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格局
文/周吉蜀
老宅的院子叫西大院,是大地主天英家的地产,土改时被分配了。我家住的是地主家的正房,只有铁杆雇农才能分得到,在那个越穷越光荣的年代这件事一直是爷爷的骄傲,也是我们全家人的骄傲。
妈妈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可妈妈却没有过上一天大小姐的日子。妈妈的祖籍在科尔沁草原,妈妈的祖父是苏勒荒部落的王爷。我的姥爷是王爷家的九爷,他自幼好交善维,人脉极广,方圆三十里地内都是他的地产,方圆百里走到哪里九爷都是上上宾。可惜他染上毒瘾,万贯家产都随着缕缕青烟化为乌有。鸦片彻底摧毁了他的身体,五十几岁就撒手人寰了。
家道中落,姥姥几乎是靠乞讨养活了妈妈和三个舅舅。勉强读到初中的妈妈就被姥爷从县城骗了回来,和爸爸结了婚。
第二年便有了哥哥......
有句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每年妈妈都会在院子中心留出一小块地种瓜果。(那个年代有一小块地能种瓜果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这一小块地是用篱笆围起来的,老家人把它叫障子。编障子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先在地上开一条大约十几厘米深的沟,然后,把略加修剪的树枝或高粱秸码齐立到沟里,这时的障子东倒西歪像一群散兵很不成体统,需要用事先准备好的木杆将它们束缚起来,具体做法是:在距离地面约一米的地方,两边横放木杆,隔一段再用新鲜的柳条把它们捆绑结实,沟里添满湿土踏实,就大功告成了。它的好处是既能通风不影响瓜果的生长,又能预防家畜和我们这些馋嘴的家伙。春雨一定会及时到来,小雨过后,小园子的土也会知趣的松软起来,妈妈就会为我们种上我们爱吃的黄瓜、香瓜、西红柿……有一年竟然还栽了草莓。
一九七〇年旧历三月二十二日,我们和爷爷奶奶分了家,那年哥哥十二岁,我八岁。由于年龄太小,我无法知道大人们为什么要分家。但有一点是非常清楚的,那就是日子清贫到绝对是现代人都无法理解的——所有的吃食就是一盆玉米,所有的家产只是一头老母猪,窗子是用麻绳捆绑的,新盖的“破房子”既透风又漏雨。小妹才刚刚满月,老爸患有很严重的气管炎,身体一直都不好,一家八口的明天在哪里?妈妈的背越来越驼了,那一年,妈妈才只有三十岁呀!
三四月份开始青黄不接了,粮食成了奢侈品,每天都是野菜充饥。
那时候,每天天不亮我和哥哥就要起床了,要走到几公里外的鞑子荒去挖苣蔴菜,赶在上学前回来,哥哥一大筐,我一小筐。这就是我们一家八口一天的口粮。待我们上学了,妈妈会将这些菜精心挑拣、洗净,用开水烫一下,再用冷水浸泡一会儿,然后挤掉菜水,剁碎后拌上盐,用最少的玉米面想办法攥成团,贴成一大锅热腾腾的菜饽饽;晚上是苣蔴菜加玉米面熬成糊糊。生活就是这样,是现在的人无法想象的清苦。
但是,这样的日子一点儿都不影响我们的快乐,每天出去挖苣蔴菜的时候,我们一路高歌搅得四邻不安;回来时我们吟诗作对,就一口拔凉拔凉的井水,咬一口苦菜饽饽一路小跑去上学。
炒菜是需要很多油的,我们家没有,但妈妈总是想尽办法让我们每天尽量吃上一顿热菜。放一汤匙油在大锅里烧一下,趁热把菜丢进锅里,加上半锅水,一大把盐,再把准备好的菜团贴在锅边,盖上盖子大火猛烧,当热火窜上屋顶时,饭菜就都好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真的一点儿都不假。
有一次隔壁来了客人在炒菜,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用炒勺炒菜,只见那炉火正旺,阿姨取来炒勺——这家伙有点像三大爷家用的掏粪勺,只是把子短了很多。把它放在炉火上乘热加上油,油便开始滋滋滴响,油香伴着青烟飘了出来,还没等我闻够,只听哗啦一声冲天的火苗从锅里喷出,紧跟着就见阿姨熟练的抖动炒勺,那菜也跟着跳得老高,香气扑鼻,现在想起都忍不住流口水。
转眼间,哥哥初中要毕业了。一个晚上,我被妈妈的声音吵醒了:“绝对不行,就是饿死也得让孩子把书读完。”跟着就是老爸的一声长叹。我抬眼看一眼哥哥,原来哥哥一直没睡,两行清泪挂在腮边。原来,生活愈加拮据,入不敷出。爸爸决定让哥哥辍学,打零工贴补家用,这一想法遭到妈妈的强烈反对,爸爸也就再没有提及此事。这件事情对我触动不是一般得大,我突然懂得了原来穷人家的孩子读书是一件奢侈的事。
考试的那一天,妈妈起得很早。我记得清清楚楚,妈妈给哥哥准备的午餐是糖饼和鸡蛋(这可是我们过年都吃不到的呀!)。
……
等待的日子总是漫长的,我好像都忘了哥哥高考这件事。几个月过去了,突然有一天,通知书来了。从此,一家人的命运都随着这一纸通知书开始慢慢地改变。
……
在我们亲戚朋友圈子里妈妈绝对是极高威望的存在。这不仅仅是妈妈的人品人性所在,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她培养出了一众优秀的儿女。在这些儿女中哥哥就是那个无法逾越的标杆,他是张家下一辈的一杆大旗,在这面旗帜的引领下,我们这些弟弟妹妹们一路走来,都走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作者简介:
周吉蜀,笔名,豆子。祖籍吉林省辽源市,目前居住成都市。