鼎延，想上书皇帝，表白父亲一生功劳，可因悲哀过度难以写成文表。他就代替父亲写奏章说：“臣父在任时，平定蛮人叛乱，退职告老还乡，还出力保卫地方安宁，尽全力参与对敌的军事斗争，就是为了老百姓的安危，希望皇上能念及他做过如同当年诸葛亮平定南蛮一样的功绩，尽心竭力为国家，怜念他对国家的一片赤诚之心，至死不忘报国，怎么做才能使他虽身处九泉之下而不朽呢？”

表书上奏，正赶上地方的当政者，念念不忘以前的嫌隙。认为奏章内容过于夸张，超过实际情况，没料到竟因此获罪，被免去了官职。事后，他对父亲说：“父亲您因为你父而受到诽谤，你身为人子，也算是尽了人子之道，求仁得仁，还有什么遗憾？”

他父亲认为有道理。他文才高，会写文章，把参加科举追求名声看做从地上捡拾芥菜籽一般容易，然而他终生并不得志。清朝初年，凭拔贡的资格，授于推官之职，出任严州，被认为是最清廉能干的。他阅读案卷，判定案情，常常到夜半时分，手握笔杆，从不忍写下治罪的判决文书，说：“民命重如天，我怎敢枉杀人？”那时，有许多案子还是平了反。例如，分辨戴德义与吴氏通奸杀夫一案，给万邦诬告弟弟鸩杀兄长一案洗除冤枉，全都详细记录在他所著的《敬秋录》中，这里不再重述。

他政绩卓著，上级御史大夫推荐他为公平公正第一名。赐袍服，授户部江南司主事，监督德通倉政。整顿治理弊端，剔除奸邪，不怕豪强。又从湖广司员外，陕西司郎中，任兖州知府，(还末到任)，适逢母亲去世，奔丧回家，哀毁超过规制。不久，又逢父丧，如同母丧时守制。守孝期滿，出任淮安知府。任上有优异政绩。在任之时，都是以“推官"之职任郡守，兼管别县。任职之地的百姓，都能得到恩惠而感激他。离任时，老百姓们拉住车马，感激涕零，舍不得让他走。啊！他真是勇于战斗、忠于职守、孝顺父母、忠于皇上的表率呀！

听说洛阳失守时，吕大司马(明德)以致政大臣的身份守御洛阳北城，釆用夜间将家丁缒下城去之法击退贼人，使贼人不敢靠近城池。这与张鼎延父子是相同的战法。永宁城陷时，他没有为国捐躯，形势十分紧急，最后得以全身以归，是为了振兴朝庭，沿袭良吏治国之法，要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去完成“仁"，与师友所说的“杀身成仁"，或许是事情虽然不同，但道理是相通的。他生在明朝末年，也曾率乡众守寨杀贼，虽不敢自比于太守公(吕明德)父子，但也是从明德先生那里学着去做。再看看那些把城门钥匙交给贼人，将自己的亲人置于街市之中而不顾的人，他们是有什么企图呢！

他生性好施舍，施德于人却不望回报，与人交无城府，就是对待普通百姓，也能推心置腹。因此，能够得人以死相助。比如张承芳七人。他虽出生于官宦之家，却追求闲静，很少有私欲，曾说过:“我担心别人把我当成纨绔子弟来看待，那就污辱了我一生的名声。”

元配吕宜人，是前朝大司马明德先生的二女儿，侍奉公婆是出了名的孝顺。他被陷入关中，能够以智谋逃脱，也有宜人的一份功劳。她比丈夫下世早，(事迹)详见别志中。公生于万历四十一年(1614年)十二月二十八日辰时，卒于康熙二十二年(1684年)正月十九日辰时。宜人生于万历四十三年(1616年)七月初七日申时，卒于康熙十七年(1679年)七月二十九日未时。现在康熙三十六年十二月十九日合葬在祖茔，按周礼举行。

其子青藜郎太乙君，厚德好学有父风，娶郭氏，她是洛阳大中丞郭景昌的孙女，官监生侯选京职郭翼龙的女儿。有女儿两个，长女嫁给任职武安县教谕的新安人孟文恒，(文恒)是理学光禄寺卿孟化鲤的重孙，增生孟瑛的儿子。(女儿)早逝，生外孙子三人：盂铣，侯选县丞，孟锟、孟镠，庠生。都是长女所生。次女嫁给廪贡生孟津王璐，(璐)是山东提学道王鑨之孙，淅江黄巖县令王無逸的儿子。有外孙一，王宽平，外孙女一，都是次女所生。铭曰:

金门山巍峨高耸，

洛河啊清水东流，

这里有张氏墓地。

团结吧方能昌盛，

盼后世代出名人。

再开启广阔舞台，

为国家强盛之祯。

道德为基家永昌，

忠与孝相辅相成。

我所知天经地义，

民怀德不问神灵。

作者简介：马五三，男，生于1950年，洛宁县城郊乡在礼村人。1970年参加工作，洛宁一高中任教，中教高级教师。2010年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