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幼明 《高级动物》 （木刻版画）
早晨颂
假若一个容器能装满
我年少时多病的早晨
那定会是神心中的风浪
十七年，虔诚的太阳环绕我
像明日的光阴在石磨中迁徙
我也曾拿这把擦不干的金伞
倾力撑开世界，让一切星斗般隐没
的洗不清的黑鸟在头顶慢慢飞
湿润的耳里，风偶尔盗走铃铛
门外失掉归途的武陵影影绰绰
先人捣党的药，研制国家的秘方
烧冥币上天要人民个个落到实处
少女啊，请勿扬弃我刚浸透的面目
请相信手心能雕出桃花厌世的卜辞
“治不了，等死吧，告辞”
而后往镜中掺点耀眼的油墨和沙
你绝尘而去，娴静如一泓湖之无望。
颜色
空山低下头，潭水还尚浅，
她的花期在昨天过了。
没有死，也没有遗言。
田野里，几种废名的颜色
开了，我把她们除去，我把她们
移植，在水银盈满的时刻和地方，
我加速一场仪式性的死亡，
她们的花期在前几年都过了。
人的脊背上涂着花纹，
夜晚里，一只老迈的青蛙
在叫，像许多年青蛙的声音，只剩一个
喉咙，像许多年前十个太阳的幻影，
只剩一个，但也足够我移居
到星球的背面，在十六岁完成我的一生。
祝福
怯懦之言。我听着，
没有必要爱别人的话，
却在爱着别人的衣裳。
冬天里面寡言而少食，
最好的医生手中空无一物，
冰冷的羽毛一片片消退。
最好的医生，也浑身雪色，
送来祝福，为了离开，
白雾迎面朝背后飞去。
她能穿走何种缕衣，
我便认她做何种仁慈。
先用你的语言去歌唱
先用你的语言去歌唱
再用你的语言去叹息
美好的愿望很多而我已没有时间
把骄傲的手伸入光明
升起微笑的要返回丰收的城市
现在你离开这里
从安慰之间回答之间
带走她闪烁的眼睛
醉觞书
一同，走向我等儿童般的国度，
向着仙岛灵山向云雾跨海而去，
如同酒醉般畅怀，你忘却
所有姓名的悲伤与烦恼，如果
我等相逢于唯有短暂时间的那里。
如果曾经是白发，现在是红颜，
你的心里当有
五十匹白马从堆积的红叶上走过，
它们昧然的足音代表我们的福祸
已从世上的某处诞生，如同林中
的霹雳在等待，下一个望见的人，
可以将一切虚假的故事传说于山:
“吾闻识骏马者
不饮酒杀人…”
雾中你手里已失却稀薄之松叶，
如渊照旧之故国度已不复存在，
但是，上人上人，你说吧，
历来生命唯独短暂，
万岁唯其平常。
使者
古今有多少闲情可以于此叙述
看见一只青鸟飞来并指着它说：“这是爱的使者”，
相信这个神话就像人们平常的日子
天已雨时你踏步出门，也有其他人撑伞走过
你避开了这次还有下次，躲得了初一，躲不了无量这个数字，
相信道旁你也可以饮酒而死，如果人人
都带着这样一口棺材，那么一旦我们生活下来，
其他的问题都可以无视，其他的机会比传说中的更多，
就像这样冥昧的时刻，如果你的春秋与人们凡有不同，
就是无论说多少次，生活中青鸟总是爱的使者
你总是爱多余的修饰辞，在这封信里
你总有把握让痛苦变得更远，举目见日，你想问
谁听说过有人从痛苦的边界归来？谁不把
歧路的长风日边的破浪当作渺茫的沧海？
我们望向的太阳，它有大地的景色使之欢喜
有茫然若失的灵魂向它的主题飞去，
有神用看不见的金线将它牢笼般系紧，
你又何必为太阳与天的坍圮担心，
而远离宇宙中羲和环绕天柱的音乐
虞渊里夸父追逐日景的歌曲
原来人们也只能听你为之告别
也只能听你说爱只是旅途中的一个愿言
悦歌行
传说人中不可以活百年，如何能堪千岁的忧虑，
若是今天你的面色像饮了千日的酒，是否能解除
这个我们不在一场梦中的忧愁，若是醒来以后
人们的目光都越来越远，远看我们的历险皆如
一场长久的虚拟游戏，看生与死只是稀少的经验，
他人的爱不过是悲剧，那时就算让你的目光久远到
能见光年以外的长庚星微亮时也有数万亿颗星
在银河的宴会上酩酊又能生出何种心胸广阔的意义，
但地下冥昧的灵魂已不可数，你剥落的记忆已经不清，
如今天地间有多种疲惫的风因树林吹起，
你听泠风和善而且和善，飘风欢喜并且欢喜，仿佛
那几乎是一位少女，在悦歌朝露般我们的思虑，
但你想凤凰曳尾飞走时将以怎样的声音
与刑场上罪人纯洁的琴瑟和鸣，就像
这个世界我们一再观赏，观赏，直到风飘起时
它成为一片废墟
广陵
广陵城外满天星，
广陵城内满溪影，
这夜里的光华是一个月亮，
一面明镜一样神秘。
我欲如嫦娥之奔月那样走近伊，
但伊怕我永远离不开这光明。
青鸟
你举起那本书，像你以前从未读过的
太阳运行的时刻表，早晨时我们从床上起来
你高兴地说，如果有人见过它一天的启程
那会是一只漆黑的乌鹊飞过空无一人的境地
去萦绕于旸谷那无比灿烂的扶木上枝吗
如果我们在互相等待的日子离去的日子里
也能喝酒渡过，拿过日之方中时的那根鞭子
并不去怜惜太阳那匹永世的马
让原本漂浮于世的日光落满轻盈的杯子
如同衣鱼般的小虫吃掉灰尘，我们吃掉日和太阳
直到那些载满思虑和忧愁的列车停驶于
人们心中一直所念的金天之西，白日所没处
而你点数着书上的数字，就像点数落日后的星辰
那时有人说世上的烦恼共有一千零八十种
如果你问世上的快乐有多少种，却不会有人知道
但天空是如此的广大，我们可以到达的永恒
是如此的少
但如果我是青鸟，那我也能给你带来多少快乐
穷鬼录
离开毕竟是短暂的离开
穷鬼还可以留下一些酒精
饮酒之后，阅读孤僻的地标
潦倒的桃林堵塞了山坡
经济时代的忘忧河
他们说，有家的人才能够想着逃离
唉，我是如此喜欢这些隐士
当他们高兴地举起锅碗，并以此自食
期望的空腹大于击壤的努力
宇宙的宗教祭拜五脏庙
猪脚饭，煲仔饭，黄焖饭，烧鸭饭，盘石饭…
直到今天，我才学会如何惆怅地吃饭！
悲伤啊，自离开无门的故乡
亲戚们仍然游于穷巷
快乐啊，自告别顽疏的人事
门外是禄之马之交驰
秋天喝掉损害的酒精
秋天的光也变得沉重
然后是冬天
冬天之后是春天
万木灰，01年生，浙江宁海人，现居杭州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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